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之事(2 / 2)

謝雲洲看他目露疑問,說道:“我的筆跡若被人拾得,難保不會被人拿去利用做些什麼,須得小心為上。”

這麼說是有那麼幾分道理,但他還是覺得謝雲洲小心過頭了。

謝雲洲又輕易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笑道:“覺得我不用這麼小心?”

薛刃默認,謝雲洲望向屋外薛含生起的火堆,輕聲道:“等你發現要做一件事很難很難,但又不得不去做時,你就會恨不得事事都十萬分的小心,每天都害怕一著不慎便滿盤皆輸。”

這種感覺確實很難理解,薛刃本以為自己的處境已經可稱很難,但細細想來,他還是沒有謝雲洲這樣的想法,所以他不知謝雲洲說的事到底有多難又是多想做成。

謝雲洲眉目沉靜,薛刃卻望見了不易察覺的孤獨與脆弱,他鬼使神差地在寂靜中問道:“主上喜歡做什麼?或者有什麼喜歡的東西嗎?”

“嗯?”謝雲洲輕輕一笑,“你覺得我喜歡什麼?”

薛刃搖頭:“主上什麼也不喜歡。”

謝雲洲笑著點頭道:“很聰明。”

薛刃啞然,過了會兒又忍不住說道:“可是什麼都不喜歡,難道主上不會覺得缺少趣味嗎?”

“世人總希望自己喜歡一點什麼東西,或者是一個人,便是想給自己找到你所說的‘趣味’,給活著找點盼頭。”謝雲洲今日似乎很好說話的樣子,有問必答,“但一個人活著並非隻能靠‘趣味’,隻要你知道自己還有事沒做完,你就會繼續活著。”

薛刃的呼吸無端一滯,低聲問:“那要是有天想做的事做完了呢?”

謝雲洲仍然笑著:“若真有做完的那一天,或許你就會覺得……死就死了吧。”

薛刃微微皺眉,難以苟同道:“所以如果找一點自己喜歡的東西,那做完了那些事也會想好好活著的。”

“可是並非每個人都應該有喜歡的東西。”謝雲洲喟歎一聲,“彆人知道你有所偏好,便會在有求於你時投你所好,在構陷於你時以此作餌,甚至這會成為你的軟肋,你的弱點,你的致命之處,到時你便是授人以柄,被人拿捏,為人魚肉。”

薛刃聽得愣怔,心中卻找不出反駁之語。

“世上最好拿捏者是誰?”謝雲洲緩緩道,“貪財好色之徒,重情重孝之輩,野心昭昭之人。正因為他們的偏好一眼就能看穿,所以才會被人輕易拿捏,若身在棋局之中,往往難以善終。所以若要免受人拿捏,就不要被任何人看出自己有所偏好。”

“我知你喜歡練武勝過練字,所以若有一天我讓你在二者之間做出選擇,你一定會選練武。”謝雲洲還怕他不能理解,又以他為例,“但如果我是以此來給你做了一個陷阱呢?那你豈不是就自陷牢籠?”

說完謝雲洲打趣道:“可你不知我喜歡什麼,便很難對我設下陷阱,所以我可以輕易拿捏你,但你一輩子恐怕都拿捏不了我了。”

薛刃:“……”

怎麼確實還挺氣人的……

“可是這樣活著又有什麼意思?”薛刃仍舊不能認同,“而且這也不是真的不願意喜歡什麼,而是不敢去喜歡。”

謝雲洲似是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沉默少頃才又道:“既是不敢,也是不能。”

薛刃靜靜看著他,謝雲洲從他碧藍色的眼睛裡瞧出了一點憐憫之意,好笑地勾了勾唇,道:“我不是說過嗎?這世上本就有很多不平之事,而這就是我必須要接受的不平事。”

不平事……

薛刃看了看謝雲洲的雙腿,又想起謝雲洲治不好的病,還有他那個死去的老師……

若都能算作是不平事,那謝雲洲要接受的不平事未免太多了些。

正胡思亂想間,薛容把郎中帶回來了,謝雲洲讓開位置,郎中看過薛刃背上的傷口,道:“這裡麵的肉都快爛了,之前肯定起過燒,怎麼一直不抹藥?”

謝雲洲問薛刃:“起過燒?”

薛刃茫然道:“啊……好像沒有吧。”

饒是謝雲洲這般波瀾不驚的人,也無奈地摁了下眉心,這人能長這麼大也是奇事了。

郎中留下了外敷內服的兩種藥,又絮絮叨叨地囑咐了一長串,謝雲洲時不時點個頭,反倒是薛刃聽得很不耐煩,後來都在看屋外的薛含燒廢紙。

等郎中都走了薛刃還沒收回目光,直到一隻手忽然摸上他的額頭才把他嚇得回過神,猛地拍開了那隻手。

在啪的一聲中,他與謝雲洲直直對視,謝雲洲被拍掉的那隻手還停在半空中,冷白的皮膚上有明顯的紅印子。

“我……屬下並非有意。”薛刃忙道,“主上……”

“無事。”謝雲洲居然絲毫沒有生氣,還再次抬手往他的額頭上探了探,微涼的觸感鮮明,他身體微僵。

“現在就有點起燒。”謝雲洲還又更近前了些,替他籠好前麵看傷時散開的衣服,溫和道,“吃了藥就好好休息,在傷好之前都不許去彆院了,以後也彆進有機關的屋子。”

謝雲洲身上的氣息也總是冷冽的,但嗓音柔和時的謝雲洲卻不那麼令人生畏,恰如初雪飄落指尖,點點寒意轉瞬消融,留下的隻是輕柔一觸。

薛刃低著頭等待心跳平穩,沉默不語。

“衣服破了要說,彆這麼委屈自己。”謝雲洲在他衣襟的破口處蹭了一下,看他眼神飄忽,忍俊不禁道,“不用多想,我隻是不希望我的劍刃還沒練成便自己折了,既然劍刃不知愛惜自身,作為主人,我隻好多愛惜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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