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為難之際,弘暉突然抬頭說:“就讓我們跟在祖母身邊侍疾,說自古百善孝為先,等祖母好起來,就送一隻老鷹給我們。可是他娶了新嬸娘,竟然不認賬了,大半個月過去,連個鷹爪子都沒看見!”
他這段話從繡瑜之病,說到訓鷹,再說到十四的婚事,巨大的信息量多少衝散了“八叔”兩個字的存在感。康熙果然不再計較,滿意地點點頭:“孝順總歸是錯不了的。”
他說著又故意揚聲對著窗戶喊:“你們如此孝順,想必做祖母的有再大的氣也該消了。朕把你們八叔送的那隻鳥賞給你們,老十四說話不算數,罰他帶你們打獵去。”
在場幾個大小主子,隻有弘時眼睛一亮,胤禛卻拱手道:“那是八弟恭賀您登基五十年大典的禮物,他們小小年紀,如何擔當得起?”
說得冠冕堂皇,十四卻一眼看出他心中所想——誰特麼要老八養出來的玩意兒,還貼個禦賜的標簽,沒得養著惡心人。
康熙也道:“說的也不無道理,這樣吧,今兒餘雪化儘,又風和日麗,正是練習騎射的好時候。咱們父子也許久未曾比試過了。老十四就代你兩個侄兒出戰,要是贏了,那鷹就便宜你,不用另外找了。”
自從大阿哥圈禁、胤祥不怎麼在眾人麵前顯露身手之後,十四就成了宮裡首屈一指的射手,弘時聽了頓時歡呼,低聲嘀咕:“大哥,我們要有老鷹了!”
“噓。”弘暉捂住他的嘴搖頭笑歎,“傻瓜,十四叔再強,也不能當著眾人贏了皇瑪法啊!這就叫君臣尊卑。”
弘時純潔地疑惑:“可是,十四叔正值壯年,皇瑪法都快六……”
弘暉瞪他一眼:“半年前皇瑪法出巡蒙古的時候,還獵得猛虎一頭,熊、野狼、豹子若乾。你張嘴就胡說,又想跪佛堂了不成?”
弘時撇撇嘴,低頭不說話了。
眾人隨興致勃勃的皇帝來到武場上,那裡早設好了草靶,用白石灰一圈一圈畫著準心。康熙躍上馬背,嫻熟地搭箭拉弓,腰杆一挺,將那五石的強弓拉得宛如滿月。力道之猛,箭矢飛出,竟然從那草靶中心穿透而過。
眾人都齊聲高呼萬歲,康熙卻皺皺眉毛:“這靶子放得不對,怎麼才一百五十步?來呀,再往後挪一百步。”
這個時候一般弓箭的有效射距大約就是二百步,而滿清的皇帝有武力和裝備上的雙重加成,基本上都能突破250步。康熙和十四用重力角弓居高臨下拋射的時候,甚至能夠命中三百五十步以外的獵物,而胤禛……
胤禛默默地吩咐人去換靶子。弘時又插了他一刀:“阿瑪不比嗎?”
“噗!”十四沒憋住,短促地笑了一聲——自從有了弘時,“喝白水都惹四哥生氣”這個帽子就再也不歸我戴啦!
胤禛心裡本來就酸溜溜的,又被兒子梗了一下,此刻立馬凶狠地瞪過來:“笑什麼笑?且收著些吧,這可不是給你顯擺本事的時候,彆鬨出不敬來才好。”
十四把腦袋昂得高高的:“哼,你未免太小瞧人了。”說著也徑自挽弓縱馬,追著康熙而去。
陪太子讀書可是個技術活兒,尤其拜十四早年張揚的個性所賜,他那點子本事早被老爹摸得清清楚楚——贏了是不敬,輸了又是放水;既要讓皇帝贏,還不能讓他贏得沒有成就感,這個夾心餅乾可不好做。
好在十四常常伴駕,康熙也是有真本事的。隻見十四打馬疾行,在馬背上換著角度姿勢開弓引箭,動作猶如蝴蝶穿花一般紛繁好看,在眾人眼花繚亂之際,故意將四分之一的箭矢射偏,斜斜地插在草靶上,就算完成任務了。
禦馬揚蹄飛奔,又回到“回”字形草場的起點。
十四跳下馬,吐吐舌頭,就像胤禛抱怨:“完了完了,後麵幾支手感不對,隻怕有三成未中紅心,做得有些過了,又要挨皇阿瑪教訓……誒,皇阿瑪呢?”
他話沒說完,就發現康熙不見蹤影,胤禛呆呆地看著望著眼前的草場,嘴唇微啟,眼神震驚到空洞失神,眼眶裡蓄著隱約的濕意。
他似乎察覺到什麼,緩緩回頭,定睛一看。一個靶子射三支箭,與右側他的靶子上,近乎強迫症的品字形排列形成鮮明對比;左側康熙的馬道旁,有超過半數的靶子孤零零地立在微寒的春風之中,剩下那些草靶上寥寥掛著一兩支箭,大多數也離紅心差著十萬八千裡。
靶下那些躺在泥土中的白色尾羽,仿佛沙場上裸露的白骨,淒涼又倉皇地述說著往昔崢嶸。
兄弟倆久久矗立,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殘曲將儘,紅妝剝落,智燭成灰,耀日西沉。紅顏白頭,英雄氣竭。一個時代的帷幕,已經開始悄然合攏。,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