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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第 111 章

因為要忙夏收, 郭繼業又任了一地之功曹,監管整個郡的糧倉出納,是以接下?來要有大?半個月要在外東奔西走。

他完全可?以窩在桐城國公府中做一個人形印章, “總領”全局, 但這算是他人生中第一份實職工作, 新?鮮感高漲, 是以他打算親力親為,全程參與今年河東郡的夏收。

所以, 夏川萂她們又去了圍子堡。

為什麼是去圍子堡而不是糧產更多的東堡或者倉庫最多的西堡,而是去了窮不拉幾?的圍子堡呢?

自然是因為,圍子堡差不多位於?東西堡的中間地帶, 還和其他豪族田莊相連, 從交通上來說,圍子堡更適合溝通聯係。

郭繼業做的是整個河東郡的功曹,又不是郭氏的, 所以他就選擇就近在圍子堡辦公,從各大?小豪族那?裡催收糧稅。

夏稅有糧稅、布稅(生絹、生絲、麻)和人頭稅以及其他各種名目的捐苛雜稅,但最重要的還是糧稅,尤其是今年北方大?部分郡縣不是遭了旱災就是遭了蝗災,朝廷賑災最重要的一環就是糧草賑濟,所以, 今夏的糧稅就尤為重要了。

而且,郭繼業已經給洛京的祖父去信,問問有沒有可?能今夏糧稅不運往洛京, 而是由朝廷賑災官員直接從河東郡將糧稅作為賑災糧運走?, 這樣可?以減少一來一回的糧草消耗。

但信已經發出去五六天了,一點消息——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都沒反饋回來, 這讓郭繼業每晚都要擰著眉頭看上好久的輿圖,還寫?寫?畫畫的,不知道在憂慮什麼。

郭繼業也隻能晚上憂慮一下?了,白天他得跟河東郡的大?小豪族們鬥智鬥勇讓他們繳足了稅額。

如今朝廷向百姓征發的稅已經到了十稅三的地步,百姓已經被越來越沉重的稅賦壓的喘不過氣來了,要是在十稅三上再加三成稅,不考慮百姓們情緒上的問題,隻問這能力,肯定是繳不齊的。

百姓繳不齊稅,為了不被拉走?做苦役抵稅,也是為了能不被餓死,隻有拋棄土地闔家賣身為奴這一種還算是光明的選擇。

百姓都賣給各豪族世家為奴了,那?這稅區哪裡收?

自然是要找這些豪族們收啦,郭氏本身就是最大?的豪族,其中門道這大?半年來郭繼業已經懂了很多了,所以,他收稅的重點都在這些豪族身上,而不是那?些貧苦的百姓。

郭繼業打算先將這些豪族都全額收個遍,然後?再算算還差多少,少的部分再分派到百姓頭上,看看這樣分攤下?來的稅會不會小一些。

當然,這個想法他並沒有說出去,而是晚上睡覺之前?自己窩在臥房裡自己算,除了幫忙的趙立和夏川萂,高強可?能都不清楚他們每天晚上不睡覺算來算去的到底算的是個什麼。

事關今夏河東郡的無辜百姓們能不能少繳稅的問題,夏川萂乾活十分積極,不管是計算今年各家豪族應交稅額,還是在塵土飛揚中巴拉曆年稅收案卷都十分賣力。

她暫時放下?了手頭畫畫、針線、研究美食、出去遛彎觀察棉花種植這等瑣事,每天淩晨送走?郭繼業之後?,她除了吃飯打拳抄佛經之外,一整個白天就都窩在郭繼業的臥房裡——這裡也是他暫時的書房——算算算。

然後?等晚上郭繼業回來有時間之後?和他彙報、比對她白天算出來的數字,和白日裡郭繼業了解到的數字是不是吻合,若是有出入,出入點在哪裡。

有了夏川萂這樣一個能乾的小幫手,郭繼業去每家收稅的時候報出來的稅額準確的嚇人。

有不服的,郭繼業就當場和他們的家主或者管事人開?算,若是還有推脫不交的,那?好吧,咱們來算一算你們家去年、前?年、大?前?年乃至近十年來少交的糧稅數量。

現在正好是朝廷最困難的時候,為了給陛下?和朝中諸公分憂,請諸位補足往年偷稅漏稅的稅額吧。

什麼?你不認?

我記得你們家的那?誰誰誰還在洛京求官/學/媳婦吧?你家女婿/兒子/兄弟/叔伯等等是不是在哪哪哪做官做僚屬做家丞什麼什麼的啊?要不我給那?誰誰誰去封信問問他做的怎麼樣balabalabala

這個時候,人脈廣博姻親遍布天下?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都不用動真?格的,郭繼業隻要站在人家門庭裡這樣一通數落,氣勢上就足夠嚇人了。

再者,一般有眼色的人家見到郭繼業居然親自上門催稅都是客客氣氣的請進門去好生說話好生商量的,也隻有一些故步自封家中子弟也都庸碌無為好多年沒出去見過世麵的地頭蛇才會跟郭繼業這個一看年歲就不大?的少年硬剛。

這樣的人家不知者無畏,俗稱傻大?膽。

你這土老帽地主老財欺負欺負佃戶家的女兒還行,你要是一頭撞上郭氏這堵大?牆,下?場隻有一個——頭破血流。

郭繼業當然也沒拿人家怎麼著,他就是帶著一溜穿甲帶刀的府衛在人家門前?一站,然後?擺上案幾?,當著所有看熱鬨人的麵兒讓賬房先生當場算出這家十年以來偷稅漏稅的數額,並勒令三日/五日/七日內補交齊全。

如果不能按時繳足曆年虧欠的數額,他作為張郡守的二把手,河東郡的功曹,有權利有義務強行破門收取。

是不是很像一言不合就抄人家的惡霸?

但郭繼業所行所為完全都在當世法度之內,他身上還領著一個校尉的軍職呢,手上有領軍之權,而且,他還是英國公的嫡長?孫,是被允許蓄養三十私兵護衛自身的。

再不濟,前?些天陛下?還下?旨親封他為河東郡的都尉,總領整郡軍馬大?權。

雖然他跟張郡守說他隻是掛職,一切以張郡守馬首是瞻,但那?是對內的默契,對外,他就是這河東郡的正統都尉。

雖然都尉大?印、虎符、朝服這等象征軍權的東西都在張郡守手中,但張郡守對外宣告的聖旨,以及郭繼業的身份——他是英國公的嫡孫,還是太子的伴讀——都可?以撇開?外物的遮掩,直達本質。

郭繼業隻要人站在這裡,什麼大?印虎符的就都是陪襯,有與沒有沒什麼差彆。

這就是郭繼業狡猾的地方了,在張郡守麵前?,他麵上是將軍權給推出去了,但一旦動真?格的,他就還是河東郡實打實的都尉,河東郡的軍馬仍舊掌握在他的手中。

在沒有戰事不需要動兵的時候,張郡守這個文官以及他手下?那?些基本不涉軍的官吏們發現不了其中的貓膩,也意識不到其中的厲害之處。

但一旦有需要用兵,而且是郭繼業本人需要動用軍隊的時候,這其中的差彆就會圖窮匕見了。

總的來說,軍隊,還得是看誰的拳頭夠硬,而不是看誰更會耍心眼。

收稅也是這樣,郭繼業為什麼這麼積極的親自投身到此次收稅大?業中?

最大?最直接的一個原因,就是每年一郡收上來的稅,是要截留一部分供養當地鄉軍的,也就是河東郡的軍餉足不足,就看他稅收上來多少了。

郭繼業家中祖傳的就是做征戰沙場的將軍,他雖然人還小,但他的思維方式和行動支持完全就是按照一個將軍治理手中軍隊的方式來的。

所以,雖然他還沒看到河東郡的鄉軍,但在他心中,他已經是他們的將軍了。

咳咳,意識到這一點後?,夏川萂是偷偷的笑了很久的,她一直覺著郭繼業這個少年有些過於?早熟了,但現在看來,他哪裡是早熟啊,人家這完完全全就是一枚中二少年嘛。

非要親自去收稅養自己那?看不到摸不著的軍隊,這不就跟玩軍事遊戲的少年一樣?

隻不過,人家這個軍事遊戲,可?是實打實的實操,可?掌握他人生死的那?種。

夏川萂算出來的追繳數額並沒有算拖欠利息,隻是純數額,但就這,也足夠讓郭繼業色變的了。

而且,不光是其他豪門大?族,漏稅最多的,就是他們郭氏。

怎麼說呢,郭繼業居然一點都沒有意外。

有一點他心中門清,那?就是每年朝廷供給邊疆軍隊的軍餉都是嚴重不足的,他從小到大?最深最大?的一個印象就是幾?乎年年月月日日,祖父回府都要忍不住破口大?罵朝中某某大?臣又克扣軍餉,某某大?臣又攛掇皇帝延誤、挪用軍餉等等,罵完之後?,就坐在書案後?開?始愁眉苦臉的想法子從哪裡能摳出一些糧草來送去邊關。

郭氏能將軍權牢牢握在手中這麼多年,並不是因為郭氏每一代都出將才,而是因為郭氏願意養軍。

朝廷不出,郭氏就自己想法子補足,這是一種不能言說的默契。

說出來,味兒就不對了。

而為了能少支出供養大?軍軍餉,朝廷居然將邊疆大?將經商之權過了明路,讓他們自己去想法子籌備軍餉供養他們手下?的軍隊。

而這個讓將軍自行籌備軍餉的結果,正是他的祖父英國公明裡暗裡全力促成的,為此,他放棄了郭氏在軍中的部分軍權給其他想沾染軍權的勢力,成為在家養老輕易不出府的半閒散國公。

就是為了能讓戍邊在外的軍卒們能吃上一口飯。

而這個過了明路的養軍方法——經商,這是郭氏多年以來養軍的秘訣。

所以你看,英國公的嫡次子郭繼業的二叔郭守禮愛經商愛錢財那?也是家學淵源,完全不墜祖宗威風的。

但於?一國來說,這是一個十分危險的決定,朝廷出軍餉供養軍隊是為了守衛國家的安全,若是放權讓一家乃至多家供給軍餉,那?這個大?軍到底是國家的還是某一個私人的呢?

為此,推動這個政策過了明路的英國公一夜之間頭發幾?乎全白,在家悶了幾?天,聽聞大?兒媳婦的奴仆們想找由頭讓郭繼業回老家桐城孝順老祖母的時候,英國公便?將郭繼業帶在身邊親自教導了一段日子,就打發他來桐城了。

世道不好過,沒必要將家中子弟都關在京中坐井觀天,趁著這個孫兒年少還能四處走?動,就多出去走?走?見見世麵吧。

英國公未必不知道郭氏也是偷稅漏稅大?戶,話說回來,若是抄了他郭氏能供養朝廷整個大?軍,都不用假手他人,英國公自己就親手抄了自家。

問題是杯水車薪。

但若是讓所有偷稅漏稅的大?戶都繳足稅額呢?

也不用全部,十之四五就夠了。

就比如現在,郭繼業看著手裡的兩份幾?乎相差無幾?的數字陷入沉思。

一份是他已經收到手的稅賦數目,一份是夏川萂窩在房裡算出來的應繳納數目。

夏川萂都洗腳換衣回來了,見郭繼業還同?一個姿勢盤腿坐在床上想個不停,就開?口問道:“公子,可?有哪裡不對嗎?”

郭繼業將兩份數據在手裡卷了卷,歎道:“沒有不對的地方。”

夏川萂奇怪:“那?您還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郭繼業以手墊頭仰躺下?來,長?歎道:“等明天再收一家,今年整個河東郡的稅就都收齊了。”

甚至還有超的。

不用向百姓收稅,隻目前?追繳和當年繳納的這些,就已經滿足皇帝要求的河東郡多加三層稅的要求了。

而手上這些,隻是他已經收上來的,還有大?把沒有收上來以及還沒開?始收呢

夏川萂算完今天的數據就已經得出了這個結論,現在從郭繼業嘴中聽到確定的話,十分高興趴在床沿問他:“那?是不是百姓們就不用繳稅了?”

