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疑雲(1 / 2)

有了謝雲洲的吩咐,這兩日使團白天都在行路,入夜後才下榻最近的驛館。

韓暉觀察了兩天,見謝雲洲的身體無礙,才放下心來,薛含也說謝雲洲的病總是突如其來,但隻要挨過去了就能好一陣。

如此,他們應當還剩不到十日便能回京。

就剩這幾日,太子的書信還是經常寄來,薛刃看得嘖嘖稱奇,想著也難怪坊間有那種誤會。

不過那些書信似乎也不是什麼機密,至少謝雲洲並不是那麼在意,還總讓薛刃整理。

薛刃趁機瞄過幾眼,內容多是談一些朝中之事,言語之間兩人隻是如好友相待,太子對謝雲洲的稱呼是“乘淵”,想必是謝雲洲的表字。

到了晚上,謝雲洲如他所言地那般認真教薛刃練字。

“先把自己的名字寫好吧。”謝雲洲的衣袖微翻上去一些,露出瑩白的手腕,運筆時若行雲流水,賞心悅目,他輕輕擱下筆,把一張新的白宣放到薛刃麵前,“你自己來寫。”

對謝雲洲來說,做這事約莫是樂在其中,薛刃卻是沒有半點樂趣,不懂寫字究竟有什麼意思,他沉默地把白宣放正,提筆蘸了墨,待落了一筆才發現不對,呼吸一滯,筆也頓住了。

謝雲洲看著紙上小小的一撇,道:“彆告訴我你不會寫薛字。”

薛刃迅速接著那一撇寫下去,隻是最後才去補了薛字的草頭,說道:“隻是寫錯了。”

“寫成自己以前的名字了?”謝雲洲猜也猜得到,還帶了點好奇,“北燕自文帝改漢姓後,從皇族到勳貴八族再到平民,皆用漢姓,你以前叫什麼名字?”

薛刃神色微僵,謝雲洲卻像是不急,看著他寫完的字,比了比第一筆落的角度與位置,頗有興致地猜測道:“你這一撇短小,角度平直,看你下一筆本想連橫筆,若沒猜錯這是‘禾’字。北燕姓氏裡帶禾字的不少,如勳貴八族中的丘穆陵氏改作穆姓,紇奚氏改作嵇姓,此外還有太洛稽氏改作稽姓,素黎氏改作黎姓,叱雲氏改作利姓。其他的一時想不起來了。”

謝雲洲看向他,問道:“你的姓氏是這裡麵的哪一個?”

饒是薛刃一時都沒想到這麼多帶禾字的姓氏,除了勳貴八姓,其他在北燕並不是什麼有名的姓氏,漢人多半不知,沒想到謝雲洲如此博識,他鎮定道:“素和氏改作和姓,我前麵想寫的是和字。”

謝雲洲點了下頭,並未追問他的名是什麼,讓他鬆了口氣。

等薛刃把“刃”字也寫完了,謝雲洲點評道:“工整有餘,但不具絲毫美感,可見你隻學識字,未學練字。”

薛刃無言,但謝雲洲確實說對了,他是從沒練過字,也不高興練這玩意兒。

“你們北燕現在還用燕文嗎?”謝雲洲問,“漢文寫不好,燕文寫得如何?”

自從漢文傳入塞外後,北燕在文帝以前就多用漢文書寫了,燕文是較為古老傳統的文字,書寫不太方便,不過有些北燕人也還是會學燕文。

於是薛刃又用燕文寫了一遍,謝雲洲看了眼,說道:“也不怎麼樣。”

薛刃:“……”

謝雲洲提筆在紙上用漢文寫下“薛刃”二字,特意比他尋常寫得慢了許多,好讓薛刃看清每一筆的運筆,說道:“讓你練字不是要你寫得有多好,能與名家相較,練字也是錘煉心境的一種方法,練的是耐性與毅力,你這年紀正是容易心浮氣躁之時,多練練字總有好處。”

薛刃難以苟同這看似有道理的說法,但也隻好應一聲:“是,屬下明白了。”

不過瞧一眼謝雲洲留下的兩個字,他又不得不承認這字和謝雲洲的人一樣好看,字形不見拘謹,而見疏朗開闊,謝雲洲一身病弱,筆下字卻有蒼勁之感,自成一段風骨,幾處收筆時還有嶙峋古意,與那張秀麗麵容不太相稱。

謝雲洲見他瞧得認真,問道:“知道我練的是誰的字嗎?”

