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科多悚然一驚:“怎麼個盯法,請皇上明示。”
“如何備辦糧草,如何統禦下人,如何跟兄弟相處,心情好不好,中午吃飯香不香,事無巨細全部報來。”
隆科多一句不敢多問,揣著一肚子疑問回了佟府,又在書房徘徊許久,把鞋底子都磨薄了一層,終於忍不住敲開了佟國維的門:“阿瑪,皇上這是不是防著四爺呢?”
“防著?”佟國維不由搖頭歎息,“皇上口口聲聲說你的前任們。我問你,上一任九門提督是誰?怎麼死的?”
隆科多臉色一變:“是托合齊。他黨附廢太子,被皇上誅殺。”
“上三任呢?”
隆科多臉色又變:“是烏拉那拉費揚古,他深受皇上敬重,卸任之後,女兒還嫁給了四阿哥。”
這兩個結果迥異的人一比,康熙想讓他學哪個不言而喻。更何況四阿哥是費揚古的女婿,康熙如果要防著胤禛,就不會拿他老丈人做正麵榜樣了。
隆科多仍是有些猶豫:“可是如今十四阿哥……皇上要沒有立儲之意,怎麼會連烏雅晉安的女兒都硬塞過去?”
佟國維喟然長歎,指指自己花白的頭發:“我的教訓還不夠嗎?熱灶燒不得,聖心難測,與其瞎折騰,不如跟著皇上的意思走。鄂倫岱無法無天,遲早是要出事的,我就不信,皇上能故意給你指一條錯的路,把佟佳氏趕儘殺絕!”
另一邊,十四跟胤禛並肩出來,仍然覺得腳踩在棉花上,如若夢境一般,直到看見朱五空捧著寶劍在殿外等他。
胤禛一眼就看見了那劍,瞳孔微縮:“這是追虹嗎。”
雖然是問句,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
十四點頭,彆有深意地問:“還去額娘那兒用膳嗎?”
“當然。你要出征,怎麼能連頓踐行酒都不吃呢?”
身後蘇培盛跟朱五空對視一眼,媽耶,這語氣可不像是踐行酒,倒像吃斷頭酒。
兩人從恒鏡台一路下行,往繡瑜住的疊翠小築而來,從外間的懸梯直接上了二樓,就聽底下院子裡歡聲笑語。
二月天氣漸暖,繡瑜的咳嗽好些了,這日正命宮人在院子裡淘洗椿芽,把嫩芽摘出來放在玉缽裡,老葉丟掉。
後來胤祚胤祥來了。康熙叫了胤禛兄弟進去,他們不知是福是禍,跟著提心吊膽的,吃個糯米酥能糊一嘴蜂蜜而不自知。繡瑜乾脆叫他們一起乾活,免得空想。結果活是乾了,神卻沒回來,才兩刻鐘的功夫,繡瑜就見胤祚一個勁兒地把老葉往盤子裡扔,嫩的反而丟掉,頓時無語。
胤祚回過神來,也發現自己乾了蠢事,嘻嘻笑道:“不必再挑。我吃這一盤子就是了。”
繡瑜和竹月夏香白嬤嬤都愣了,半晌笑得東倒西歪,鬨做一團,倒叫胤祚摸不著頭腦。半晌還是夏香揉著肚子忍笑道:“六阿哥,那不是一個盤子放在桌子上,那是個陰陽箱,底下還有好大一盒,您就是個大肚子彌勒,也吃不了這些。”
胤祥聞言過去端了那上麵的盤子,果然看見底下連著個暗箱,儲著滿滿的椿芽兒,都被胤祚亂摘汙染了。這下大家笑得更開心了。
胤禛站在二樓看了,也停下腳步罵了句:“蠢貨。”嘴角卻有上揚的痕跡。十四忽然從背後叫他:“四哥。”
胤禛瞬間回歸現實,勉強從鼻子裡擠出個不冷不熱的“嗯”。
十四站在樓上,向下凝望,忽然說:“額娘咳了這麼久,一直沒好過。聽說天山雪蓮對潤肺有奇效,這玩意兒要親手采摘,心誠才靈。我們都不能隨便出京,該叫納蘭永壽和他叔叔替我們走一趟北邊兒。”
因為永壽勾引九兒的曆史遺留問題,胤禛跟納蘭家關係一般,納蘭揆方叔侄都是忠於十四的勢力,現在十四卻要主動把他們趕出京城。
胤禛眼睛一跳,狐疑地上下打量他,指指腳下的地麵:“當真?這裡也算是當著額娘的麵。”
“知道。說謊會被打手心。”十四一笑,複又沉聲道,“填進去一個舅舅,還不夠嗎?”