郭繼業就著仰躺的姿勢橫了他一眼,哼聲道:“不可?能,這幾?日你家公子帶著府兵在郡內‘橫征暴斂’的彈劾奏章估計這會已經到了陛下?案頭了,要是再不向百姓收稅,就得有禦史來河東郡將你家公子綁回洛京麵聖去了。”

夏川萂噘嘴抱怨:“他們可?真?是愛管閒事,都是吃飽了沒事乾撐的!”

郭繼業笑了兩聲,看著帳頂金錢紋路的圖案心道:“你這丫頭才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吧。”

話說這丫頭還真?不愧是當神?棍的好手,為了能讓他每日收稅不要懈怠,沒美其名曰預祝他收稅順利,居然說服鄭娘子派人去桐城府中取來了這印滿了金錢紋路的布料,連夜和硨磲、金書兩人一起?給他做了這個床帳子掛他床上,好讓他一睜眼就能看到成排結對的錢幣,下?一瞬間,好似就能嗅到銅錢的臭味。

唉,這丫頭居心歹毒啊,居然用這種方法催促他乾活!

見郭繼業看著帳頂不說話,夏川萂就催促問道:“那?公子接下?來打算怎麼向百姓收稅呢?若是將稅都收上來,多餘的這些稅怎麼辦呢?總不能都上交朝廷吧?會不會肥了某些人的荷包?”

郭繼業猛的坐起?身,夏川萂被他嚇了一跳,“啊”的一聲就要向後?仰,郭繼業眼疾手快的托住她不知道在哪裡的腰將她給攏了回來。

還不等夏川萂從驚嚇中回神?,郭繼業壓抑著聲音對夏川萂道:“川川,再幫我做一份賬目。”

夏川萂看著眼前?聲音怎麼聽怎麼興奮的少年,他近在咫尺的眼睛裡是沒有遮掩的勃勃野心。

夏川萂咽了咽口水,也小聲問道:“公子是想要一個關於?此次向各家收稅、追繳稅額的假賬目嗎?”

郭繼業:“聰明!”

夏川萂:“那?已經收上來的這些稅公子打算怎麼辦?”

郭繼業又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著夏川萂,道:“還能怎麼辦?當然是藏起?來了。”

夏川萂倒抽一口涼氣,驚問道:“這可?不是十石千石的糧草布匹,而是眾目睽睽之下?,公子要怎麼藏?而且,公子每天大?體?從外頭收上來多少稅,張郡守那?裡的耳目和其他有心人都看的到吧?就是不知道具體?數目,他們都是積年的老把式了,大?體?估麼估麼也能估麼出來吧?”

這怎麼藏啊,那?可?是幾?千噸幾?萬噸十幾?萬噸的糧草和布匹啊,光燒幾?日幾?夜都燒不完呢,要怎麼藏?!

郭繼業挑眉道:“你家公子就那?麼憨直嗎?他們看到的,自然都是本公子想讓他們看到的,追繳的糧草和今年新?收的都是分開?收的,而且是交叉收取,接收糧草的也都是本公子的人,做賬目的也是本公子的人,現在糧食還沒入庫,糧草還在本公子手中,本公子當然是想交多少就交多少,而且,本公子給足了張郡守麵子,又有功與郡,今年郭氏夏稅不交了總成吧?”

“而且,本公子自有藏糧食的法子,就不跟你說了,哼!”

郭繼業說的如此理直氣壯,夏川萂卻是十分心虛底氣不足道:“那?,那?,公子你這是貪贓枉法不是,是截留稅賦,糟了,這截留稅賦的罪名比貪贓枉法還要命嗚嗚嗚”

夏川萂擔心的話還未說完,她的腮幫子就被郭繼業扯住了,郭繼業獰笑著湊近了她,道:“小丫頭,你居然說你家公子有罪,嗯?是不是皮緊了?”

夏川萂頭往後?一扯就解救出了自己的小臉,她捂著半邊臉控訴的看著郭繼業,用眼神?指責他:我說的有錯嗎?你明明就是截留了朝廷的稅賦,你還不是藩王呢,你就有膽子截留朝廷稅賦,你不要命了!

被捅出來整個郭氏被蓋上謀反的帽子,那?可?是要抄家滅族的!

郭繼業卻是抱臂一手撫摸著下?巴奇怪問道:“川川,本公子沒教你三綱五常和刑律吧?你這股子正義感哪裡來的?”

夏川萂瞪圓了眼睛,怒道:“我明明是在為你著想!”

郭繼業忙討饒道:“好,好,為我著想,為我著想,那?你就再多為你家公子想想唄,再去做個新?的賬目出來。”

夏川萂嘟嘟囔囔:“您手下?不是有很多個賬房先生嗎?怎麼不讓他們做?”就會使喚她!

郭繼業伸腳下?床,理所當然道:“如此重要之事,本公子當然不信任他人,本公子隻信本公子的好女侍川川你,有沒有很感動?”

夏川萂嘟著嘴抱怨:“完全沒有!”

又小聲確認道:“是不是公子您手下?的人也鬨不清您到底收上來多少稅?”

郭繼業拿一卷書輕敲她腦門,嗔道:“廢話真?多,快去乾活。”

夏川萂隻好做到郭繼業辦公的案幾?之後?,按照郭繼業的要求給他做賬。

聽郭繼業說話的空檔,夏川萂四處逡巡了一下?,沒見到高強,隻有趙立在門外頭守門,透過絹紗糊的窗子,能影影綽綽的看到他走?動的身影,剛才屋內她跟郭繼業的對話也不知道站在門外的趙立有沒有聽到。

但不管有沒有聽到,隻要郭繼業想,趙立會當自己沒有聽到的。

年後?早春來的時候,為了取暖,也是為了增添人氣,這圍子堡三間不大?的石頭屋子裡西間住了郭繼業、她和趙立三人,東麵衣帽間擠著住了鄭娘子、硨磲、金書、楚霜華四人,高強則是在另一個院子裡暫住。

三間不大?的屋子裡住了七個人,還有郭繼業這個尊貴小公子冗沉的私人家當,相當擁擠。

如今盛夏,還是那?些家當,甚至還多了郭繼業違規從桐城府衙搬來的一箱又一箱的曆年稅錄文書讓夏川萂查閱,雖然這間屋子裡隻剩她和郭繼業住著了,但仍舊十分的擁擠,比上次來的時候還擁擠,所以郭繼業仍舊被迫窩在床榻旁邊辦公。

哦,辦公案幾?對麵就是她睡覺的小塌。

趙立和高強則是在外頭廊下?輪流值夜。他們夜裡值夜的時候不能睡,就是輪班睡的時候也不能睡死了,要一直保持警覺性?。

這樣一天兩天還行,但這已經有二十多天白日黑夜不停歇的轉了,十分的辛苦。

不隻是夜間如此戒備,就是白日裡,能進這個院子的也隻有鄭娘子、硨磲和金書三個,她們要做郭繼業這裡他、高強、趙立以及她們的所有雜務,甚至包括掃院子和打掃灰塵漿洗小衣裳,除此以外,這院子裡是不允許進其他任何人的。

因為屋內夏川萂在算賬。

每一個人都不輕鬆,夏川萂白日裡更是要一個人算大?量的賬目,每天都累的頭暈眼花,看字都是轉圈圈的。

現在想來,一切都是有預謀的!

夏川萂不禁看著案幾?對麵一麵在地上踱步一麵跟夏川萂說注意事項和他對賬目要求的少年怔怔出了神?,人們都說她多智近妖,明明真?正多智近妖的是眼前?之人才是吧?

她隻是在小道上取巧,而眼前?的少年卻已經參與一郡政務,然後?角逐天下?大?勢了。

掌軍,囤積糧草,就是在角逐天下?大?勢,甚至郭氏還有銅礦、鐵礦開?采權,兵甲的鑄造權

這似乎是刻在郭繼業骨子裡的血脈基因,都不用激活的,他生來就會。

並且能做的很好。

郭繼業見夏川萂跟傻了一樣眼珠子都不會轉了,不由擔心的在她麵前?揮了揮手指頭,問道:“怎麼了?是不是累了?要不明天再做?”

夏川萂回過神?來,歎氣道:“不用,今晚先打出個草稿來,等明天公子不在的時候,我先試著做一做,看公子滿不滿意吧。”

郭繼業笑道:“怎麼,這會不嫌你家公子大?逆不道,不想乾活了?”

夏川萂又是大?大?的歎了一口氣,道:“公子有公子的打算,奴婢隻要聽公子的就行了。”

郭繼業彎腰低頭湊近了瞧她,打趣道:“喲,小丫頭學會聽話了?還怪讓人稀罕的。”

夏川萂很沒有奴婢樣兒的給她家公子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道:“公子最好祈求你家川川做的賬目沒有破綻,要不然公子你可?就有大?麻煩了。”

郭繼業站直了身體?雙手叉腰仰天哈哈哈笑了三聲,對仰頭看他的夏川萂道:“你就放心吧,你一個小丫鬟的命操著我整個郭氏的心,看都把你累的不長?個頭了哈哈哈。”

氣的夏川萂暴起?拿筆杆子戳了他好幾?下?才解了他詛咒她長?不高的怒意。

夏川萂每天都窩在房間裡做賬目,外頭郭繼業是怎麼操作的,郭繼業跟她說的她知道,不跟她說的,她就不知道了。

這種事,夏川萂也不敢多問,她連好奇心都不敢有,所以她每天都乖的很,惹的硨磲和金書背地裡問了她好幾?回公子是不是欺負她了。

夏川萂苦笑不得,隻能再三解釋沒有,她就是有些累了,不想動彈而已。

硨磲和金書聽了,深有同?感的點點頭,然後?下?一頓飯她就吃上了牛腦子、羊腦子、狗腦子、豬腦子等各種動物的腦子。

硨磲振振有詞,說這叫缺什麼補什麼!

第112章 第 112 章

孟夏末, 郭繼業這個功曹終於?“按時”“缺額”將河東郡的所有稅賦都?收上來?了。

郭繼業耷拉著臉十?分不忿的私下跟張郡守彙報道:“百姓們繳不起稅咱們早就有預料,但是那些大門?大戶的有的是存糧,就這都?不願意交, 簡直不將府君和我郭氏看在眼裡。”

張郡守卻是好?奇笑道:“老夫可是聽說你連人家十年欠的稅都?給算出?來?了, 還帶著府兵上門?去追繳, 怎麼就這都沒湊足數額嗎?”

郭繼業轉了轉眼?珠子, 湊在張郡守耳邊狡黠道:“收上來?一些,但小子將張氏的地畝賦稅給抵了, 看著就少?了。”

張郡守莞爾,拿手指頭點點他,笑道:“你啊, 小心彆家找你麻煩。”

能抵了他張氏的賦稅, 郭氏的賦稅自然?也是抵了的,張氏和郭氏都?有大量的土地,兩家加起來?要交的賦稅總額光地稅就是一個大數量, 更何況還有其他的雜七雜八的需要交的稅,雖然?他張氏以往也沒交多少?,但能被人想著抵上,張郡守心裡還是很熨帖的。

隻是郭繼業這一手薅彆家羊毛貼自家牲畜身上的行為估計要犯眾怒了,他這個做長輩的不得不提醒一下做事不顧後果的冒頭小子。

郭繼業卻是一臉天真的憂國憂民道:“小子這也是不願辜負皇恩,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咱們都?知道從百姓身上是收不到多少?稅的,為了能儘快湊足要交的稅,小子不得不出?此下策, 而且, 那些人家確實是欠了朝廷巨大的稅額,小子隻是去提醒了一下, 讓他們每家都?交上一些,這樣湊一湊,隻要能過了今夏加稅這一關就成了。”

“為朝廷分憂,為府君分憂,是保障我河東之地安寧的必要之事,想來?這些人家應高會明白?這個道理的。”

說到這裡,又長歎道:“即便如此,這稅還是缺了一些,要是補足,恐怕要延誤朝廷定的繳稅時間了。”

張郡守忙擺手搖頭道:“哎,不用?補了,不用?補了,這些就足夠了,陛下仁慈,應該會體恤我河東郡為朝廷多收稅之不易的。”

郭繼業心下暗笑,張郡守這是被明明有功卻要被打壓給弄怕了,要是加了三?成河東郡都?能繳足了稅額,那這河東郡很富裕啊,加三?成這是加少?了,得再加一些才行。

郭繼業就是想通了這個道理,他才卡著一個不上不下的數字報給了張郡守,河東郡今年就交這些稅,再多了,就沒有了!

