市集裡熙熙攘攘,在這裡可以買到北黎最好的羊皮,也可以買到北燕技藝精巧的繡毯,還有西戎釀造的美酒,也有許多東瀾人在此地與外族人以物換物,更有許多人來這裡並非做買賣,而是為了打探消息,又或者是尋將要啟程的外出商隊送信。
薛刃來了兩回就很輕易地找到了一支北燕商隊,他們第二天就要運送一批貨物回北燕去售賣,這兩日找他們去北燕送信遞消息的人可是不少,那商隊的領頭人似乎還能承接不好明說的生意。
領頭人是典型的燕人,須發褐黃,膚色偏白,但人長得壯實,能看出有功夫在身,他發覺薛刃已在這附近觀察了許久,談完一樁生意後,對著站在一旁拈著一封書信的薛刃招招手,用此地東瀾的語言問道:“西戎人?要送信?”
薛刃不太能聽懂,直接用北燕話同他說:“我也是從北燕來的。”
“是有些像。”領頭人打量他一眼,點點頭,重新用北燕話把前麵的問題又問了一遍。
薛刃低聲問道:“你的商隊是從玉嶺關過?”
領頭人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笑道:“小兄弟莫非是有親戚在軍中?”
玉嶺關是北燕東南要塞,曆來為軍機重地,一般商隊不會從這邊過,但薛刃打聽到這位領頭人應該是在軍中有人,甚至還做一些軍中的生意,故而能從玉嶺關過。
“玉嶺關現在還是賀將軍在?”薛刃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
“是啊。”領頭人回道,“你要找的人在賀將軍手下?”
薛刃頓了頓,又問:“賀將軍最近可有離開玉嶺關?”
那人麵色狐疑,搖頭道:“未曾聽說。”
薛刃心中一沉,強自鎮定後道:“你能見到賀將軍本人?”
“可以試試。”領頭人眯了眯眼,“不過價錢我定。”
薛刃都已經伸出了手要把那封信遞出去,卻又在對方接下前忽然把手縮了回來。
玉嶺關那邊真的就能全然信任嗎?
他現在消息閉塞,又怎能確定玉嶺關沒有為他人所掌控?
“不送了?”領頭人看他神色糾結,“這地方除了我,你也找不著彆人能去了。”
薛刃閉了閉眼,搖頭道:“多謝,暫時不送了。”
人群喧鬨,摩肩接踵,薛刃逆著人流走回去,一時竟有種頹喪感,他終究年少氣盛,還做不到遇上任何事都鎮定自若,眼下這番窮途末路的光景,他已不知道該怎麼做,也不知道還能向誰交付信任。
真要這樣放棄嗎?
走到一處僻靜街巷,他取出隨身帶的火折,將那封沒送出去的信點著,看著灰燼落在牆根處,被風吹散,消失無蹤。
火苗在他碧藍色的眼中跳動,他知道自己必須要做出選擇。
而眼下他最好的選擇就是謝雲洲。
成為謝雲洲的親信之人,既可以靠謝雲洲掩護探聽他想要的消息,若有危險也可以有大梁左相這棵大樹庇護。
那天遇到謝雲洲也許就是一個上天賜予的機會。
一路上他未再停留,快步走回了驛館,一進院落就看到謝雲洲坐在輪椅上,一旁的薛含拿著東瀾的禮單讀給謝雲洲聽,見他進來便一齊看向他。
薛刃沉默片刻,忽而走到謝雲洲身前幾步單膝跪下,恭敬道:“主上。”
謝雲洲微怔,薛含也有點驚訝,隻因這是薛刃第一次對著謝雲洲跪下,還一臉鄭重,身上所有的刺都收了起來,前所未有的溫順姿態。
看出薛刃應該有話要說,謝雲洲對薛含道:“去和韓將軍清點一遍禮單上的東西,尤其是要進獻給陛下的,務必小心。”
薛含領命而去,走前還滿臉好奇地又看了看出去一趟突然轉了性的小孩兒。
“回來了?”謝雲洲將桌上的一杯水遞給薛刃,“要不要喝點水?”
薛刃沒有接,而是抬頭看向他,道:“第一天遇見時,你……您說我與您有緣,要我做您的劍刃,又替我賜名薛刃,為什麼?”
謝雲洲把杯子重新放回去,笑了下,說:“我心中認為你與我相像,故說有緣,而且……我也確實需要一把鋒利的劍刃,覺得你很合適。”
薛刃與他對視了幾息,右手手掌掌心貼在心口的位置,低下頭,道:“我願意做您的劍刃。”
這是北燕宣誓效忠的禮節,以示臣服,謝雲洲的目光卻很淡然:“你知道我要你做什麼嗎?”
薛刃微微抬眼,不假思索道:“殺人?”
謝雲洲沒承認,而是問:“你願意嗎?”
“可以。”薛刃麵不改色道。
謝雲洲唇角輕勾,道:“不用緊張,我雖樹敵不少,但這世上也沒那麼多該殺的人,劍刃除了要為主上清掃敵人,也要護衛在側,隔絕危險。”
薛刃隻輕輕“嗯”了一聲。
謝雲洲沒有問薛刃這些天發生了什麼,為何突然就作出了最終的決定,他向來隻在意結果。
“明日就要回大梁,既然作出了選擇,就不要後悔。”謝雲洲難得地對他語氣冷冽,“我也不會給你後悔的機會。哪天你要是後悔了,便是背叛於我,我會殺你。”
謝雲洲的聲音落得很輕,但薛刃卻有背上一涼的懼意,心裡明白這才是蛇蠍美人原本的樣子。
薛刃垂眼道:“我不會後悔。”
轉眼間謝雲洲便又散去了那股冷意,嗓音也變柔和了,道:“你也回屋去收拾東西吧。”
薛刃站起身,想了想,又說:“去大梁以後我會好好學劍術。”
“很有做劍刃的自覺。”謝雲洲笑得仿佛溫良無害,“不過劍刃需要持劍人耐心鍛造,你現在還遠遠不是一把好用的劍刃。”
見薛刃皺眉看過來,那股不服任何人的狠勁兒隱隱又要出來了,謝雲洲不緊不慢道:“比如,作為我的劍刃,你的眼神就不夠馴順。”
“我不喜歡不聽話的劍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