馴服野犬(2 / 2)

謝雲洲掀起眼皮淡淡地說:“放心,少吃一頓餓不死。”

薛含:“……”

入夜以後風更大了,睡前還落了點雨,謝雲洲看完太子寄給他的書信,又寫了一封回信,還看了會兒書,直到要睡下了,才同薛含說道:“要是後半夜又下雨了就讓他起來。”

薛含忙問道:“那要是沒下雨呢?”

謝雲洲放下手中的書,說:“那就彆管他。”

“主上,這小孩兒野慣了,您彆跟他一般見識啊,跪這麼長時間要跪壞的!”薛含不解道,“他到底怎麼惹了您了?”

謝雲洲吩咐薛含把燈熄了,道:“罰就要罰怕了,不然他下次還敢。”

屋外薛刃依舊直挺挺地跪著,看到屋裡燭火熄了,他就知道謝雲洲今夜都不打算讓他起來了。

他本就沒穿厚衣服,到了驛館後又與薛含練了會兒武,身上有汗,就穿了件單衣,冷風把汗吹乾了就涼颼颼的,但北燕秋冬比這兒更冷,他倒也能挺住。

隻是他從沒跪過這麼長時間,第一次知道罰跪原來這麼折磨人,兩個多時辰下來,兩隻膝蓋酸脹不已,細微調整一下重心都是一陣劇痛,他後來動都不敢動了,真的痛麻了反倒更好受,一想到離天亮還有差不多四個時辰,他心裡莫名地還湧上了一絲絕望。

寂夜之中隻餘呼呼風聲,衣服被小雨淋濕了,貼在身上有些難受,左右無事可做,薛刃想了很多事,不想事乾忍著更加折磨。

今天謝雲洲的話提醒了他,遇到謝雲洲時,他本就窮途末路,跟謝雲洲回大梁是他唯一的選擇,他不能後悔。

這段時日,他雖談不上後悔,但也沒有真的在心裡去想怎麼把這件事做好,去學著忍耐,韜光養晦,等待時機,謀定而後動。

他從未屈居於人下過,所以一時無法真正把謝雲洲當作自己的主上,可仔細想想,這也沒什麼的,他是為了避敵,為了謀劃將來,隻是給謝雲洲做劍刃而已,不算難事。

而且謝雲洲除了性子不好,對他……也還不錯?

最主要的是,謝雲洲這個人對他有用,他應該好好利用謝雲洲的優勢。

他忽然又想起了謝雲洲在病中時的樣子,謝雲洲雙腿殘廢,體弱多病,恐命不久矣,他想,或許謝雲洲做的一切也都是在忍耐,忍下了心上的的痛苦,忍下了那些求死之念,裝得沉著冷靜,遊刃有餘,在棋盤上攪弄風雲,甚至謝雲洲可能隻是憑著一口氣在活著,他不知道那口氣是什麼,但一定是謝雲洲活著的唯一支撐。

這樣看來,謝雲洲比他能忍,也比他厲害。

風吹得他手都冷僵了,但腦子似乎越想越清醒了,他總是會被謝雲洲那張臉和時不時的溫柔給騙了,其實他也可以騙謝雲洲,隻要他今後收斂鋒芒,不就是謝雲洲最喜歡的那種乖順又可憐的小孩。

他都差點忘了,謝雲洲有父愛泛濫的病。

這一夜對薛刃來說格外漫長,後半夜寒風更甚,但並沒有落雨,身上越來越冷,饒是他都有些撐不住了,後來他覺得自己全靠疼痛刺激思緒,讓自己的腦子活過來,也得虧他身體底子好,不然早暈過去了。

謝雲洲每日都起得很早,今日也天剛亮不久便起了,薛含在屋裡收拾東西,謝雲洲自己推著輪椅出來。

薛刃全身都僵冷了,兩條腿已經麻木了,恭順道:“主上。”

一出聲他才發現自己嗓子喑啞,是太久沒喝水的緣故。

謝雲洲停在一個較遠的地方,說道:“過來。”

薛刃心裡想罵人,就這點路明明謝雲洲能自己過來,非得故意折騰他,但還是乖乖應了聲“是”,他輕輕動了兩下腿就緊皺眉頭,兩條腿痛得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他驀然又想起謝雲洲沒叫他起來,最後隻好咬咬牙挪動膝蓋往謝雲洲那邊膝行而去。

謝雲洲反而怔了一下,看他臉都被凍青了,手上的筋脈泛紫,眼中是壓抑的痛楚,不禁也生出了惻隱之心,說道:“你起來吧。”

薛刃今日確實十分乖順,道了聲謝,手撐了下地才艱難地站起來,而後發覺走過去簡直更疼!還不如挪過去呢!