張郡守拿著手裡郭繼業報給他的賦稅在堂下來?回踱步,郭繼業就跟沒了骨頭似的斜斜攤坐在一把?椅子上,手裡捧著一盞清茶昏昏欲睡,好?似沒有看到張郡守的猶疑似的。

良久,張郡守轉身朝堂上桌案走去,路過郭繼業的時候還踢了一腳正一下一下點著頭假寐的郭繼業。

郭繼業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腳驚醒,手裡捧著的茶盞也歪倒打濕了他胸前夏衫,看的張郡守直搖頭。

這還是一個毛手毛腳一點都?不穩重的少?年啊,比他孫子沒大多少?,嘖。

張郡守招呼他過去,郭繼業隻隨意用?帕子擦了擦夏衫上多餘的水漬就沒管它了,這夏衫用?的料子是真絲紗綾的透氣透汗,隻要沒有多餘的水分,一會它自己就乾了,不用?在意。

郭繼業來?到張郡守麵前,見?他走筆遊龍一氣嗬成寫了一份奏章,其他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話,隻有一句是重點,今夏河東郡要留下十?分之二?的稅賦作為軍用?,以抵禦河北叛軍。

沒錯,河北境內起了叛軍。

不知道從哪一年開始,北方一年比一年冷,時不時的就伴隨著不可抵禦的天災,有的時候是春夏乾旱,有的時候是夏秋水澇,更多時候是一年又一年向南麵推移的雪災。

最?開始幾年北麵百姓們還能向南麵河北境內逃荒,可現在河北之地也一年不似一年了,各山寨草稞子裡都?聚攏了不少?劫匪,這些劫匪來?曆也很明確,就是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聚眾為匪,反了朝廷。

前幾年朝廷還出?兵剿匪,但今年夠嗆,因為今年不止河北之地,青州、東州這邊也遭了蝗災,大家夥都?沒吃的,落草為寇的百姓會更多,朝廷能拿出?來?剿匪的就這麼多兵馬,顧了東麵顧不了西麵,顧了北麵顧不了南麵。

河東郡正好?夾在東麵和北麵之間,所以,張郡守特地給朝廷打申請,他要保存河東郡內足夠的軍糧,以組織起一隻有力的鄉軍遊剿叛軍。

這個叛軍隻是在張郡守的猜測之內,具體有多少?,以及會不會來?河東郡張郡守自然?不會提,他隻是“如實”上書,讓讀到這份奏章的人都?有一種叛軍一定會去河東郡的錯覺。

所以他這個一郡之首要早做準備。

十?分之二?,相比於?河東郡交上來?的這些稅賦,不多。

完全在皇帝和朝廷諸公的接受範圍之內。

不管是洛京的掌權者們信不信張郡守的說辭,但按照成例,是要給各郡留下軍糧的,張郡守這次雖然?留下的有些多,但人家也說了,那是抵禦叛軍用?的。

而且,地方上有叛軍那也是不爭的事實。

一切都?在兩可之間,那麼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準許。

張郡守扔下筆,詢問郭繼業的看法。

郭繼業想了想,道:“小子有一事不明,還請府君示下。”

張郡守:“你說。”

郭繼業沉吟道:“小子曾書信洛京祖父,詢問從河東郡向受災各郡發糧的可能性,但至今已經大半個月過去了,祖父隻回了一封聽從府君安排的信件,其他的都?沒提起。府君可知這是為何?”

張郡守看了郭繼業一眼?,道:“小子太過年輕,不知道天高地厚。”

郭繼業垂手謙遜道:“請府君教我。”

張郡守歎道:“你以為,你我收上來?的這些稅賦就全都?是朝廷的嗎?就會全都?用?在百姓身上嗎?”

郭繼業:“”

張郡守繼續道:“那先是陛下的,才是朝廷的,等輪到百姓的時候,還不知道能剩下多少?呢。這話我也隻教你一回,以後是再不說了。”

郭繼業忙低頭道謝:“多謝府君教導。”

張郡守擺擺手,對他道:“行了,忙了這些日子你也累狠了,放你幾天假,回府好?好?歇歇吧。”

郭繼業笑道:“多謝府君體恤,城中悶熱,小子正想奉老祖母去鄔堡躲夏呢。”在北方,孟夏時節才是一年當中最?熱的時候,是以郭繼業是真的打算帶著老夫人去鄔堡消暑的,隻是他要去哪個鄔堡,郭繼業就不明說了。

張郡守笑道:“儘管去,有用?的著你的地方老夫會送信去國公府,你留好?送信的人就行。”

郭繼業離開府衙,臉上雖沒有特彆高興,但也帶著愜意的微笑,對跟隨的高強和趙立道:“去西市看看有沒有新鮮的頑器,買回去送給那丫頭”

向各郡發糧的事是他故意提出?來?的,收稅之前他是真的給祖父去信詢問這種操作的可能性,但等他收稅半途的時候他就明白?其中的道道了,今天特地問出?來?,就是打消張郡守對他的疑慮。

下官在上官麵前,還是蠢一些更安全吧?

“先生好?興致。十?五叔好?久不見?。”郭繼業眯眼?仰頭看了看半空中掛著的大太陽,不由心中感慨,他這位書畫先生真是好?雅興啊,大熱天的出?來?逛街,他的這位十?五族叔也很有興致陪友人逛街。

張叔景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這位已經參與政務的學生,由衷讚美道:“兩月不見?阿業你長大不少?,越發龍章鳳姿光彩奪目了。”

十?三?四歲的少?年郎正是最?雌雄莫辨的時候,身形挺拔向上,容貌絕美,即便在如此酷暑之下熱汗涔涔,那也是雅香悠然?,不像是成年的大老爺們,一身的汗臭熏天。

郭守豐邀請道:“咱們正打算去茶鋪喝杯涼茶消消暑期,十?九郎你要不要一起?”

郭繼業笑道:“我才剛跟府君告了假,要奉老祖母去鄔堡躲夏呢,等采買完東西就要回府跟她老人家彙報,是以恐怕沒有時間跟兩位長輩喝茶了。”

郭守豐笑問道:“哦?那你們打算去哪個鄔堡?到時候我也還去給老夫人請安。”

郭繼業回道:“還要問過老祖母才行。”

郭守豐頷首,那就是還不確定了。

張叔景說他:“買東西讓下人去就行了,何必要你自己親力親為?”

郭繼業道:“給老祖母的東西,下人們選的我不放心,定要親自挑選的。等天涼爽了,學生請先生去西堡做客如何?到時候再好?好?跟先生賠罪。”

張叔景笑道:“那感情好?,西堡背山,想必到了秋日定有另一番動人景象。”

郭守豐接口道:“正好?給你畫下來?,收入雲舒君珍藏。”

張叔景笑了起來?。

他們好?友伴遊儘興,郭繼業此時告辭也無?傷大雅起來?。

張叔景回頭目送郭繼業背影離開,對郭守豐感歎道:“你這族侄,日後定飛池中之物。”

郭守豐手中把?玩著碧□□簫,調侃道:“彆說的好?像跟你沒關係一樣,這也是你學生。”

張叔景邊走邊歎道:“隻是書畫先生而已,某又沒教他經濟立世之學,實不敢稱先生爾。”

其實這個時代的人管自己的恩師叫做老師,郭繼業管張叔景的稱呼為先生,那就是普通教授他技藝的師傅而已,算不上有人生引導的老師。

郭守豐卻是不以為意,道:“他可是太子伴讀,他要是叫你老師,你敢答應?”

張叔景心道,隻要他敢叫,我就敢答應,他自認自己書畫雙絕的名頭是可以做太子的老師的,但這話說出?來?可就有媚上的嫌疑了,這跟他瀟灑在野名士的名頭不符,是以他口上豁達笑道:“你說的很是,還是咱們老友相伴於?山水之間來?的瀟灑快活,走,去茶樓嘗一嘗冰茶飲子去,正相宜哈哈哈哈”

郭繼業回府的時候,老夫人正在歇晌,郭繼業回了落英繽紛居,站在院子花圃裡種活的那株棉花小樹旁欣賞了一下開出?來?的粉色、紅色、紫色的花朵,這一株之上開了三?種顏色的花,也是罕見?。

他現在也明白?了,這總是被川川叫做棉花的植物開出?來?的花和其他鮮花沒有什麼不同,而且它本身紮根在土裡的莖稈枝丫跟其他諸如芍藥、月季、玫瑰等花也沒有什麼不同。

那麼,那雪白?的長壽花是怎麼開出?來?的呢?

他非常期待等著看那種白?色的花朵開在枝頭的樣子,不過,現在的棉花開著也挺好?看的。

為了便於?欣賞這種新種的棉花,不如將消暑的地方定在圍子堡?

川川的田就在那裡,她讓人在良田裡種了大片的這種棉花,他之前已經看到了,一大片的花田開出?花朵之後也是很壯觀的。

欣賞完新奇的花朵,郭繼業穿過院子進屋,正倚坐在門?檻上繡花的金書起身見?禮。

郭繼業問道:“川川呢?怎麼隻有你一個?”

金書小聲回道:“川川在歇晌,硨磲去和思墨說話去了,奴婢在這裡守著門?。”

郭繼業瞥了她手裡的繡棚一下,上麵有一簇鮮紅粉嫩的牡丹花,金書忙將繡棚藏到背後,脫口而出?解釋道:“奴婢閒著沒事,給川川做個肚兜”

說完自知失言,忙低下頭去。

在郭繼業麵前,她總是會忍不住的緊張。

郭繼業輕咳一聲,留下一句:“挺好?看。”就進屋去了。

金書鬆了口氣,拿帕子拭了拭額頭沁出?來?的汗重新坐了回去繼續繡花。

公子一向不需要她伺候,所以她就不進去找沒趣了。

第113章 第 113 章

盛夏午後, 熱浪一浪高過一浪,炙烤的牆根陰影裡的蘭草都無精打采,隻有蟬鳴在一陣接一陣的喧鬨, 襯的屋內屋外都越發的靜謐。

落英繽紛居的後堂屋內小?廳, 一進?門一左一右的過道兩旁各擺放了個碩大的銅鼎, 銅鼎裡裝著冰塊, 正有嫋嫋寒氣從雕著猙獰獸頭的頂蓋孔隙裡逸散,為這?炎炎夏日室內消暑趨燥。

郭繼業一進?屋就舒爽的長舒一口?氣, 他走到案幾旁,提起鶴頸屋形大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消暑的茶飲一飲而儘。

