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泣音(1 / 2)

使團帶著和談文書與東瀾贈送的諸多禮品回程了,韓暉怕大漠之上多不安生,經過謝雲洲的同意,他們前半程便行得快了一些。

隻是謝雲洲的身子實在是太差了,這兩個月基本都在舟車勞頓,關外又水土不服,早就堆了各種小毛病,這下行路辛苦,還沒入關便發起了寒症。

彼時他們剛住進北黎境內梁人開的一家客棧,其背後老板是京城人士,他們從京城出發時就說好來回都要下榻此處。

薛含安頓好謝雲洲,例行去與韓暉安排夜間的守衛,屋裡隻有薛刃陪著謝雲洲。

這段時日薛刃一直在努力學怎麼做一個好下屬,他從前沒做過,但看也看得多了,再對照著薛含有樣學樣,也能湊合一二,謝雲洲顯然因身體原因暫時沒有精力多管他,隻要他大體上乖順就能心平氣和地看待他。

薛含走之前囑咐薛刃收拾茶葉,把謝雲洲愛喝的幾種挑一點出來單獨放著,然而他打開那幾個茶葉罐子後就陷入了沉默。

雖然每種茶葉都能看出來長得有些微不同,但他一個都分不清,也根本沒法和薛含口中的名字對上號。

塞外不產茶,對於塞外四國來說,茶葉是隻有權貴之人才能用上的金貴物,民間多的是一輩子都沒見過茶葉的人,權貴中也有愛茶的,但薛刃以前認識的人,大多是把茶當作一種可以喝的東西而已,沒人去細究哪種茶最好以及這世上到底有多少種茶。

他正皺眉盯著這些茶,忽然聽到謝雲洲一聲壓抑的痛吟。

謝雲洲進屋後就躺去了床上休息,薛含出去前問了兩句,謝雲洲神情清清淡淡的,看起來隻是太累了,半點兒不像是病了。

薛刃聞聲走過去:“主上?”

謝雲洲的呼吸艱難,說不出話,他低頭一看更是驚住了,謝雲洲全身都是冷汗,衣衫濕透,黑絹般的頭發也濕噠噠地貼在鬢角旁,額頭上、脖頸上、手上青筋畢現,牙關緊咬,他從沒見過一個人能痛成這樣,連眼裡的光都痛得渙散起來,像是要生生痛得昏死過去。

看謝雲洲眼眸半合,已然要撐不住了,他掀開謝雲洲的眼皮看了眼,趕緊一把將人抱起來,這才發覺謝雲洲一身是汗,身體卻冷得仿佛冰塊。

薛刃懷疑謝雲洲已經忍了一路了,眼下痛得神誌不清都還在忍,他掐著謝雲洲的下頜嘗試鬆開那已經僵硬的牙關,低聲喊道:“謝雲洲?!彆睡!”

血立刻就從謝雲洲的嘴角溢出,裡麵的舌頭已經咬破了,薛刃用了勁,謝雲洲的神思似是被拉回了一點,但人在極度的疼痛拉扯下很難有清醒的神誌,謝雲洲的眼睛裡不知是落進去的汗還是疼出的淚花,濕漉漉的,眼神空洞,滿是脆弱,他動了動唇,沙啞的聲音如在喃喃自語:“先生……我好疼……”

“什麼?”薛刃愣了一下,忙問道,“哪裡疼?”

謝雲洲大概並沒認出來他是誰,顫巍巍地抓著他的手去觸碰靠近心口的地方,淚水簌簌而落,如決了堤一般,全身都在發抖,說的話淩亂不堪;“這裡……好疼……活著……太疼了……什麼時候……我才能去找你們……”

薛刃如同受了驚嚇,怔怔看著逐漸陷入昏迷的謝雲洲。

手掌之下是謝雲洲微弱的心跳,像是馬上就要消失,可又像是行將就木之人對這世間還有一股執念在強撐起一口氣,如細小的火光在跳動著。

直到薛含開門衝進來他才回過神,因情勢危急,薛含沒在意薛刃前麵抱著謝雲洲發呆有哪裡不對,替謝雲洲把了下脈,飛快讓薛刃去找帶來的兩種藥丸。

那兩顆藥丸看著平平無奇,但效果卻立竿見影,謝雲洲臉上的神色沒有那般痛苦了,平靜地沉沉睡去。

薛含卷起謝雲洲的褲腿,薛刃見膝蓋附近的淤紫顏色愈深,縱然他對醫術一知半解,也看得出來這是寒氣在筋脈裡經久不散累積過盛成了毒素,這寒症歸根到底還是和腿上的傷有關,或者當初兩者是互為因果。

見沒自己什麼事了,薛刃把茶葉罐子都放到桌上等著薛含自己來挑,躺到一側的小榻上去了。

從第一次見麵起,他就習慣了看謝雲洲坐在輪椅上清冷如謫仙的樣子,做任何事都氣定神閒,今夜的謝雲洲是他從沒見過的樣子,疼得哭泣,脆弱而易碎。

最令他不解而又心驚的是——謝雲洲居然想求死?!

大梁左相十七歲入京,手段強硬,誓與右相及其身後的大小世家一決高下,為了得到權勢,他什麼都敢做,連自己都能是棋子,顯然他想要的遠不止眼前如此。

這樣一個手攬大權、翻雲覆雨的人,怎麼也不像是不想活的人。

可薛刃又清楚地知道,前麵謝雲洲不是在做戲,那樣的情緒平日裡藏得太深了,隻有在人至為脆弱之時才會顯露出來。

他端詳著被謝雲洲抓起過的手,耳邊仿佛還能聽見那痛極了的聲音說著“我好疼”。

先生是誰?

還有,謝雲洲身上到底有什麼秘密?

謝雲洲在兩日後好轉了一些,能夠下床自己推著輪椅做些事,薛刃沒提那夜的事,他記著謝雲洲說回大梁後會告訴他腿受傷的事,他可以等等,況且眼下他太需要謝雲洲這個靠山了,凡事都得循序漸進。

而謝雲洲似是完全不記得自己曾失態過,又或許記得也不會好意思說出來。

兩人便當真是無事發生的樣子。

他們又往南走了一些,已靠近大梁邊塞,有大梁軍隊暗中監視著這邊,已然安全,謝雲洲身體也好轉了不少,再加上他是個就算不舒服也不會輕易表露的好勝之人,在外人眼中甚至已看不出他前幾日大病過一回。

但韓暉還是被謝雲洲嚇到了,行路放慢了不少,過了申時就不再趕路,住的地方也成日替他燃著炭盆取暖。

夕食還未上,謝雲洲約莫是嫌薛含待在屋裡淨愛在他耳邊嘮叨,把薛含打發出去辦事了,他也不拘著薛刃,放人出去自己閒逛。

薛刃在這座小城裡隨意晃了一圈,無甚意趣地又回去了,遠遠看見韓暉和幾個士兵在計算接下來還要走的路程,說照這樣下去是不能在說好的時間內到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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