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求(1 / 2)

意欲行刺、唾麵辱君,楚枚所為驚天動地。

是以聖駕尚未回宮,事情就先傳回了宮裡。楚傾楚休都大驚失色,楚休更是心底一片死灰。

完了。

他飄了幾十年,看到江山的風雲變幻,亦看到楚家的東山再起。

楚家東山再起的關機所在恰是這位長姐。

兩年前楚家抄家入獄之時,她剛考入上舍院。

那時京中人心惶惶,文武百官皆對楚家避之不及,所幸上舍院中有位先生與楚家是生死之交,冒著殺頭的風險幫楚枚更名改姓,將她藏了下來。

之後的這些年——準確些說,是上輩子的後來的這些年,楚枚就這樣隱姓埋名地活著。楚休在天邊看著她由最初的恨意橫生一步步走到磨平棱角、潛心蟄伏,最終帶著滿腹才學離開了京城。

離京之後她生了個女兒,叫楚璣,自幼教她兵法謀略。後來大應江山動蕩,是楚璣憑著一腔孤勇死守不退,硬生生守住了國門。

她班師回朝之時,皇位已換了人來坐——今上的女兒自認險些亡國,愧對列祖列宗,一條白綾吊死在了鸞棲殿中,將皇位交給了堂妹。

新君並非出自今上一脈,便不再那樣痛恨楚家。楚枚就借著女兒的功勞舊案重提,最終為楚家翻了案,荒廢幾十年之久的楚府終是再度門庭若市,楚家枉死的三百二十四條人命也終於得以享後世供奉。

楚休就是在看到自己的靈位的那一刻重生回來的,將這一切驚心動魄都清清楚楚。

也正因此,重新回到這個時候,對於楚枚在太學中的事他一個字都不敢提,怕楚家再也無法翻案,更怕她也白白搭上性命。

卻沒想到,尚在憤恨之中的她會這樣殺出來,犯下此等大罪。

兄弟二人渾身發冷,木然半晌,久久無聲。

終是楚傾先開了口:“我去謝罪。”

出了這樣大的事,他二人無論如何也不能繼續安然待在殿裡。

楚休默然點頭,上前去扶楚傾,楚傾卻擋住他:“喊個人來,你回房去。”

楚休懵了:“哥?”

楚傾淡漠而平靜:“我是元君,不論陛下現在怎麼想,待得來日家中罪名定下,我總歸是一死,早些時候也沒什麼差彆。但你年紀尚輕,彆去觸這個黴頭,或許牽連不到你。”

“你這是什麼話?!”楚休臉色難看至極,“你是我哥,要赴黃泉我陪你啊!”

“有長姐陪我了。”楚傾麵無波瀾,“你多想想小杏。家中長輩來日恐怕沒有幾人能幸免,你再死了,她怎麼辦。”

楚休懵然後跌了半步,無措之感令他渾身發麻。

是,他們不能都去送死,楚杏還小呢。況且長姐此番必定保不住性命,楚杏就成了楚家翻案僅存的希望。

大哥說的一點都沒錯。

可讓他如何眼睜睜看著大哥去送死,自己躲回房裡苟且偷生?

“哥,我們……”楚休欲做爭辯,楚傾心下一狠,將他推開:“回去。趁陛下沒回來,你回去!”

楚休直被推了個趔趄,後背撞到衣櫃才得以停住。再要開口,楚傾淡淡啟唇:“滾。”

楚休的聲音噎住,紊亂的心跳聲裡,淚意彌漫開來。

這麼快,這輩子就又到頭了?

他突然覺得自己沒用極了,什麼忙都幫不上,一切重擔都是兄長在承擔。

外人或許覺得兄長比他命好,因為他自楚家被抄家時就被沒為了宮奴,在浣衣局一待就是兩年,而兄長因為是元君,這兩年依舊養尊處優。

可他心裡卻清楚,兄長身為陛下的元君卻受儘陛下的厭惡,哪裡會有一天真正好過。這兩年裡,兄長必定比他更步履維艱。

如今他明明重活了一遍,卻依舊是這樣,依舊一切都需要兄長擋在前麵。

如果可以,他真想替他或者替長姐去死,偏偏他並不能。

他不夠分量。

楚休在眼淚將要湧出時將它狠狠忍回,跪地向楚傾磕了個頭:“哥,我若能活下去……”嗓中哽咽了一下,他強自緩和,“我一定照顧好小杏。”

說罷他便起身,轉身離殿。

楚傾在他離開後長長地籲了口氣,揚音喚人,守在外殿的宮侍入了殿來,他撐身站起:“扶我去內殿。”

女皇還沒回來,內殿裡安靜無聲。那宮侍知他是要謝罪,到了合適的位置就停了腳。

楚傾緊咬牙關,屈膝跪地。腿上的凍傷尚未痊愈,劇痛頓時刺得頭腦發木,他強忍著,猶是暗吸了好幾口氣才緩過來些許。

好在經了幾日的悉心調養,總歸是好了一些。再難受也不會比那天再雪地裡更難受了。

楚傾一動不動地跪著,心如止水。沒有過多少時候,不遠處響起聲響,應是禦駕已歸。

唾麵之辱令虞錦緩了一路仍怒火中燒,是以連邁進殿門間落入眼中的俊逸背影都隻讓她更加心煩。

她暴怒斷喝:“滾!”

楚傾尚不及回身下拜,便覺耳邊風聲一晃,她已衣袍帶風地行了過去。

楚傾屏息凝神,空靈心音倏然壓下:“朕非把那個混賬千刀萬剮了不可!”

“陛下!”楚傾謔地抬頭,聲音出口才意識到那句話她並不曾說出來,後麵的求情之語儘數忍回。

“楚傾。”虞錦睇著他切齒,“你敢為她說一個字,朕這就殺你全家。”

唾麵之辱,漫說她正當著皇帝,就是在並不高誰一頭的二十一世紀她都沒受過!

更何況楚枚還要殺她,她若饒她一命,那真是好大一朵聖母白蓮花!

楚傾麵色蒼白,無力地垂首:“臣知道長姐罪無可恕,但求陛下讓她死個痛快。”

“嗬——”虞錦冷笑出喉,蔑然睃著他,心道你這話說的,跟知道我在想什麼似的。

楚傾抬了抬頭,遮著一條白絹的麵容清淡平靜:“陛下若想出口氣,臣替她受。”

虞錦眸光一凜,好笑地打量起他來:“朕打算淩遲了她。”

沒想到他麵上毫無波瀾:“臣願意。”

虞錦噎住了,感覺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讓她心裡一空,旋即火氣更盛:“你彆蹬鼻子上臉!”

“朕容忍你兩天你來勁了是吧!”

“你知不知她乾了嗎,就敢來說這種話!”她氣得抓起茶盞狠摔在地,他看不到,但清脆聲響令他雙肩一緊。

她蔑然輕笑:“還想代她受過,你也不看看自己是誰!單憑今天這件事,朕大可以直接讓你全家死無全屍!”

一語既出,卻令虞錦一噎。腦海中木了好一陣,許久才緩緩回過神。

——是哦……因為這件事,她可以順理成章地殺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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