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士兵猶豫再三,壓低聲音問:“謝相公的身體居然真有這麼差嗎?”
韓暉搖搖頭,說:“給他瞧過病的人好幾個都說他拖不了幾年。”
薛刃皺眉,從拐角走上前問道:“他一直都這樣嗎?”
韓暉看他一眼,想了想,點頭道:“他入京時就身體不太好,每年都會病幾次。”
“你們大梁都城那麼多名醫,都沒治好的?”薛刃又問。
“太子殿下都替謝相公請遍太醫院的太醫了。”韓暉歎道,“都不見好啊。”
薛刃眉頭皺得更緊,心想那拖不了多久的話八成是真的。
而謝雲洲內心深處還全無求生之念。
薛刃沒有再問,轉身回屋去了。
裡頭謝雲洲捧著手爐在自己擺珍瓏,薛刃也沒打擾,去一邊拿起薛含給他畫的一張辨認每種茶葉分彆叫什麼名兒的圖,一半心思在想謝雲洲的事,另一半心思才是敷衍地認茶葉。
謝雲洲喚了他一聲:“薛刃。”
“嗯。”薛刃下意識隨便應了一聲,應完敏銳地察覺到身後謝雲洲在盯著他,他回頭看過去,謝雲洲那平靜無波的眼神果真直直盯著他。
他想起初學騎射時,他跟的第一個騎射師父每每在他做錯了的時候也總喜歡這麼看著他,一句話不說,直把他看得心虛還頭皮發麻。
好在他自認腦子一直還算靈光,立馬就明白過來了,把手裡的圖紙放下,低頭躬身行禮,重新應道:“屬下在。”
謝雲洲收回目光,道:“把我放在床頭的那本棋譜拿過來。”
薛刃恭敬道:“是。”
棋譜是昨夜謝雲洲入睡前看的,就擱在床頭很顯眼的位置,薛刃很快拿來,伸手遞到謝雲洲麵前。
誰知謝雲洲又用那個平靜無波的眼神看著他,無動於衷。
薛刃從前還真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不過現在他覺得他得改,對待謝雲洲這種人,必須要有耐心,不然早晚被謝雲洲玩死,或者被氣死。
於是他低頭看了眼手中的書,確認上麵是寫著棋譜,再回想自己拿的地方,肯定也沒錯,所以……這又是在乾什麼?
薛刃把書又往前遞了遞,補了一句:“主上,您的棋譜。”
謝雲洲繼續盯著他看,手指都沒動一下。
要放在以前,他已經把書砸在眼前這人臉上了,拿個書還這麼多事,給你臉了嗎,但現在他居然真的在認真思考自己到底哪裡不對。
他自嘲地想,他可真像正被謝雲洲不斷馴服的狗。
想想薛含和他以前接觸過的人,他突然就知道哪裡有問題了,退開一步單膝跪在地上,雙手抬起把棋譜呈給謝雲洲。
謝雲洲是坐著的,他給謝雲洲遞東西不應高過謝雲洲,而他前麵不僅是站著遞的,還很不禮貌地直接單手就遞謝雲洲麵前了。
薛刃等了一會兒,謝雲洲才伸手接了過去,但也沒讓他起來,他又想了一下,低聲認錯:“屬下知錯,下次不會了。”
“我並不是太在意這些禮節的人,但我說過,你還不夠馴順,我不喜歡不聽話的劍刃。”謝雲洲的語氣冷淡,“所以在你足夠馴順之前,我會對你比較苛刻。第一次我當你知錯能改,但彆讓我看到第二次,你不會想知道第二次的後果的。”
薛刃有時確實還有點怕謝雲洲,但他骨子裡不是什麼好惹的人,眼下他又對謝雲洲好奇居多,聽完這番話他第一反應竟是在思忖——第二次能有什麼嚴重後果?
謝雲洲這弱不禁風的樣子,他捏一下都能把人捏碎好幾根骨頭,謝雲洲還能反過來打他一頓不成?
薛刃神遊天外了那麼幾息,在謝雲洲又要盯著他之前,趕緊回道:“是,屬下記住了。”
謝雲洲捧著手裡的棋譜自己轉過了輪椅,開始在棋坪上擺棋子,薛刃在原地又跪了半晌,等他腿都有些麻了,謝雲洲才終於說道:“起來吧。”
“謝主上。”薛刃這回學乖了,道了謝才起身,見謝雲洲沒有其他吩咐才走開,那一瞬間還頗有些鬆一口氣的感覺。
右相楊世安說得對,蛇蠍美人就該離遠點,所以謝雲洲這人還是少惹得好,光是猜他心裡在想什麼就夠煩的,被這種人天天盯著也挺可怕,怕是連他對你起了殺心時你都還毫無察覺,就如傳聞裡那個淒慘的北鄉侯,早一年前就在謝雲洲心裡死好幾回了。
薛刃一陣惡寒地想,第二次的後果他還是彆知道了。
這世上真有人能心甘情願地做謝雲洲的劍刃,心甘情願被謝雲洲所馴服和驅使,對謝雲洲交付全部的信任甚至生命?
反正他不行。
等他有了北燕那邊的消息,他就離這人遠遠的,最好此生不複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