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一張紙十分奇怪,上麵記著的全是日子,諸如“正月十二”、“二月廿三”、“三月初五”之類,按照月份順序從正月寫到十二月,每個月都有那麼一兩天,但最末一行又補了一個七月初六,墨跡更新,筆跡也有所變化,明顯是後來補上去的。
他數了一下,一共記了二十六個日子。
更令人不解的是,這些日子後麵都有許多個小圈,約莫有一半的日子後麵有九個小圈,剩下的大多是八個,最後補上去的“七月初六”後麵隻有四個小圈,是最少的。
那些小圈一個緊挨著一個,上下對得整整齊齊,但有個彆日子在中間某個地方少了一兩個圈,如遺漏了一般。
今日是九月十六,薛刃看九月十六之後的日子在最後都少了一個圈,忽然就明白了這些圈代表的意義。
若他沒猜錯,應是每過一年畫一個圈,九月十六之前的日子最多的都有了九個圈,說明這張奇怪的紙至少保存了九年了。
這些日子都是是什麼意思?對謝雲洲來說重要的日子?每年都得紀念的那種?
可若是這樣,又為何有些日子有一兩年被遺漏了?
他實在太過好奇,忍不住又細細觀察了一遍,離現在比較近的日子有八月十三和九月初三,在今年都沒有畫圈,但七月廿一就畫了圈,他算了算,謝雲洲應是七月末離開京城的,後麵的日子都在路上。
所以在這些日子裡謝雲洲是要做什麼事?但這些事隻能在京城做?
他見就近有一個九月十九,決定過幾日再來看看。
懷著無數疑問,他將這張紙疊好壓在最下麵,沒有去問謝雲洲這些究竟代表了什麼,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謝雲洲目前還不會告訴他。
這應該也是謝雲洲藏著的秘密之一,如今的他還不足以令謝雲洲信任,自然就沒有知道秘密的資格。
他突然就贏得謝雲洲信任這件事又多了一點期待,不僅能幫他打探消息,早日回北燕,還能知道謝雲洲的秘密,真是一舉兩得。
這年紀的男孩兒都很難靜得下來,大概是最沒耐心的時候,薛刃顯然亦是其中之一,但謝雲洲已發現了他的一點好,那就是他能克製住,就算是逼也會逼著自己靜下來。
謝雲洲看出來他不喜歡練字,每次提起筆就臉上陰霾遍布,但最後強忍著倒是也都能練下來,而薛含叫他出去練武時,他與練字時便是判若兩人,臉上的表情都生動活潑了起來。
小孩兒比同齡人要成熟許多,知道壓抑自己的性子,會忍耐也會深思熟慮,但也還有他自己不願意承認的孩子心性,多數時候也都很純粹,心裡在想什麼臉上都有或多或少的呈現。
謝雲洲由著薛刃用了夕食後和薛含一起練劍,薛含不太會教人,兩人多是瞎比劃,但薛刃練字練得不怎麼樣,在學劍上卻很有天分與悟性,謝雲洲已經看出來他把薛含前兩天用過的兩招記住了。
天上已星鬥高懸,謝雲洲在門前喚道:“進來練字了。”
薛刃肉眼可見的不高興起來,眼裡的熠熠光彩瞬間消失殆儘,眉眼都跟著耷拉下來,嘴角也抿成一條直線,一副興致全無的樣子,嘴上勉勉強強地應道:“是。”
謝雲洲看他這番變臉看得笑了出來,等他走到門前,如往常一樣幫他整理了一下衣擺,說道:“就這麼不喜歡練字?”
薛刃可能在暗暗咬牙,強行擠出兩個字來:“沒有……”
這樣子像極了一頭凶狠卻被迫低頭的小獸,謝雲洲越發好笑,無端地心情也變好了,說道:“那就不練了。”
薛刃似是完全沒想到他會這麼說,碧藍色的眼瞳倏地瞪大,偷偷看了看他,見他不像在開玩笑才舒了口氣,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改變主意了,但不妨礙小孩兒立刻又開心了回去,甚至比前麵更開心。
謝雲洲推著輪椅轉身進屋,道:“進來吧,不練字就聊聊天。”
薛刃不明所以地跟進去,謝雲洲指指他常坐的小榻,道:“坐。”
待薛刃道了謝坐好,謝雲洲忽然問他:“你知道我為何在這時需要一把劍刃?”
薛刃誠實搖頭:“屬下不知。”
“因為我要找一個人。”謝雲洲親自泡了兩杯茶,遞給薛刃一杯,話語和杯中茶一樣淡,“之前我培養了十個暗影,七月尚在京時我派他們去秦州找人……”
茶水不燙,薛刃練劍有些熱了,接過來便不客氣地一飲而儘,半點兒沒品出來這茶是什麼味兒,聽到謝雲洲的話微微皺眉,暗影是什麼東西?
找人……大概類似於暗探?
見謝雲洲突然不說了,薛刃還疑問地看過來,謝雲洲看他把上好的茶當開水喝,搖了搖頭,淺抿一口茶水,續道:“他們都沒能回來。”
薛刃怔住,右手捏住茶杯緊張地等著謝雲洲接下來的話。
謝雲洲平靜地敘述:“後來薛容暗中去秦州探查,找到了他們的屍體。”
薛刃輕輕吸了口氣,他不知道謝雲洲到底要找什麼人,但這其中定然極其凶險,旋即他又想到,謝雲洲跟他說這些是要他接著去找人?
這到底是找人還是送死啊……
謝雲洲看出了他想說但又沒敢說的話,笑了下,道:“找人還要繼續找,但我不會讓你去找,至少現在不會。”
薛刃不說話,隻靜靜等著他說下去。
“那十個暗影京中無人知曉,就連太子我也未曾泄露隻言片語。”謝雲洲道,“殺了暗影的人想必並不知幕後之人是我,隻是發現了暗影尋人的蹤跡,故而殺之。”
謝雲洲的話音帶著一點歎息:“為了找這個人,我已秘密探查了許多年,用了很多方法,但都未尋得,此人背後的靠山把他藏得太好了。”
薛刃掩不住好奇:“他背後是誰?”
謝雲洲直截了當道:“右相楊世安。”
這個答案倒是在情理之中,誰不知謝雲洲和楊世安勢同水火,但如今看來,兩人之間的對峙卻又不像是那麼簡單。
“暗中尋人未果,此路不通,我打算……”謝雲洲的眼中黑沉沉一片,“主動把此人激出來。”
謝雲洲此時的眼神是無端令人心悸的瘋狂與執念,笑意也沒有溫度,看著薛刃道:“他們視我為瘋狗,我想以後,你也要和我一樣了。”
薛刃避開了謝雲洲的目光,也許世人眼裡的謝雲洲本就是如此,但他見過謝雲洲最脆弱的樣子,現在的謝雲洲反而太過刺眼,他對自己以後要做什麼也興趣不大,反正都是替謝雲洲做事,很可能還不是什麼好事,他早就有所準備,要是不願意他當初就不會跟謝雲洲走。
故而他隻問道:“您……為何一定要找到這個人?他和您有仇?”
“他與我倒是談不上仇怨。”謝雲洲將燭火挑亮了一些,燭光給他的瞳仁添了一簇光芒,“但很多人與我一樣……都在等著他出現。”
薛刃又問:“既然他是右相的人,他曾經也是朝廷命官?”
謝雲洲望著跳動的燭火,緩緩說:“不,他是一個匪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