胤禛再次打量小弟,竟然有幾分刮目相看之意,半晌重重應承:“好!老十三這些年身子不好,我托他管著那些雜務不合適,這回乾脆都收回來,讓他安心養好身子,畢竟來日方長。”
十四又說:“我對不住嶽鐘琪,烏拉那拉家家風嚴謹,四嫂的堂妹族妹指給小嶽子,我放心。”
比起永壽隻是管著十四的財產莊子下人,嶽鐘琪被晉安當作半子帶在身邊培養十來年,他是除十四之外,唯一有資格繼承晉安在軍中勢力的人。這一諾,恰好補足了胤禛在軍中無人這個短板,又相當於任由胤禛在他身邊,安了個釘子。雖然不是他們永和宮的人,份量卻要遠遠重於納蘭家叔侄。
胤禛凝重地點點頭,表示認可這份大禮。他雙手扣著欄杆,朝底下院子裡看了半天,終於下定決心:“廣東要開海禁,預計通商關稅可敷朝廷半年之用,這是件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叫老六親自去做,我才放心。”
十四驀地轉頭看他,倒吸一口涼氣。比起嶽鐘琪康熙四十三年才開始跟在他身邊,胤祚跟胤禛一同長了三十年,妻族門人都為後者所用,兩家王府幾乎不分彼此。這才是真正的左膀右臂。
雖然話頭是他先提的,但是胤禛一下子在桌上放下這麼重的籌碼,頓時消除了他不多的疑慮,竟然生出幾分欽佩之感。
胤禛又說:“旁人於我,都不要緊了。你可還有什麼要說?”
“有。”十四鼓起勇氣,“此次出征,皇阿瑪許我帶內眷過去,我要帶蓁蓁去西北。讓舅舅離開京城,去莊子裡住。”
一直沒有猶豫過的胤禛終於變了臉色,眼神驟然陰沉。
晉安現在這個樣子,住到莊子上去自然比在城裡舒服。十四如果凱旋而歸倒還罷了,如果康熙等不到十四凱旋就出事,不管傳位於誰,這兩個人都將是叫十四投鼠忌器的王牌。現在十四卻要把他們弄到自己的地盤裡護著,胤禛不能不多想。
這一想就是大半柱香的功夫。十四站得腳都麻了,終於聽他說:“好,我答應你。”
十四長舒口氣:“說吧,你要什麼?”這樣重量級的要求,隻是道謝未免過天真,同等交易才是常理。
胤禛一把揪住他的衣裳,兄弟倆在極近的距離上對視,雖然他比十四矮一點點,仰視的角度裡卻依然產生無與倫比的威勢,一字一頓地說:“用你的姓氏起誓,不得分疆裂土。”
隻有鬥爭失敗才有可能裂土而王,十四莫名其妙憋了一口氣在心裡,舉手指天為誓:“皇天在上,愛新覺羅胤禎此生若有分裂疆土之心,必將自絕於祖宗,自絕於家國,自絕於天地。”
雖然都是發誓,但他脫口而出就是這樣的毒誓,胤禛心裡痛快不少,放開他的衣裳,嫌棄地摸個絹子擦擦手,嘀咕道:“哼,嘴上說著容易。”
十四見他明明信了,卻要倒打一耙的德行,也抱著胳膊冷笑:“這話與君共勉。我可還想留著台灣吃鳳梨呢!”
戴鐸的話怎麼叫這小子知道了?老六這個嘴上沒把門兒的,真的該走了!胤禛在心裡暴打弟弟。
他們在樓上站了這麼久,院子裡摘椿芽的人終於抬頭看見了。胤祚歡呼一聲,丟了手上的活跑過來迎他們,繡瑜笑問:“躲躲藏藏的,還不下來?”
胤禛跟十四對視一眼,電光火石之間用眼神達成保密協議,然後又不約而同地“哼”了一聲,嫌棄地扭開頭,誰也不看誰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