溫和的液體入喉,瞬間解了喉間的乾渴, 他回味了一下, 是綠豆甜飲,還放了蓮子、百合、楊梅、茶葉,不甚酸也不甚甜, 有茶葉的清香也有乾果的醇厚,十?分可?口?。

若是能冰鎮一下還能更?合他心意。

郭繼業拎著銅壺來到一個銅鼎邊,掀開蓋子看了一眼,鼎裡的冰有些許融化?,他將銅壺放在冰上,打算等上一刻鐘再拿出來喝。

郭繼業轉過屏風進?入臥房, 入目就是一個在粗麻席上睡的四仰八叉的小?丫頭。

她?雙臂雙腿肆意鋪滿了整個床榻,囂張的像要擁抱整個世界,後腦勺陷在填了半數穀粒的小?枕頭裡, 腦袋微微側歪, 露出粉嫩雪白的小?臉,下巴高高昂起, 直衝蒼穹,小?嘴微張,有綿長輕微的呼吸聲一起一伏,並?沒有打鼾。

郭繼業被她?這?大開大合的睡姿給搞的無語凝噎,好在她?身上穿的長衣長褲雖然寬鬆淩亂但?很嚴實,倒也沒有衣不蔽體。

說到穿衣,郭繼業就不免腹誹這?丫頭“窮酸”,好好的絲緞料子做的衣裳不穿,非要穿什麼細麻布做的,說什麼透氣吸汗還能蹭癢癢,夏天貼身穿著最舒服。

此時,睡的正熟的小?丫頭身上就穿著金書給她?簡單裁剪的麻衣麻褲,麻褲中間的襠是縫起來的,即便是膝蓋外曲雙腿大張的仰天躺臥這?等不雅姿勢也沒有露出腿/間片寸肌膚。

不過,她?沒有穿足襪,所以光明正大的露出了幼嫩的腳踝和肉乎乎的腳丫子,小?腳丫子背上還有一個紅包,應該是被蚊蟲叮咬的。

郭繼業瞥了一眼那個紅包,就對著她?身上穿著的上衣下褲直皺眉頭。

因為這?身麻衣麻褲隻有上衣右掩的衣襟處繡了一朵雪白的小?棉花團子,其他各處就都是光禿禿的灰白顏色,沒有半點?彩色刺繡。

這?是細麻布沒有經過漂洗加工過的原色,瞧著十?分的傷眼睛。

怎麼會有人心安理得的將抹布穿在身上而不羞愧的?

而且,這?細麻衣裳隻用清水過了一回而不是仔細漿洗的,上身穿了一會之後這?細麻料子就變的又軟又疲,軟趴趴疲津津的支棱了開來,和肌膚半點?不貼合,野性十?足,倒是跟小?丫頭現在的睡姿分外相符。

突然,小?丫頭裸露的腳背開始在身下粗麻編織的席子上蹭啊蹭,郭繼業仰天翻了個白眼,知?道這?是被咬的那個包又開始癢了,她?在睡夢中感覺到癢意就本能的拿腳背對著席子蹭。

這?就是夏川萂嘴裡念叨的蹭癢癢了。

嗬嗬,玉簟編織的涼席她?嫌太滑了,就讓人用最粗的麻線給她?織了這?麼一個醜不拉幾的粗麻席,整日跟得了個寶貝似的睡在上麵,還跟他細數這?粗麻席的好,什麼透涼透氣不吸熱,正適合夏天睡,推薦他也試一試。

郭繼業當時怎麼回懟她?的來著?

哦,郭繼業懟她?說他不招蚊蟲喜歡,所以用不著這?粗麻席蹭癢癢,哼!

郭繼業上前?撿起已經半掉落在地上的小?毯子給她?重新搭上肚子,似乎是嫌熱,小?丫頭隨手一撲棱小?毯子就又滑落下去,這?回是徹底掉在了地上。

郭繼業:

郭繼業彎腰撿起小?毯子,捏了捏,是挺厚實的。他走了兩?步來到床尾掛衣杆前?,將小?毯子掛上,又扯下一塊三尺長兩?尺寬絲麻混紡的單層輕薄布巾,向後一揚,也沒見他怎麼用力,那塊被揚出去的布巾像一隻蝴蝶一樣在半空中舒展開來,布巾一角大剌剌的顯露出一隻綠油油毛茸茸的毛刺球刺繡圖案,這?隻毛刺球就像是坐著魔毯乘了風快意飛翔,晃悠悠飄呼呼精準落到小?丫頭的腦袋上,蓋住了頭臉。

外物侵擾,睡的正熟的小?丫頭一把?從自己臉上薅下毛刺球布巾抱在懷裡翻了個身,屁股朝上繼續呼呼呼的大睡。

郭繼業好心情的勾了勾唇角,他就知?道一點?子動靜根本吵不醒這?丫頭。

郭繼業來到書案後,原本想找本書卷讀一讀打發這?漫長的午後時間,不知?是空氣太過安靜,還是某個睡死的丫頭呼吸太惱人,他隻看了一會書卷就有瞌睡蟲頻頻襲來。

他也不堅持,掩唇小?小?打了個哈欠,起身脫下外衫,來到床前?,踢掉鞋子躺在涼席上一秒睡了過去。

夏川萂醒來的時候還迷迷瞪瞪的不知?道今夕何夕,等她?將臉埋進?枕頭裡聞了口?又苦又清的藥香,沒一會就清醒了過來。

這?小?枕頭是她?今夏才絮的,裡麵裝了決明子、乾菊花、蒲公英、金銀花等藥材,還挑揀晾曬了粟米殼、黍子殼,以及今夏新收的麥粒,混在一起裝了這?麼個枕頭。

她?睡著挺好,還特地送了郭繼業一個大的,可?惜,郭繼業寧願睡硬邦邦的玉枕瓷枕也不願意睡這?穀粒藥枕,隻能放在他床上當擺設。他還不同?意夏川萂另送他人,十?分的護食。

坐起身,夏川萂扯下懷裡的單薄布巾看了下,見是自己的手工作品之一,就用它擦了擦額頭和脖子上的熱汗,旋身下床。

穿草編涼鞋的時候看了下腳背上的紅疙瘩,已經不癢了,就等消下去了。

看了下時辰,已經未時末了(下午三點?鐘),再睡下去晚上該走覺了,她?來到郭繼業床邊,輕輕推他肩膀,小?聲喚道:“公子,公子,該起了。”

郭繼業覺淺,夏川萂手才搭上他的肩膀的時候就已經清醒了,聽她?喚他喚了好幾聲,才睜開眼睛,坐起身對夏川萂懶懶道:“你去叫人抬水,本公子要沐浴。”

郭繼業火力壯的不得了,夏川萂靠近他就像是靠近了一個小?火爐,她?伸手摸了摸他躺過的玉簟涼席,觸手火熱,再看他的背,已經洇濕了一大片。

夏川萂笑嘻嘻的應了一聲,轉身噠噠噠的跑了。

郭繼業視線在她?倒騰的飛快的腳上一直停留到她?轉過屏風身影消失,這?丫頭野性未馴,腳上穿的居然是草鞋,還是編織的全是洞洞的草鞋。

偏她?穿草鞋的腳上未著足襪,這?跟赤腳行走有什麼區彆?

就是再窮苦的窮漢腳上都要想法子穿上一雙足襪,這?丫頭偏就不愛穿。

她?喜歡光著。

看過小?丫頭光腳穿鞋,郭繼業動了動黏糊糊的腳丫子,索性蹬掉足襪,赤腳踩上腳踏,伸出左腳在床尾夠了一下,夠到了一雙草鞋。

這?雙草鞋更?過分,木屐不是木屐,草鞋不是草鞋,腳指頭全都露在外頭,腳後跟也沒個著落,就一個鞋底板,數根草繩纏繞套過腳背,穿在腳上踢踏踢踏的,是夠涼快了,就是很不成個體統。

但?他在自己屋子裡穿穿沒問題吧?

一會還要沐浴呢,赤著腳方便。

沐浴、用膳,等到晚風輕吹的時候去跟老夫人請安,賞月的時候順便說了去鄔堡躲夏的事。

老夫人在城裡也呆著悶的慌,郭繼業邀請,她?就順勢答應了。

隔了一日第三日出發,也並?不是直接就去圍子堡,而是去了西堡的將軍府。

將軍府裡自然是早就收拾好了,就等老夫人入住。

到了西堡半山腰,溫度瞬間下降不少,夜間睡覺都覺著涼沁沁的,十?分舒服。

老夫人年紀大了,不愛四處走動,原本計劃要去圍子堡看棉花田都不願意去了,她?就待在將軍府中,每天等著鄔堡裡的大娘嬸子們?小?媳婦們?來給她?請安,她?就坐在高堂上聽她?們?家長裡短的說話,然後留她?們?一起吃點?心吃茶用晚膳,直到月上中天才放她?們?走,等到第二天早上,她?再等著她?們?一起用早膳

如此周而複始,一天又一天的這?樣重複著過,老夫人樂此不疲,一點?都不覺著枯燥乏味。

將軍府“日日笙歌”,郭繼業覺著自己就是個外人,已經近不了老祖母的身邊了。

老夫人白日裡玩的高興,夜裡睡的香,精神頭十?分好,抽空對郭繼業道:“總待在府裡成了個閨閣小?姐了,出門走走,不管是去打獵還是去訪友,隻要帶足了人就行了。”

郭繼業盤算來盤算去,還是打算邀上幾個新結識的好友去大青山打獵,隻他一個就帶足了三十?個府兵武裝齊全的去,安全上自然不用擔心。

但?也不能帶上夏川萂她?們?,他是去和猛獸搏鬥的,又不是去春遊的,自然不能帶著婢女去。

臨走前?,夏川萂跟郭繼業請示她?想去圍子堡住幾天,她?的棉花田在那裡,她?放心不下,想去看看。

其實夏川萂離開圍子堡還沒幾天,但?是她?上次去基本上就沒出過門,淨窩在屋裡算賬了,等好不容易按照郭繼業的要求算好,她?都精疲力儘了,隻想好好睡覺好好休息,她?還沒休息好的時候,郭繼業就又帶著大家回了桐城,所以,她?還真?沒看過幾眼她?的地盤。

趁著這?次郭繼業不在,她?想去好好看看自己的田地,還有一小?片山坡,一個小?山頭,上次去的時候小?山坡上已經開了好多杜鵑花了,估計這?會都開滿了吧?

郭繼業也知?道小?丫頭辛苦了,是以很痛快的答應下來,他不在的時候就讓她?去圍子堡住。

夏川萂身邊有櫻桃和大牛跟著,圍子堡那邊有夏大娘在,是以郭繼業並?沒有在夏川萂身邊再放人手,隻讓護衛將軍府的府兵將夏川萂好好送到圍子堡交到夏大娘手中就行了。

硨磲和金書很想和夏川萂一起去圍子堡,但?是邢大娘和許大娘都強硬的將自家女兒接回了家。因為她?們?日常都在郭繼業身邊當差,一個月都見不上幾回麵,做父母的自然是想念的。

而且,夏川萂回圍子堡相當於回自己家,因為夏大娘在那裡,她?們?跟著去算什麼呢?打擾人家母女團聚不是?

硨磲還好,金書那是一點?都不想跟許大娘走,但?沒辦法,自從她?進?了國公府差不多有一年了,一次也沒跟許大娘回過家,這?次她?要是再拒絕了,那外人就該說閒話了。

金書強顏歡笑不得不跟許大娘走了,楚霜華則是有些猶豫要不要跟老夫人告假和夏川萂一起走,因為赤珠被她?的父母接到普渡寺去還願了,可?能要在寺裡住上十?天半個月的,這?樣老夫人身邊就缺了一個得力助手。

周姑姑也考慮到了,她?便讓楚霜華留下來,等赤珠回來之後再給她?放幾天假去夏大娘身邊儘孝也是一樣的。

而且,郭繼業身邊的丫頭都回家探親,是因為他這?個主子不在府裡,丫頭們?沒事自然可?以趁著這?個空檔去忙一忙自己的事,老夫人又沒事,她?身邊的丫頭怎麼能擅自離崗呢?

