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安隨手把番麥喂進了馬嘴裡,轉頭卻見姐姐直直地盯著那馬, 遂笑道:“這是番麥, 從廣西那邊傳過來的。”
似乎是為了印證他的話似的, 那頭膘肥體壯的黑馬低頭啃著玉米棒子,愜意地打了個響鼻,甩甩尾巴。
番麥,後世俗稱玉米。要簡單可以白水煮玉米,要複雜可以煎炒烹炸燉;配葷菜可以燉排骨, 配素菜可以炒菠菜;中式有玉米烙餅, 西式有玉米濃湯。怎麼做怎麼好吃,與西紅柿並列繡瑜最懷念的兩樣菜蔬。
她艱難地在晉安麵前維持住了自己的長姐形象, 問:“你們隻是拿它喂馬,可有人吃過?”
晉安不以為意:“聽說明朝末年南方大旱,餓極之時有人吃過。但是這玩意粗糙, 容易積食傷了腸胃;再者這畢竟是番邦之物, 藥性不明, 略有富餘的家庭都不願碰它, 漸漸就......”
他說著突然住了嘴, 明末南方大旱,現在可不也是麼?一般來說, 馬能吃的,隻需找對烹飪的法子人就能吃。番麥一畝產量少說也有五六百斤, 是小麥的二三倍。若是真能入食, 往大了說是活人無數, 功德無量;往小了說,也是一項重要的政治資本。
四阿哥眼見要入朝,十二歲的孩子聽政,得皇上栽培就是前途無量,否則也就是個擺設罷了。
晉安頓時壓低了聲音:“娘娘可是要將此物獻給皇上以解江南之急?”
“嗯?”繡瑜愣了一下,瞬間從美食的誘惑中清醒過來,輕咳一聲,“你找裕王福晉幫忙,在京郊找個莊子收些饑民悄悄試試。世上能吃的東西,無非是清洗乾淨,去瓤去核,再者大火烹煮,或是碾碎磨粉。劑量逐次增加,做好記錄,等我安排。”
晉安點頭允諾,自去安排不提。
車架繼續行進了兩個時辰,終於在日落時分趕到了西山彆宮。接下來兩日,幾個阿哥格格像出了籠的鳥兒,日日往林子裡野去。指揮著小太監采了七八樣野果的是九兒,拿著小弓箭追著兔子滿山跑的是瑚圖玲阿,跌跌撞撞跟在兩個姐姐背後的是十三十四。
與西山的閒適幽遊不同,此刻百裡外的康熙一行人正頂著烈日在小山包上,俯視底下的一片良田。梁九功彎腰捧起一把乾燥皸裂的泥土,用明黃緞子兜著奉到康熙與眾位阿哥麵前。
看到那滿田枯苗,愛新覺羅家的大小男人們都心情沉重。尤其以胤褆為最,去年的大戰,他立下頭功,剛嘗到了甜頭,還指望著再接再厲呢。可一次戰爭已經掏空了國庫的存糧,若是再生災害,三軍的糧草可從哪裡來?胤褆急得心頭冒火,一步上前拱手道:“皇阿瑪,兒臣願領兩千綠營兵,幫助京郊村民挖渠引水,抗擊旱災!”
康熙臉色稍稍緩和,點頭不語。
太子卻拱手道:“大哥有心了,可惜兩千綠營兵隻能治一隅,而不能救天下。皇阿瑪還是儘快調配糧食,開倉放糧穩定人心,再另各州縣組織百姓挖井開河。隻有集萬民之力才能救萬民於水火之中。”
康熙眉頭舒展,讚道:“好一個集萬民之力。就依你之言,胤礽,你來擬旨。”
當著眾多大臣的麵,大阿哥的表情猙獰了一瞬間,身後八阿哥不著痕跡地拉拉他的袖子。
早有兩個小太監捧了泥金版紙卷軸來,一人手持一端展開。太子在中間站定,長身玉立,挽袖揮毫,落筆一氣嗬成不假思索。
康熙眼中流露出笑意,親密地與太子並列而行,又走過許多地方。
及至晚間,在當地富戶家中留宿的時候,胤祚把腿放在木桶裡。僵硬的肌肉慢慢被熱水軟化,他舒服地長歎一聲,複又抱怨道:“二哥就會賣弄抖機靈。開倉放糧、組織百姓自救,說得倒容易。糧從哪裡來,怎麼調?如何組織百姓?這些話他怎麼不提?”
胤禛捧著本《封神演義》在燈下看得入神,聞言合上書,搖頭道:“也不儘然,二哥跟隨皇阿瑪多年,大局觀是好的,隻是具體執行上有所欠缺罷了。將來隻需入部曆練一番,或是配上一幫踏實細致、辦事老成的能臣乾臣,也就堪為一代明君。”
胤祚噗嗤一笑:“也是,二哥好歹有兩三分諸葛孔明的本事,總比那些隻知道自己掄起鐵錘上的‘李元霸’要強多了。”
連他都知道,皇阿瑪頂著烈日的炙烤,帶著八個皇子並數位重臣出來考察,當然是立足全國大局。大哥卻隻盯著眼皮子底下這點事,全無統帥之風。
胤禛聽了臉上隱隱露出嘲諷的笑。他仰臥在床上,雙手枕頭,低聲道:“更好笑的是,‘李元霸’還總把自己當智勇雙全的趙子龍,準備跟‘諸葛孔明’掙個你死我活。”
大阿哥戰場抗命,卻讓裕親王頂了罪,胤祚為此憤憤不平好長時間,在布庫房裡打了好幾天的沙包,才算出氣。胤禛管著他,表麵上不許他跟大阿哥針鋒相對,實際上也暗戳戳地盼著大哥狠狠出回醜,那才叫解氣呢!
胤祚不由咧嘴大笑。胤禛還繃著臉,眼睛裡卻滿是幸災樂禍,胤祚拿肩膀撞了他一下,兄弟倆對視一眼,同時露出缺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