薛刃搖頭,這他怎麼能知道,他要是知道也不至於寫不好字了。

謝雲洲自己問出口的話,末了卻又好像不想答了,沉默了許久,才放低了聲音道:“是孟溪元的字。”

薛刃若有所思,莫名還真覺得孟溪元這名字曾有所耳聞。

“他是我的老師。”謝雲洲目光沉靜,他的瞳色偏深,靜靜看著人時若望不見底的一潭深水,“他已經不在了。”

薛刃一愣,小心翼翼地看向謝雲洲——有前車之鑒在,他現在打量謝雲洲都不敢光明正大的,卻並沒看出謝雲洲的神色有太多的變化。

但平靜太過,仿佛平靜之下有著不為人知的情緒。

這是謝雲洲第一次說起與自己經曆有關的事,而這件事似乎世人並不知,所以這算是謝雲洲告訴他的第一個秘密?

那天謝雲洲為病痛折磨神誌不清時,叫的是“先生”,或許指的就是孟溪元?

孟溪元於謝雲洲該是萬分重要之人,提起故人不該如此平靜才對……

謝雲洲沒有再說什麼,整理好衣袖,卷起桌上散亂的白宣,說道:“照著我的字寫五十遍,我會檢查。寫完把桌上的紙筆收拾好,寫過字的都收起來。”

看薛刃一臉震驚的樣子,謝雲洲淡笑道:“那就一百遍。”

薛刃:“?!”

生怕謝雲洲又要再加五十,薛刃趕緊應道:“是,屬下這就寫。”

謝雲洲沒再管他,自己去另一張桌前看書了,但薛刃在練字的間隙偶爾看兩眼謝雲洲,發覺謝雲洲並未翻過幾頁書,手邊那盞燭台上積了一層燭淚,謝雲洲的臉隱在燭台後半明半昧,看不清眉眼間的神色。

寫到五十幾遍的時候,薛刃就覺得自己快要不認識這兩個字了,等寫完一百遍時他隻覺自己要吐了,短時間內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名字。

他把寫完的字拿給謝雲洲檢查,謝雲洲卻沒了前麵那麼濃的興致,翻了翻看他寫得還算認真便放過他了,隻在最後說道:“明天再寫五十遍。”

薛刃:“……”

算了,寫就寫吧,忍忍就過去了。

謝雲洲隨身帶著許多書稿,裝在兩個木箱裡,之前都是薛含收拾的,但現在很多瑣事謝雲洲都要他去做,他隻能自己摸索著做,畢竟從前他不太會收拾東西,也不喜歡收拾。

一個木箱裡都是書冊與來往信件,另一個木箱裡都是寫過字的紙,謝雲洲不管寫過什麼都會讓人收起來,不願將自己的筆跡遺落在任何一處地方,因而箱子裡很多紙其實和廢紙無異,恐怕謝雲洲也不會再看。

一些有用的,以及謝雲洲練了字想留下的會放在下層,薛刃收拾了半天,總覺得越收拾越亂,乾脆把裡麵所有紙都倒出來了。

放在最下麵的這些紙都是方方正正疊好的,有幾張紙明顯泛黃陳舊了,但保存得依舊完好無損,薛刃想著既然謝雲洲讓他收拾,應當也不會在意他看幾眼。

這般想著,他將這些舊紙一一打開。

彆的都沒什麼可看的,多是謝雲洲謄抄的詩文,但那時謝雲洲的字和現在略有不同,可能是很多年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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