所以,除了留守國公府的珊瑚和琉璃,老夫人身邊現如今隻剩下銀盤、範思墨、瑪瑙和楚霜華,不多不少,正好四個。

是以,此次去圍子堡,真?的隻有夏川萂一個。

夏川萂到了圍子堡第一天就忍不住一定要去自己山間地頭去看看。

夏大娘完全不讓。

夏大娘虎著臉訓她?:“好不容易養成的皮肉,在大太陽底下瘋跑幾天就成了黑炭了,你就跟上次一樣,待在屋裡玩就行了。”

夏川萂非常想反駁說她?上次待在屋裡沒有玩,但?她?知?道輕重,她?不能讓夏大娘知?道她?曾經待在屋裡都做過什麼,是以,她?跟夏大娘商議道:“讓櫻桃給我打著傘,日頭曬不到我不就行了?”

夏大娘完全不為所動,道:“你跑的比櫻桃快,櫻桃可?追不上你,真?是奇了怪了,你從出生起就在這?野地裡跑,還沒跑夠嗎?”

夏川萂嘟囔:“那不一樣。”

夏大娘:“哪裡不一樣了?都是泥土和樹木莊稼,哪裡都一樣,乖啊,你要是無聊,就讓櫻桃給你鋪紙磨墨作畫吧?你看窗外這?竹子長的多好啊”

看了眼窗外早就冒出牆頭許多的竹子,夏川萂沒有再跟夏大娘犟嘴。

見夏川萂消停了,夏大娘心下也鬆了口?氣,她?越寶貝這?個女兒,就越不想委屈了她?,好在這?是個聽話的丫頭,她?也就不用擔心爭吵傷感情了。

可?惜,夏大娘真?是放心的太早了。

第二日早膳時候,夏川萂戴著一頂櫻桃連夜給她?做好的竹篾編織薄紗做簾一直遮到腰部的帷帽出來給夏大娘看。

夏川萂咯咯笑著在夏大娘跟前?轉了一圈,帷帽輕紗之下的容顏若隱若現,隻能從她?銀鈴般清脆的笑聲裡聽出這?是個小?女娘。

頂著夏大娘張大的雙目,夏川萂笑問道:“大娘您看,我戴著這?樣的帷帽出去,太陽就曬不到我了,這?樣我是不是就可?以出去看看風景了?”

夏大娘這?回可?算是領會到夏川萂的難搞了,怪不得她?總聽見鄭娘子罰她?的消息呢,原本以為鄭娘子嚴苛瞧她?姓夏的不順眼,現在看來,如果她?是鄭娘子,她?也很想罰一罰這?丫頭。

但?是,郭繼業喜歡。

老夫人也喜歡。

靈巧是真?的靈巧,聰明是真?的聰明啊。

就是想著法子違抗她?的心意讓人十?分火大,雖然心裡拱火,但?也不得不承認,咳,她?也想要這?樣一頂能遮陽的帷帽。

夏川萂終於被允許去她?地裡好好瞧一瞧去了,隻不過,她?的身邊除了櫻桃和大牛之外,夏大娘又派了劉嫂子和車夫老陳兩?個大人跟著。

劉嫂子是楚宅的掌勺娘子,老陳是一同?將夏川萂從荒村帶出來的車夫,這?兩?人都是夏大娘信任的人,將夏川萂交給這?兩?人夏大娘才會放她?自由的跑。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夏川萂沒有半點?生分的跟兩?人打招呼:“劉嫂子,陳大伯。”

劉嫂子乍著手受寵若驚的笑,老陳倒是隻給夏川萂點?一下頭就扛著鋤頭不說話了,他是個沉默的性子,身手卻很穩,十?年如一日的從沒有出過差錯,是以隻要出門,夏大娘就一定會帶上他。

劉嫂子則是被夏川萂的氣派給震住了。

去年這?個時間還在楚宅的時候,夏川萂隻是一個瘦的隻有眼睛的黃毛丫頭,哦,頭上連黃毛都沒有呢。

如今一年過去,她?就搖身一變成了公子身邊最得寵的丫鬟,就連主家娘子夏大娘都要仰仗她?的寵信高升,再見夏川萂,劉嫂子可?不就敬畏大過親熱嗎?

受夏川萂的要求,在將地拿到手之後,夏大娘就將之前?郭繼業說的那處小?泥塘給挖深挖大,撒上荷花種?子之後,如今已經成了一方小?荷塘了。

夏川萂來到這?處小?荷塘,真?是越看越喜歡。

這?一處之所以成為一處小?泥塘,是因恰巧有溪水從山上流下,因為隻是淅淅瀝瀝的小?溪,流到低窪處就都滲入砂石之下了。

若是塊好地,有這?水源滋潤,時日久了定能成為一塊良田,但?是,這?一處山底凹窪聚水之處乃是砂石,根本沒有多少泥土,所以,就隻能放棄了。

夏大娘組織人手一點?一點?將這?裡的砂石清理出來,又在塘底填入從彆處挖來的淤泥,倒上水,再加上源源不斷的山溪滋養,撒入的荷花種?子很快就在適宜的溫度下生根發芽,然後頂出水麵,舒展葉子,開花結果。

大牛指著荷塘上遊幾顆大樹之處對夏川萂道:“我在那裡放了一箱子蜜蜂,讓它們?專門采荷花的蜜吃。咱們?今年這?一塘荷種?的晚了,是以現在才開花,蜜蜂釀出來的荷花蜜恐怕不會太多,等明年就好了,明年咱們?一開春就撒種?,三月就能見到荷花苞了。”

夏川萂掀開帷帽看了看大牛手指指的方向,煞有介事的點?頭,對大牛道:“就勞煩大牛哥多操心了。”

大牛就嘿嘿嘿的憨笑,連連道:“不勞煩,不勞煩。”

如今大牛一家已經被夏大娘劃為夏川萂的佃戶了,夏川萂倚重大牛,大牛顯而易見的就是夏川萂以後的大管事了。

郭氏的大管事都是什麼樣的威風,大牛可?是從小?看到大的,再沒想到有一天他也能做上大管事。

是以大牛他們?一家都對夏川萂儘心儘力,夏川萂說一他們?絕不說二,夏川萂指東,他們?絕對不朝西看。

看過荷塘,聽大牛保證她?晚上就能吃上這?荷塘裡養的魚,喝上荷花蜜之後,夏川萂又越過荷塘,去看她?的棉花田。

因為是頭一次種?棉花,雖然有阿大阿二兩?兄弟精心種?植,仍舊有一多半的種?子沒有成活,所以這?一片棉花田看著挺大,但?田裡的棉花植株卻是稀疏錯落無序,甚至中間有一處空地都斷層了,阿大解釋說那一塊地地氣沒有跟上,長出來的花苞還沒開就都落了,為了不讓它們?和其他強壯的植株搶奪地氣,就都拔了。

所謂的地氣,就是營養,如果棉花開花的時候沒有及時追肥,或者追肥不當,花苞不等盛開就會脫落。

但?是,夏川萂沒有化?肥,她?也沒法子去漚製有機肥——她?頂著大太陽出門夏大娘都如臨大敵,更?不可?能讓她?去刨糞坑——所以,隻能暫時這?樣了。

或許是因為棉花還沒有馴養的緣故,夏川萂見到的棉花都是高植株,並?不是她?印象中進?過多次培育選種?的矮植株,每一株上開的花也不多,最多也就二十?多個,這?還是去頂之後,跟她?印象中的一株棉花開上少則三十?來個多則上百個的花朵差距太大。

一朵花就是一個棉桃,成熟之後就是一個棉鈴,所以,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今年這?一批棉花會有豐收,但?不會是大豐收。

夏川萂告訴自己,她?最新定的小?目標就是不賠本,所以,她?這?是初步有望實現小?目標了,做人做事嘛,不要好高騖遠,踏實前?進?才是真?理。

夏川萂叮囑阿大阿二,棉花結果的時候一定要追足了肥料,要多少肥儘管去向大牛要,又叮囑大牛,東堡漚了許多牛羊糞做田肥,不要心疼錢,要是圍子鄉這?邊糞肥不夠,就拿錢去東堡買,拿蜂蜜去換,總之今年一定要保證現有的棉花都能成功結出棉鈴來。

大牛是知?道這?一批棉花不僅僅是夏川萂的,更?是郭繼業的,所以他很鄭重的答應下來,打定注意晚上就跟他哥他爹支應一聲,讓他們?明天就開始帶著蜂蜜去東堡收牛羊糞。

雖然郭氏今年有了養蜂的技術,但?產出僅有的那一點?蜂蜜都會先向上供應,對郭氏這?些佃戶奴仆們?來說,蜂蜜仍舊是緊俏貨。

他讓他爹他哥拿著蜂蜜去換牛羊糞比用錢去買還管用。

自從鄭娘子因為一點?子蜂蜜歸屬打了夏川萂一頓,郭繼業就特地說明了大牛自己養的蜂產的蜜都歸夏川萂,所以,夏川萂現在手中確實是不缺蜂蜜的。

看過棉花田,夏川萂又在大牛的帶領下去了山腳,如果荷塘那邊算是山腳緩坡,那麼這?一麵山腳就算是陡峭的峭壁了。

當然,這?個陡峭是在夏川萂眼中的,在大牛眼中,這?隻能算是一處山頭,他徒手就能攀岩上去。

這?處山頭之上種?滿了栗子樹和鬆樹,大牛說現在樹上已經掛了果,再有半個來月,夏川萂就能吃上新鮮的栗子和鬆子了。

這?種?美好的願景聽的夏川萂雀躍不已,想要爬上山去看看。

對夏川萂提出的要求大牛猶豫不已,夏川萂現在是他的主家,小?主家有需求,他本能的想滿足,但?礙於危險和勞累,他又不敢帶她?上去。

大牛猶豫不決肉眼可?見的為難,一直沉默不語的老陳甕聲甕氣的開口?道:“山上有熊瞎子,不能去,去背麵的竹林,砍兩?顆竹子回鄔堡讓你劉嫂子給你做竹筒飯吃。”

好耶,不能上山,去砍竹子也行啊,夏川萂很聽話的跟著老陳去砍竹子去了。

看著前?頭在櫻桃和劉嫂子護持下左麵跑跑右麵跑跑的夏川萂,大牛落後半步跟老陳道謝。

老陳扛著這?次出來還一次都沒用過的鋤頭哼聲道:“毛頭小?子做事不牢靠,小?女君要是耍脾氣,你就將她?抗回去交給夏娘子管教,總之不能有一丁點?危險,咱們?誰都擔不起。”

夏川萂是郭繼業的人,她?要是出了什麼岔子,郭繼業問罪起來,彆說他們?這?些人,就是他們?的主家夏娘子都討不了好。

所以,該強硬的時候就要強硬。

第114章 第 114 章

夏川萂在圍子堡住的?樂不思蜀, 她每天?不是跟著老陳去趕山——她自己以為的?——就是跟著大牛帶著櫻桃去放蜂,她還坐著小船去荷塘中央采蓮花剝蓮子,就差放聲高?歌一曲“江南可采蓮了”。

她每天在外頭“瘋跑”完了, 回到塢堡裡就開啟狂吃模式, 試圖讓自己長?一點個頭, 不長?個頭, 長?點膘也?行啊,她這?小身板, 她真怕一陣風來就給她吹走嘍。

夏末秋初是蔬菜瓜果最豐盛的時節,也?是動物增肥最快的?時候,夏大娘又疼她, 每天?讓劉嫂子變著花樣的?給她葷素搭配著做她喜歡吃的?, 彆說,也?才十來天?的?功夫,夏川萂就被養的?小臉溜圓, 感覺腰帶都短了一截。

她終於如願的長胖了。

這?日傍晚,月亮已?經升到半天?腰了,大牛突然急匆匆的?來找夏川萂。

夏川萂奇怪:“大牛哥你不是回家?了嗎?怎麼這?會就回來了?”