等薛刃一瘸一拐地走過來,稍稍停了一下,又對著謝雲洲跪了下去。

謝雲洲見他嘴唇都痛得發抖,笑道:“看來是真疼。”

跪了六個時辰,是個人都疼,薛刃低著頭說:“屬下記住教訓了。”

謝雲洲捏起他的下巴,盯著他碧藍色的眼睛看:“委屈了?”

“……不敢。”薛刃違心地說,“主上所賜,薛刃都該領受。”

“看來是想明白了。”謝雲洲手上已經很涼,但接觸到薛刃的皮膚才知更涼,他抖開薛含塞給他讓他用的披風罩在薛刃身上,溫聲道,“起來吧,去上藥,再吃點東西。”

薛刃回屋換了衣服,灌下去一杯熱水,卷起自己的褲腿看了眼,兩隻膝蓋腫得有兩指高,呈可怕的深紫紅色,他把薛含給的藥油倒上去一些,隨意抹了兩下,正要把褲腿放下來,謝雲洲卻突然叫住他:“你不會塗藥油?”

“啊?”薛刃有點茫然,看了看手上的藥油,感覺跟他以前用過的也差不多,而他一直都是這麼用的,疑惑道,“這個藥油不是這麼用的嗎?”

謝雲洲輕歎口氣,推著輪椅到他坐著的小榻前,把他手裡的藥油拿過來,往自己手上倒了一點,兩手互相搓了搓,掌心焐熱了才放到他膝蓋上,和著之前沒抹開的藥油在腫起的地方按揉著,向他解釋道:“藥油是為了活血化瘀,要推揉開才有用,不是藥粉,倒上去就行了。”

薛刃的手指蜷了蜷,是他不自在時會下意識做的小動作,垂眼認真地看著謝雲洲的手,玉白的手指修長,指甲修剪成整齊的圓弧形,指節上的紋路似乎都比常人細膩,手背上透著青筋,腕骨從袖中滑出,彎出優美的弧度。

那隻手常年冰涼,此時卻有了些溫熱,不重也不輕地在他膝蓋上來回搓揉,他又去看謝雲洲的臉,見謝雲洲微低著頭,眼神專注,眼睫垂落,有不同於尋常的靜柔之美。

謝雲洲真的在專注地做這件事,這讓他無端生出異樣的思緒。

一直以來確實沒有人教過他藥油要這麼用,從小哪裡磕了碰了都是他自己胡亂解決了,沒有長輩會來關心他,他也漸漸習慣了沒有人噓寒問暖,除了和少許幾人相熟,對其他人都排斥過多接觸。

有時候他也想過,要是他母親沒有去得那麼早,他是不是也可以有關心他的人,不用過早地學會自立,受了欺負能有人告狀,受傷了能有人給他上藥,也不會無家可歸,無處可去。

他猛地轉過頭看向窗外,不再看謝雲洲。

謝雲洲的動作微頓,帶了點笑意道:“怎麼就哭了?”

“沒有!”薛刃回得堪稱惱羞成怒。

謝雲洲笑笑不說話,確實也談不上哭,眼睛裡閃了點淚花,那漂亮剔透的顏色更像是水洗過一般。

“晾一晾再把褲腿放下來。”謝雲洲替他把另一隻膝蓋都擦好了藥油,輕聲說,“好了,疼兩天就過去了,一會兒讓薛含拿糕點給你吃。”

薛刃被噎了一下,心想你這是哄孩子嗎?

謝雲洲想到一事,又說:“昨晚看了你幫薛含謄寫的禮單,字太醜了,從今日起,晚上都跟著我練字。”

薛刃:“?”

謝雲洲什麼毛病,喜怒無常,表裡不一,父愛泛濫,還好為人師。

他前麵到底在感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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