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他也不知是長是短,但一切都已恍如隔世,物是人非。
而今他不敢說自己到底是誰,也不敢為死去的人直言不平,甚至不敢光明正大地祭拜自己的父母,他們所有人都像成了不能說的隱秘。
可他們本不該如此……
謝雲洲靜默半晌,輕聲道:“回去吧。”
薛刃鬆了口氣,探手一把將謝雲洲抱起,但他一動謝雲洲的腿,謝雲洲便顫抖不已,他心知腿上舊傷又在肆虐,也沒將謝雲洲放到輪椅上,直接抱著謝雲洲一陣風般跑出密室回到臥房。
薛含卷起謝雲洲的褲腿,果然見膝蓋上已一片紅紫,便將提前備好的熱藥包敷上去,再熟練地為他疏通筋脈。
薛刃沒走開,站在一邊認真地看了薛含的手法,在心裡又默默記了一些。
等謝雲洲出了身汗,臉上回了些血色,薛含才停下,出去煎內服的藥,薛刃替謝雲洲蓋好被子。
謝雲洲的情緒仍沒有恢複,眉目間是散不去的哀愁,薛刃站在床邊沉默片刻,忽然說道:“我母親在我還沒記事的時候就走了,我對她其實沒有任何記憶,也不知道她究竟長什麼模樣。但我知道她是怎麼死的。”
薛刃的話音頓住,謝雲洲很意外他會說這些,怔然地看過來。
“她是被我後母下毒毒死的,那種毒不會立刻讓人死,是慢慢把人氣血掏空再熬死。”薛刃說這些時神色還算淡然,語聲也很平穩,“母親在生我時不太順利,身體本就有些折損,毒是在我尚未滿一歲時進入她身體的,此後她便一日比一日虛弱,每一個大夫來給她瞧病卻都說看不出什麼。”
薛刃短促地笑了一下,道:“其實我父親一直都知道我母親已經中毒,他也明知那些來給她看病的大夫都被我後母買通,他並沒有阻止,這樣眼睜睜看著我母親形容枯槁地死去。”
謝雲洲問道:“你後母與你母親有仇?”
“沒有。”薛刃搖頭,想了想,道,“我父親攢了一些家底,後母也生了個兒子,隻比我小三個月,後母在給我母親下毒的時候也曾想毒死我。”
謝雲洲又問:“那你父親為何坐視她毒殺你母親?”
“當時北燕正與西戎交好,上麵有人把我母親賜給我父親為妻,他不得不娶了從西戎來的母親。”薛刃道,“但他並不喜歡我母親。”
“你父親喜歡你後母?”
“也不喜歡。”薛刃道,“但我後母家對我父親來說比較有用。”
“這就是你跟家裡人關係都不好的原因?”
“在我心裡,他們都是殺害我母親的凶手,我對他們沒有任何感情。”薛刃冷冷說完又看向謝雲洲,“這麼多年我每天都恨他們,想讓他們替我母親償命,也許和主上一樣,我的恨意也早已深之入骨。”
他碧藍色的眼睛裡是從未有過的柔和而堅定,說道:“但我的一生還有很長,也還有很多事可以做,報仇隻是其中一件而已。我不能讓自己的一生被這件事禁錮,我要去做更多的事,讓自己比仇人活得更好。我想,這也是我母親希望看到的。”
謝雲洲靜靜與薛刃對視,已然明白薛刃說這麼多其實是在開導自己,他想說自己無需安慰,但又想到薛刃是在自揭傷疤,如此桀驁的少年人竟也有心思柔軟的時候,他一時也不忍拒了這份好意。
薛刃直視著謝雲洲的雙眸,嗓音輕緩:“主上,您的一生也還有很長很長,仇恨可以支撐您活下去,但這不是唯一的東西,您若是因仇恨而自毀一生,隻會是親者痛,仇者快。這世上還有很多值得您去做的事,也許您現在還沒有找到,但您可以試著去找一找。比如那些您還沒有做過的事,那些曾經留下遺憾的事,等您想辦法去做了之後,您就會慢慢地發現,世間並非灰暗無光。而您的父母親人也定然希望您……長命百歲,一世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