大牛一家?在圍子堡不遠處新建了三間茅草屋,大牛的?父母和他大哥以及大哥新娶的?媳婦住在那裡,就近照顧夏川萂的?地畝。

大牛差不多每天?下午都會抽空回一趟家?中看看,一開始夏川萂還以為是大牛不放心家?裡, 後來大牛總是能帶回來一些家?長?裡短的?跟她說,夏川萂就知道他回家?是從他父親和大哥那裡收集消息去了。

今天?也?一樣,按照往常慣例, 大牛會在塢堡關閉前一刻鐘回到門房休息順便值夜, 若是有新的?他覺著有價值的?消息,等?到第二天?會跟她說。

但是這?會子離關閉塢堡還有差不多小半個時辰呢, 大牛才走了有兩刻鐘吧?怎麼這?會就回來了?還神色匆匆的?樣子。

出事了?

果然出事了。

大牛言語緊張道:“我爹和我大哥剛才東堡回來,說是河北有叛軍已?經殺到廣平郡了,說不定明後天?就能到咱們河東郡了。”

夏川萂悚然一驚,忙確認道:“消息可信嗎?路大叔他們是聽?誰說的??”

大牛正色道:“是我爹和我哥聽?去廣平做生意?的?郭氏族人們說的?,他們兩個今天?去東堡收芸薹籽,原本?打?算在東堡住上一晚明天?再收一些再回來的?,但下晌遇到從廣平來的?商隊,就想去買些新鮮貨物一起帶回來,恰好聽?到他們跟族老們說起叛軍入廣平的?事。這?些他們常年在周圍幾個郡行走,消息非常靈通,我爹和我哥不敢耽擱,立即就帶著收好的?芸薹籽回來了。我爹來的?時候,東堡的?族老們已?經開始四處送信召集族人集議,應該錯不了。川川,咱們要不要現在就收拾東西趕快回西堡老夫人那裡?”

在大牛眼中,不管外頭怎麼亂,老夫人這?裡一定是最安全的?,是以一有危險臨近,他第一個就想帶著夏川萂回西堡。

夏川萂正色道:“先?等?大娘回來,你親自去找郭管事和葛老翁過來一起商議對策。”

大牛一想也?是,郭管事是郭繼業派來管理圍子鄉的?外管事,夏大娘是內管事,葛老翁是圍子鄉最德高?望重的?鄉老,這?三人是圍子鄉的?話?事人,不管是現在走還是明天?走,都要先?知會這?三人的?。

大牛去喊人去了,櫻桃卻是慘白著臉六神無主的?看著夏川萂,抖索著嘴唇說不出話?來,一副下一刻就能暈厥過去的?樣子。

夏川萂嚇了一跳,忙扶住櫻桃讓她坐下,擔心問道:“櫻桃姐姐,你怎麼了?哪裡難受嗎?”

櫻桃倏地一把抱住了夏川萂,牙齒打?顫道:“叛軍叛軍要來了,川川,咱們快跑,叛軍來了,叛軍最喜歡吃小孩了,川川,快跑!”

說著竟一把將?夏川萂抱起,直直的?就朝外衝去。

櫻桃抱著夏川萂跑的?踉踉蹌蹌,夏川萂都怕她下一步就要摔倒在地上,但沒有,一直等?到要出院子大門了,兩人都沒有摔倒。

夏大娘正和溫媼有說有笑的?從外頭回來,結果一進門就看到櫻桃跟失心瘋了一般抱著夏川萂朝外跑,不由大驚失色厲聲喝道:“快放她下來,作死呢你個賤丫頭!”

夏大娘的?這?一聲爆喝好似一道驚雷在櫻桃頭頂炸開將?她驚醒,她踉蹌奔跑的?腳步陡然頓住,然後白眼一翻,搖搖晃晃的?就要栽倒。

夏大娘眼疾手快的?將?夏川萂從她手裡搶過來,夏川萂來不及顧自己,伸手拽了一下軟倒的?櫻桃,夏大娘一時沒抱穩她,一同歪倒在櫻桃旁邊,還好溫媼在旁及時扶了一下,都沒受傷。

因為有夏川萂拽了那一下做緩衝,櫻桃並沒有直愣愣的?摔在地上,而是軟綿綿的?倒地,現在則是暈厥了過去。

夏川萂見?狀忙喊道:“大娘,快救救櫻桃姐姐。”

夏大娘在櫻桃人中狠狠掐了一下,櫻桃猛的?倒吸一口大氣醒了過來。

她人雖醒了過來,神色卻是十分的?倉皇無助眼神萬分的?驚恐,見?到夏大娘,就拽著她的?袖子哭了起來,她哭也?不敢大聲哭,隻噎著嗓子嗚咽道:“大娘,叛軍來了,快跑啊大娘”

夏大娘眉頭皺的?能夾死文字,溫媼卻是驚道:“叛軍?什麼叛軍?哪裡來的?叛軍?!”

夏川萂深吸一口氣,對夏大娘道:“咱們先?去堂廳,我已?經讓大牛哥去喊郭管事和葛老翁去了。”

原本?夏大娘想讓櫻桃去休息,但櫻桃驚恐過度怎麼說都不肯離開她們,夏大娘隻好讓她留在角落裡,讓溫媼看著她不許出聲添亂。

夏川萂擔憂道:“櫻桃姐姐是聽?到有叛軍之後才變成這?樣的?。”

夏大娘歎氣道:“當年我遇到她的?時候,她正跟個豬崽一樣被倒綁著宰食,救下之後,才知道她跟她的?姐姐是被他們的?父母易子而食,她姐姐已?經下鍋被吃了一半了,她是因為還小還不會哭也?不鬨騰才被留著第二天?吃的?。”

夏川萂硬生生打?了一個寒顫,易子而食,就是逃荒的?父母不忍心吃自己的?孩子,就跟其他有孩子的?人換一下,這?樣因為是吃的?彆人家?的?孩子心中就不會愧疚了。

櫻桃一聽?到“叛軍”這?兩個字就被嚇成那樣,可見?當年發生的?事她並不是無知無覺,隻是礙於年紀太小,不會反應罷了。

不會反應,不代表不會害怕,相反,差點被吃這?件慘事正是她短短人生中最恐怖的?記憶。

夏大娘見?夏川萂白了臉色,以為是她嚇著了,就將?她摟在懷裡一下一下的?順著她的?脊背安撫,然後輕聲細語的?問她到底發生了何事,以此來分散她的?注意?力。

夏川萂將?大牛帶回來的?消息說了一下,夏大娘一臉凝重道:“如果是東堡行商的?族人帶回來的?消息,那當是可靠的?。”

夏川萂急道:“那怎麼辦?公子還在山中行獵呢。”

夏大娘也?是無法,隻得道:“等?郭選來了再說。”

郭選正是郭管事的?名?字。

郭選和葛老翁來的?很快,要不是因為葛老翁的?腿腳,他們還能來的?更快。

除了郭選和葛老翁,大牛的?父兄也?被大牛叫來了。

大牛的?父親路老漢是個脊背佝僂唯唯諾諾的?蒼老漢子,看他又瘦又小的?樣子,實在想象不出他能有路大壯和路大牛這?兩個牛高?馬大的?兒子。

大牛的?哥哥就叫大壯,他們的?名?字跟他們的?身形非常符合。

路老漢雖然腰背佝僂為人怯懦,但他說話?間言語條理又清晰,認真的?將?他從進入東堡見?到的?聽?到的?仔仔細細的?複述了一遍。

路老漢說完,郭選又問了幾個問題,夏大娘心越來越沉,葛老翁卻是坐都坐不住了,噌的?一下站起身,焦急道:“這?是叛軍要來了,老子得帶著鄉民們逃命去。”說著就要朝外頭衝。

郭選眼睛一厲,喝道:“你們要逃到哪裡去!”

葛老翁頓時停住腳,肩膀上下劇烈起伏,呼呼呼的?大喘氣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急,卻是沒有再往外頭衝。

是啊,他們圍子鄉的?鄉民就是逃荒逃叛軍逃到這?裡來安家?才成了圍子鄉,現在,他們又要逃到哪裡去呢?

郭選放緩了聲音,對葛老翁道:“你們圍子鄉如今可不是無主遊民了,你們現在是郭氏的?佃農,是生是死,該與郭氏共進退。”

葛老翁猛的?轉過身來,這?一個有力又迅猛的?轉身可真不像是個半百老人了,實際上,從麵?相上來看,說他七十古稀都有人信。

但他這?一個轉身完全不輸一個壯年漢子,感情這?老頭以前都裝的?老邁不堪呢。

尤其是他此時下頜下壓,一臉猙獰眼睛凶狠像是狩獵大型猛獸的?樣子盯著郭選,讓人瞧著就不由心下發怵。

葛老翁粗噶著嗓子艱難道:“你是說,郭氏會帶著咱們一起走?”

郭選對他這?幅要吃人的?模樣半點不怵,他冷笑道:“這?裡就是郭氏鄔堡,走什麼走?走遍天?下都沒有比這?裡更安全了。”

葛老翁先?是一怔,然後恍然大悟一般醒過神來,哈哈大笑道:“不錯,是小老兒迷障了,這?裡已?經是郭氏的?地盤了,英國公戰功赫赫,嘿嘿,他的?子孫總不能墜了祖宗威名?吧?”

郭選對他這?幅瘋癲樣子搖頭,止住他繼續發癲,吩咐道:“某這?就快馬加鞭趕去東堡,興許還能趕上郭氏族中聚議,你現在就回去通知前後圍子鄉所有鄉民們收拾東西做好準備向西堡遷移,你們這?裡人還是太少了,圍子堡也?小,護不住所有弱小。”

葛老翁一聽?郭選居然會帶著他們所有鄉民去郭氏西堡,頓時就跟打?了雞血一般興奮的?直轉圈,連連保證道一定會通知到所有鄉民,連夜收拾,隻要郭選吆喝一聲,隨時都可以離開。

郭選正色道:“我不在的?時候,這?鄔堡裡的?婦孺,尤其是夏川小娘子就都托付給你了,她要是有半點差池,你們圍子鄉嘿嘿”

葛老翁神色一凜,渾濁的?老眼看向一直被夏大娘摟在懷裡安撫的?夏川萂,跟郭選保證道:“大管事您放心,就是拚著小老兒的?命不,就是拚上我圍子鄉所有男兒的?命不要,也?會護這?小女娘無恙。”

郭選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重重拍了拍葛老翁的?肩膀,對夏大娘點點頭,吩咐大牛道:“你要寸步不離的?守著夏川,她就是你們全家?人的?命。”

大牛忙點頭應和,大牛的?父親路老漢和兄長?路大壯也?都重重點頭,表示一定會和兒子/弟弟保護好夏川萂。

夏川萂人越重要,對他們來說就越寶貝,以後能得到的?好處就會更多,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大牛一家?都能想明白。

夏川萂卻是心中奇怪,她的?命真的?有這?麼重要嗎?

不過,等?郭選走後,葛老翁回去將?圍子鄉的?小孩一批一批的?往她身邊送,以及這?些孩子的?母親著急驚慌的?時候就總是忍不住回頭尋找她,等?看到她好好的?坐在那裡之後就一副心神安定的?樣子的?時候,她就明白郭選一再強調她重要性的?用意?了。

總不能她是人形安撫劑,那些婦人心生恐懼看她一眼就都被安撫住,不再害怕了吧?

