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了全程的繡瑜笑得直打跌,片刻又浮上些憂慮。
嬤嬤們一直說十四聰明,記性好,聽過的話能一字不落地重複出來,她隻當是奉承話。如今看來,聰明是有的,卻恰好處在一知半解的時候。彆人說什麼他都記著,卻沒有分辨是非的能力,還得多加引導才是。
這樣思索了片刻,胤禛胤祚打馬小跑回來,繡瑜這才知道,前麵不是什麼刺客,而是幾個攔駕請願的老百姓。
胤禛捧著茶杯愁眉緊鎖:“兒子聽說,江南大旱,又恰逢春耕的要緊時候。百姓家裡剛過了殘冬,餘糧已經吃完了,新苗卻因無水灌溉旱死在地裡。眼見今年要顆粒無收,無地少地的村民遂揭竿而起,連揚州城裡都出現了搶米搶糧的案子,還有大量村民外出逃荒。”
這個土裡刨食的年代,逃荒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對農民來說,麵臨著餓死途中,病死他鄉的風險;對國家來說,走投無路的農民嘯聚山林,小則引發匪患為害一方,大則激起民變動搖統治。
幾個小些的孩子也跟著沉默下來。沒多久,梁九功就過來傳了康熙的旨意:“皇上決定跟隨請願之人,輕裝前往沿途村鎮巡視,命四阿哥、六阿哥同行。娘娘與其餘阿哥格格們請先回山莊休息。”
胤禛二人接了旨。竹月塞了個荷包過去,梁九功又補充道:“娘娘彆急,八阿哥以上都在此行之中。”
繡瑜這才點頭笑道:“公公辛苦。”
康熙不是頭一次搞這種突然襲擊了,精乾的宮女們迅速收拾包裹,不過兩炷香的功夫,連胤祚最愛吃的辣醬鴨頭都裝進小壇子裡封好了。
隊伍在岔道分路,宮妃們的車架仍舊慢慢悠悠地走著,氣氛卻不複以往閒適。有兒子的掛心兒子。沒兒子的盤算著皇帝心情不好,怎樣拿捏態度。
青鳳檀木包金車廂裡,王妙正輕輕給榻前閉目養神的宜妃扇扇子。她的神情看似專注而柔和,嘴角掛著輕柔的笑。實際上她正從半開的檀木菱花窗裡,打量著周圍的曠野山林。明晃晃的日頭映著綠油油的樹木,一隻麻雀偶然落在旁邊林貴人的車轅上,宮女拿扇子一趕,它又撲扇著翅膀飛走了。
真好啊,想走就走。
這已經是她進宮的第三年,卻是頭一次離開紫禁城,也是除殿選外頭一次站在屏風後頭見了皇上一麵,雖然對方隻是來看望暈車的宜妃。
如果隻是忍耐的話,王妙並不介意。入京參選前,曹家的老夫人就已經告訴她了,以你的身份,略出格一點就會引得一眾滿妃群起而攻之。隻能忍,隻能等,反正從兩年翊坤宮的低階妃嬪們看她的目光,也能感覺到,她所缺的隻是一個被皇上注意到的機會罷了。
然而路線的根本性錯誤,才是她這兩年心頭的隱疾。曹夫人讓她學德妃,起先她也覺得沒錯。她既沒有貴妃宜妃的出身,不敢跟皇上撒嬌賣癡;也沒有惠妃榮妃的資曆,不能陪皇上追憶往昔。四妃中也就隻有德妃的路子是她能走的。更妙的是,德妃已經年過三十,皇上雖然信重她,寵愛卻在漸漸衰竭。
然而奉聖夫人讓她學德妃,隻是為了私底下博寵,卻萬沒想過要明擺著惡心人,更不敢想取而代之。永和宮齊齊整整四個阿哥,最長的四阿哥都十二歲了,眼見要上朝聽證,就是曹家也不敢一次得罪四個皇阿哥,何況是她?
可惜她們萬萬沒想到,選秀期間居然會出那麼多的事故,最後是德妃的老對手宜妃留了她的牌子。明眼人都知道,宜妃和德妃之間積怨重重,又都是有子有寵有位份的妃子,哪個是好惹的?
王妙低聲斂氣三年,就是怕夾在二妃中間做了炮灰。然而這次江南大旱,卻打亂了她的計劃。
悶熱的車廂裡宜妃緩緩睜眼,就見煙霧一般的美人兒坐在床邊,右手執著扇子衣袖拉伸,露出一截宛若羊脂白玉的手腕,上麵掛著一個寬版的景泰藍金手鐲,更顯得那手腕嬌嬌怯怯不贏一握。
她心裡突然一酸,但是想到永和宮那位,她心氣兒又平了。甚至她憂心的不是德妃,還有康熙。皇上帶著皇子們出巡,又一次斷在了九阿哥這裡。前頭兩年她可以騙自己說,老九年紀小未進學,可如今還是這樣,她就要為兒子不平了。
她可不是德妃那樣假惺惺的德行,自己的十四養到如今連個名字都還沒有,倒把胤祥捧到了天上去。她就是要光明正大地為自己的兒子謀劃,栽培王妙,讓她的兒子和江南曹李兩家的資源都為老九所用。
宜妃想到這裡,開口笑道:“你也累了,歇會兒吧。”
王妙趕緊低頭道:“奴婢不累。”
“你也太小心了,”宜妃和善地笑著,拍拍她的手,“你放心。曹大人為官多年,一直勤勤懇懇。這次民變,主要是知府衙門那起子人的過錯。本宮一定設法為曹大人說話,你隻管好好準備,迎接皇上歸來就是。”
王妙心裡一喜,趕緊雙膝落地:“多謝娘娘,奴婢和曹大人都會銘記在心。”
中午駐馬休息的時候,突然刮起大風,塵土飛揚阻礙視線。隊伍不得不停下來休息,午膳隻有些鹵菜並烤肉,繡瑜才吃了兩口,突然竹月過來回稟:“娘娘,六阿哥那裡落下了一雙手套,要是隻去一日也就罷了,要是多去兩日沒得換洗。”
繡瑜就說:“晉安現管著外圍的兵丁,你問他要匹馬,找個會騎馬的小太監送去就是了。”
她們正說著,恰好晉安就打馬過來,在營區外遠遠地跳下來,兩三歩衝到近前,給她打了個千:“給娘娘請安。”他說著從肩上取下個帆布袋,竹月接了一看卻是些蘑菇、木耳並野蕨菜,水靈靈的煞是好看。
“都是營裡的兄弟們沿途采的,我們吃過了,無毒,很是爽口。”
繡瑜見了打趣道:“你做了副將不夠,還非得把禦廚的活計也搶著乾。也罷,就再勞你找人做一回信使。”說著見他衣角沾了草灰和泥土的痕跡,不由皺眉道:“董鄂氏是怎麼搞的,你娶了福晉,竟然連出門的衣裳都打點不齊了嗎?”
晉安不由大囧,磨磨蹭蹭低聲道:“娘娘錯怪她了,您有所不知。這衣裳再多,也沒有軍營裡的單身漢多。”
繡瑜噗嗤一笑,叫竹月拿了件月白色的潞綢袍子出來:“原是給你侄兒做的,大了些,先救救急吧,再送人可就沒有了。”
晉安紅了臉,滿口答應下來,宮妃的營帳區他不宜久留。繡瑜把他送到門口,卻見他從馬背上搭著的包袱裡摸出個淺綠色的棒子來,在繡瑜恍惚的眼神中,撕掉棒子上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葉片,露出裡頭飽滿的金黃色顆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