郭選再三囑咐旁人她很重要,卻將?她留在了圍子堡,而不是立即連夜讓人護衛著送去西堡,就是要將?她打?造成一個活的?定心丸啊。

看吧,一個很重要的?人留下了,這?個人到底是個什麼身份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郭選再一再二再三的?強調她的?重要性,給人的?錯覺就是她真的?是一個重要到不能出任何差錯的?小孩。

而且,每次郭繼業來的?時候都帶著夏川萂,郭繼業不在的?時候,夏川萂仍舊能堂而皇之的?住在圍子堡的?正堂,她可以隨意?出入圍子堡,圍子堡中的?所有人包括夏大娘在內都在圍著她一個人轉

在葛老翁他們這?些圍子鄉的?鄉民看來,夏川萂雖然比不上郭繼業,但也?差不多了。

所以,準確的?說,郭選是將?夏川萂留給圍子鄉做人質了,偏葛老翁他們還真的?就認。

郭選的?意?思是,你們這?些前土匪現圍子鄉的?鄉民們不要著急,要好好聽?話?,要聽?安排,不要鬨,不要怕,更不要生亂,你們手中有咱們郭氏的?“人質”,隻要她好好的?,咱們一定會帶著你們去西堡避難的?。

郭選就是這?麼個意?思。

明白了郭選的?意?圖之後,夏川萂倒是沒因為郭選利用了她而不高?興,她隻擔心自己身份不夠,擔不起這?份沉重的?責任。

夏大娘帶著溫媼、劉嫂子和櫻桃連夜收拾細軟等?一切能帶走的?東西,老陳則是叫來他們帶來的?所有人手分發刀箭鋤頭钁頭等?兵器利刃,圍子鄉留守的?十多個府兵們也?都兵甲齊全的?上了角樓警戒,一旦發現可疑情況就會大聲示警。

已?經入夜,圍子堡從未如此燈火通明過,到處都是亂哄哄的?,夏川萂一個人坐在廳堂正中的?高?位起鎮定人心的?作用,大牛和大壯一人持刀一人持棍站在她左右護衛,他們的?父親路老漢則是站在階下不讓越來越多越來越擁擠的?小孩和婦人們擠到夏川萂跟前。

夏大娘抽空來到夏川萂身邊,彎腰欲要抱起她。

夏川萂知道夏大娘這?是要帶她先?走,但是,這?個時候,夏川萂不能走。

如果沒有明白郭選的?意?圖,她會選擇跟夏大娘一起連夜離開。

但現在她明白了郭選的?用意?——不能讓土匪從良的?圍子鄉的?鄉民麼成為郭氏鄔堡境內新的?劫匪——她就不能一走了之了。

夏大娘眼睛一瞪,就要強行帶她離開。

夏川萂忙喚道:“大牛哥。”

大牛為難的?靠近了夏大娘,一個是他的?前主家?,一個是他的?現主家?,他真的?不好做。

夏大娘柳眉倒豎,眼睛噴火喝問道:“你要忤逆我?!”

夏川萂急忙跟夏大娘擺事實講道理:“大娘,外頭到處都是圍子鄉的?壯丁,您帶著我,是走不了的?。”

夏大娘:“胡說,老陳一個能打?五個,一定能護著你去西堡。”

夏川萂:“那您呢?溫媼呢?劉嫂子呢?櫻桃姐姐呢?陳大伯隻有一人,他護住了我,你們怎麼辦?”

夏大娘皺眉:“想忒多,你跟我走就行了。”

夏川萂安撫著夏大娘不讓她太過生氣,小聲將?她的?猜測跟夏大娘一一仔細一說。

夏大娘臉色一霎紅一霎白的?,原本?她沒在意?那些圍子鄉的?老弱婦孺們,現在聽?了夏川萂的?話?,再往廳堂下看,立即汗毛倒豎,有一種被狼群包圍的?感覺。

夏川萂見?她的?話?嚇著夏大娘了,就安撫道:“等?郭管事回來就沒事了,大娘,我現在真不能跟您走,我最好就坐在這?裡不要動,她們不會讓我出事的?。”

夏大娘顫顫悠悠的?從嗓子眼裡憋出一句話?:“我不信,都是你猜的?。”

夏川萂:

大牛離的?近,剛才夏川萂說的?話?他也?聽?了個七七八八,說實話?,他也?是不信的?,他想去確認一番,但他答應了郭選寸步不離的?跟著夏川萂,他哥大壯是個憨直的?漢子,空有一身力氣不會跟人打?交道,他爹就更指望不上了。

他想了想,半蹲下身跟夏大娘商議道:“大娘不如去找老陳確認一番,他老行走江湖多年,一些門道一看就知道。”

被一提醒,夏大娘好似找到了主心骨,連連點頭道:“對,對,我去找老陳問問,”仔細囑咐夏川萂道:“你在這?裡小心著些,我一會就回來,我不回來,誰叫你都不要跟著走,知道嗎?”

夏川萂應下,返過來安慰她:“有大牛哥和大壯哥在,我會沒事的?,大娘小心,儘量不要露出要逃的?痕跡,這?樣會讓看到的?人不安的?。”

夏大娘臉上恍惚之餘又神色複雜的?定定看著夏川萂,將?她抱在懷裡撫摸了一會,道:“你說的?我都記住了,大娘我這?麼些年也?不是白活的?。”

夏大娘走了,因為她的?停留也?是因為她一來就想抱走夏川萂的?動作引起了一些婦人的?警覺,眼睛一直盯在夏川萂這?邊,這?會夏大娘走了,夏川萂就對那個盯著她的?婦人笑笑,繼續端坐在案幾之後,充當定海神針。

心裡又更加確認了幾分自己的?猜測。

她跟夏大娘,估計已?經被包圍了吧?

夏大娘連圍子堡的?大門都沒走出去,就被圍子鄉幾個扛著鋤頭钁頭和棍棒的?漢子們給攔住了,他們說外頭這?裡有他們這?些漢子守衛,夏管事隻管在屋裡陪著小娘子就行了,保管不會有一隻蒼蠅飛進這?鄔堡擾了小娘子和夏管事。

夏大娘心下發顫,麵?上卻是信任有加的?樣子,問他們她的?車夫老陳在哪裡。

一個漢子說了一聲“俺去喊人”就轉身飛快跑入夜色中,落腳無聲,一看就是擅於奔跑的?好手。

夏大娘隻等?了一會老陳就匆匆趕了過來,他粗布衣裳外頭套了半件皮甲,隻護住了前胸和後背,左麵?腰間彆了一把砍柴的?斧子,右麵?腰間掛著一個箭壺,左麵?肩頭露出一把青銅長?劍的?劍柄,右麵?肩上則是挎著一把彎弓,左手裡還提著一把大刀,在火把的?照耀下泛著森森寒光,豔羨了所有看到他這?一身裝備的?圍子鄉的?漢子們。

老陳刀尖向下對著漢子們團團行了一個江湖禮,道了聲:“有勞。”就帶著夏大娘往鄔堡裡麵?走。

等?離開了一段距離,老陳帶著夏大娘隱入陰影裡,不等?夏大娘開口就小聲道:“外頭手中有兵器的?青壯至少有三百來人,咱們恐怕不那麼容易走。”

夏大娘壓抑著怒氣道:“圍子鄉的?青壯不是隻有一百來人嗎?”那兩百來人都是哪裡冒出來的??

老陳嘿聲道:“女人殺起人來比男人還狠呢,也?算青壯,而且,那些瘸腿斷手的?人都是惡狼,比青壯還要厲害幾分。”

夏大娘頓時氣血翻湧,身形搖搖欲墜,老陳忙摻住她。

夏大娘話?音裡帶上了哭腔,跟老陳將?夏川萂的?猜測說了一遍,然後罵道:“黑了心肝吃裡扒外的?郭選,回頭我定要跟老夫人和公子告他一狀!”

老陳沉默,還是為郭選說了一句:“以現在形勢而言,郭選的?做法是對的?,內部亂起來比外人殺進來還要可怕,穩住圍子鄉的?這?些人,東西堡就能有更多的?應對時間。”

夏大娘不敢置信的?瞪著老陳,那模樣好像立即就要咬下他一塊肉來。

老陳瞥開眼去,掩下砰砰直跳的?心臟,勸道:“夜路不好走,現在誰都不知道外頭是個什麼樣子,暫且待在鄔堡裡才是最安全的?。你放心,有我老陳在,你跟小女君都不會有事。”

夏大娘恨恨的?從陰影裡走出來,走之前還狠狠的?踢了老陳一腳,然後快速的?回了前廳找夏川萂去了。

第115章 第 115 章

既然不能走, 那?也不能乾等著,不讓離了堂下人的眼,夏大娘就讓人從後堂臥房、庫房裡抬來?帶不走的草墊子摞在地上, 又讓去取了被子褥子等用品鋪在草墊子上供她?和夏川萂、溫媼、劉嫂子、櫻桃幾人休息。

夏川萂也不矯情非要和大家一起熬夜, 特殊時候, 她?得保持身體健康和精力充足, 力求不給?大?人添麻煩,所?以, 她?就依言躺下合眼睡覺。

這間闊大的堂廳被人為的分為了涇渭分明的裡外兩部分,裡麵是夏大?娘、夏川萂、大?牛等她?們自己人,外頭則是圍子鄉的帶著孩子的婦人們。中間沒有遮擋, 夏川萂她?們在做什麼外頭的人一目了然, 外頭踽踽喁喁的噪雜聲也一絲不落的傳到裡麵來。

心裡有事,所?有人睡覺也睡不踏實,夏川萂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時候感覺到睡在她旁邊的夏大娘起?身, 她?瞬間睜開眼睛,從被子裡探出腦袋,耳朵裡有喧鬨聲傳來?,是郭選回來?了。

夏川萂也不繼續睡了,側躺著聽郭選和夏大?娘、葛老翁說事。

郭選聲音很沉重,他道:“我?去的時候正?好趕上郭氏族老下令收攏族人和鄉勇們向鄔堡靠攏, 抵禦叛軍突襲。

我?仔細詢問?叛軍是怎麼回事,族老們告訴我?說是範陽守將何思?明反了,一路帶著災民南下要去洛京清君側, 說是北麵連年遭災都是因為皇帝身邊有奸佞小人得勢猖狂, 上天?降罪示警給?他們,才會搞得民不聊生。他們接收到上天?的旨意, 便帶著無辜受害的災民們去替皇帝誅殺奸佞,這樣老天?爺就會原諒大?周,就會風調雨順了。”

夏大?娘和葛老翁都無語,上天?示警、清君側這等事真不好說,但?顯然,河北災民們是信的,所?以才會跟隨何思?明一起?反叛。

葛老翁甕聲道:“何思?明聽著像是新生的叛軍。”

郭選點頭,道:“是才起?事的,往年都沒有他。”

夏大?娘焦急的是另一個問?題:“不是說要去洛京嗎?那?叛軍還會來?河東嗎?”

郭選臉色更加難看了,道:“我?也問?過族老這個問?題,大?家都認為,叛軍十有八九會來?河東劫掠。”

葛老翁忙問?:“如何就這般肯定?”

郭選:“因為今年大?河以北十幾個郡,隻有咱們河東郡沒遭災,順利收到了糧食,都知道河東有糧,叛軍不來?河東去哪裡?”

葛老翁拄著拐杖的身體搖搖欲墜,他壓抑著聲音哭嚎道:“沒糧遭罪,有糧還要遭罪,這是個什麼世道啊!!”

葛老翁之言讓郭選和夏大?娘心裡十分不好受。他們都是從出生就生活在郭氏鄔堡地盤上的,可能某些遭災的年份日?子不會太好過,但?也沒真的挨過餓。

他們不似葛老翁這等從出生起?幾乎沒有吃過一次飽飯的人對糧食有太大?的奢求,但?這一次,他們是真的感到了世情人心的險惡。

今年郭繼業未雨綢繆幫河東郡保住了夏收,那?是真的一點好都沒落著,先是老皇帝多收三成稅,現在有了叛軍生亂,人家哪也不去,第一個先來?河東郡。

不,他們壓根就是直直奔著河東郡來?的!

就因為河東郡今年夏收打到了新糧食!

這很可能也是叛軍來?的這樣急這樣突然的原因,要不然哪裡有叛軍新起?事,似他們郭氏這等人家應該會提前收到消息才是。

但?是這次,他們彆?說提前收到示警了,還是因為在外經商的郭氏族人發現不對趕回來?報信他們才知道有叛軍向他們這個方向來?了。

夏大?娘問?道:“不知道郡守府那?邊有沒有收到消息,河東郡有鄉軍,應該能阻擋的住吧?”

郭選:“族老們已經派人去郡守府送信了,但?也不能寄希望於河東鄉軍,咱們得靠自己。”

鄉軍說白了都是遊兵散勇,不成氣候,壓根不能跟何思?明帶領的正?規軍比。

什麼叫做叛軍?

叛軍就是背叛了某某某的軍隊,往往比土匪還要可怕十倍,這些常年疏於訓練的鄉軍壓根不是他們的對手。

夏大?娘也明白這一點,問?他:“什麼時候走?從哪裡走?”

原本從圍子鄉去郭氏西堡隻有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從南麵出了郭氏地盤,繞上官道,走一段官道再向北向西進入西堡勢力範圍(夏川萂第一次去西堡的時候走的路),這條路好走是好走,但?繞遠路,還繞出了郭氏地盤,在這個節骨眼上並不是個好選擇。

另一條路是今春新開通的。

今年開春的時候,郭繼業就組織人手開辟了荊棘嶺通道,修通了西堡到圍子鄉的水渠,讓原本分隔的兩塊地域給?直線連通了起?來?,大?大?縮減了圍子鄉到西堡的距離。

新開通的這條路近是近了,缺點就是要翻越荊棘嶺。

荊棘嶺顧名?思?義是一個布滿荊棘的丘陵,路又是新開通的,人走的本來?就少,若是再少人清理維護路麵,瘋長了一個夏季的荊棘說不定已經覆蓋住這條小路了,對老弱婦孺來?說並不好走。

郭選:“走荊棘嶺。”

夏大?娘和葛老翁都同意,荊棘嶺雖然難走,但?畢竟是在郭氏塢堡境內,這個時候最好不要出了郭氏地盤。

路好選,不過,在離開的時間上郭選有些猶豫,道:“我?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現在就走,我?看外頭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早走早放心。另一個是讓人養足了精神天?亮再走,畢竟咱們拖家帶口的得有小一千人,還都是老弱,路又不好走,況且,叛軍入河東郡還得一天?,等到咱們桐城,還要一天?,再加上行軍補給?,會更慢,咱們時間上是寬鬆的。我?隻有一人,如何選擇,看你們兩位的。”

郭選一家老小都在西堡,他來?圍子堡屬於出門?上班,自從夏大?娘來?了,他就有更多的時間在家休沐了。

最近他都待在圍子堡,是因為這段時間老夫人在西堡將軍府,要是那?些大?娘嬸子們在老夫人跟前說一嘴他明明是圍子堡的大?管事卻整日?在家抱婆娘,他臉就不用要了。

是以,郭選幾乎是和夏川萂同時在圍子鄉住了下來?。

葛老翁聽了郭選的話第一個道:“現在就走,咱們不怕苦不怕累,隻要能保家小安全就行,早走早利索。”

夏大?娘也點頭道:“現在就走。”若不是有這些攔路的鄉民,她?們這會應該快到西堡了。

郭選看看外頭天?色,頷首道:“再有一個時辰雞就要打鳴了,你們沒有其他話,咱們現在就向西堡趕,順利的話還能趕上朝食。”這是最理想的狀況,路上什麼意外都不要出,平安順暢的到達西堡。

葛老翁點點頭,沒再說什麼,轉身去傳話去了,他們圍子鄉的人才是大?頭,他得快點,不能讓夏大?娘等他們。

夏大?娘一轉身,就見夏川萂已經將溫媼和劉嫂子她?們都叫起?來?了,大?牛的嫂子大?壯嫂也在櫻桃的攙扶下挺著肚子站起?了身。

大?壯嫂是路大?壯今年春末新娶的媳婦,如今已經有孕四五個月了,大?牛不放心她?嫂子在外頭撐著,就半夜將人叫過來?塞給?櫻桃,讓她?幫忙照應一下。

這會大?牛的母親路媼提著一個碩大?的銅壺和食盒從偏堂門?進來?了,見到夏大?娘先是穩穩的行了一個屈膝禮,笑道:“娘子先喝些熱麵引子,肚子熱乎些好行路。”彆?人都在躺著休息,她?卻能提著熱乎吃食過來?了,定是早早就起?身做吃食去了,可見這婦人的勤勞能乾。

路媼是目前夏川萂見過的最高最健壯的婦人,她?甚至比一般成年男子還要高壯一些,見到她?,就知道大?牛和大?壯的身形隨了誰了。

路媼雖然人生的粗獷豪放,但?她?說話卻是溫聲細語的,很有幾分溫柔軟語的味道,和她?的外表形成鮮明對比。

據夏川萂所?知,夏大?娘當初之所?以收路家一家做佃戶,就是看中了路媼的能乾,隻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夏大?娘對路媼點點頭,道:“你有心了。”又對夏川萂她?們道:“都吃上一些吧,從現在起?到西堡都不會再進一口食。”

路媼放下僅用一根手指勾著的一個大?餐盒,掀開蓋子開始給?眾人分派瓷碗,她?沒有從大?銅壺的壺嘴裡倒,而是打開壺蓋,從餐盒裡摸出一個長柄勺子,用勺子從裡麵勺了一勺麵疙瘩湯來?。

怪不得她?說是麵飲子,夏川萂還在奇怪這個麵飲子是個什麼樣的飲子呢。

夏川萂捧著瓷碗抿了一小口,微微燙正?好好,她?就又噸噸灌了兩大?口,熱湯入腹,心緒都被熨帖的安穩了起?來?。

說真的,這麵疙瘩湯真不好喝,湯燒的濃稠,一定沒少放麵粉,還放了野菜,但?應該是沒放進湯裡多久就盛出來?放進了銅壺,因為這野菜她?吃著有的生有的熟有的半生不熟。

這麵疙瘩湯除了野菜之外,就是鹽。

齁鹹,路媼一定沒少放鹽。

湯不好喝,夏川萂可也沒少吃,這個時候能吃上一口熱乎飯食,簡直感恩。

但?碗實在是太大?了,夏川萂努力又喝了一口,覺著湯已經到了嗓子眼了。

大?牛忍了又忍道:“川川,我?幫你喝了吧。”

守著大?銅壺給?大?家添飯食的路媼看似凶狠實則落手溫柔的呼了大?牛一巴掌,對夏川萂笑笑,道:“奴婢給?小女?君準備了一些糕點,可以帶著路上吃,湯喝不下就不要喝了。”

夏川萂不好意思?將還剩半碗的湯給?了大?牛,大?牛跟喝水一樣仰頭一飲而儘,一口就給?乾了。

路媼果然從懷裡掏出一個麻布包來?遞給?夏川萂,夏川萂接過來?一看,是一塊壓扁了的雞蛋糕,有糖有鹽有油有奶有麵的雞蛋糕,簡直就是救命糧。

夏川萂將這塊雞蛋糕仔細包好藏進外披的氅衣裡,對路媼甜甜道謝道:“謝謝路媼,我?會和櫻桃姐姐一起?照顧好大?壯嫂的。”

路媼眼睛笑的眯起?,瞧著夏川萂的臉上是滿滿的喜歡,她?對夏川萂道:“你大?壯嫂有她?男人呢,小女?君你顧好自己就行了。”

說話間大?家夥三兩口填飽了肚子,都站在夏大?娘跟前聽吩咐。

夏大?娘肅容道:“車馬已經備好了,帶好自己的東西,咱們現在就走,大?牛你什麼都不用拿,抱好川川就行了。”

大?牛鄭重點頭應下,然後長臂一撈就將夏川萂舉高放在了左麵肩頭,夏川萂忙抱住了他的腦袋,讓自己坐的更穩一些。

夏大?娘:“等會要坐車,過荊棘嶺的時候你再這樣扛著她?就行了。”

大?牛憨憨笑笑,都應了下來?。

大?牛扛著夏川萂踏入夜裡,雖然天?還黑著,但?早秋的夜晚月朗星稀,夜空中沒有烏雲遮擋,再加上守夜的人不知道點了多少火把,將本就清亮的夜晚照的亮如白晝。

夏川萂坐的高,視野就比旁人更加寬闊,入目所?及,到處都是人頭攢動?,雞鴨鵝牛羊狗的叫聲不絕於耳,猛一瞧上去亂糟糟的,但?若是細看,其實亂中有序。

這年頭大?家都抱團,一個小團夥就是一家或者幾家帶著姻親血緣關係的人。他們團團圍著自家的全部家當,有車的上車,沒車的就挑擔背筐提桶,大?人提雞逮鴨,半大?孩子牽牛騎驢,這是家中尚算富裕的,絕大?多數都是家貧如洗的,隻能帶著僅有的一點家當護好老人孩子,等待鄉老的吩咐。

這些能等待的都是手腳麻利估計也沒有多少家當可以收拾的人家,還有一些人正?拖家帶口的從遠處向這邊聚攏,夏川萂猜這些趕來?的人應該都是後圍子鄉的鄉民,因為後圍子離的遠,所?以他們要走更遠的路。

不免就著急匆忙了些。

反觀夏大?娘這邊,全都是一水的大?青騾子拉的木板車和帶車廂的馬車,木板車裝載物品,馬車則是坐人。

木板車上綁著他們這一行人的所?有鋪蓋衣裳細軟等物,最多的還是書籍。夏大?娘的吩咐說是將能帶走的都帶走,但?像是郭繼業留下的一些大?件箱籠穿戴等物就沒有帶走,因為夏川萂堅持要帶上所?有書籍,那?些占地方占重量的古董擺件以及大?毛衣裳就被暫時放棄被留在了塢堡中。

反正?隻是暫避,又不是不回來?了,這些東西存在塢堡中就行了。

其實依夏大?娘的意思?,她?們隻帶著自己的貼身衣物和細軟走就行了,那?些笨重的書籍實在沒有必要帶走,但?夏川萂堅持,加之這是郭繼業的書,她?也就給?帶上了,白白占了三輛騾車。

騾車周圍和後麵散落跟著牛羊驢子等牲畜,這些牲畜離了人不行,隻能將它們帶上。

夏大?娘看她?的人包括負責給?夏川萂種地的幾家佃戶和阿大?阿二也都在,就上了第一輛馬車,後麵還跟著兩輛小馬車,讓劉嫂子和大?壯嫂這個孕婦做,其他坐不下的就去後麵坐木板車。

大?牛將夏川萂塞進馬車,老陳在半空甩了一個響鞭,馬蹄噠噠噠的踏動?,車動?了起?來?,他先是跟著走了一段,見自家老爹已經在老娘的保護下坐上了木板車,哥哥大?壯則是騎馬走在載著大?嫂的那?輛馬車旁邊,他也不再用兩隻腳走路,手一撐屁股就坐上了車轅,和老陳並列護衛著這輛馬車和馬車裡的人。

夏川萂扒著車窗往外頭看,她?見到仍舊有人從後圍子處向這邊跑,就擔憂問?道:“不等等他們嗎?”

夏大?娘哼聲道:“這些人就跟螞蟻一樣,黏上了甩都甩不掉,你就彆?瞎操心了。”她?心裡膈應圍子鄉的鄉民,一說起?他們臉上就不好看。

夏川萂也無法,她?現在首要做的就是不要給?這些大?人們添麻煩。

雖然她?覺著以她?們和圍子鄉加起?來?近千人的老弱婦孺,死守圍子堡等待西堡或者東堡的府兵來?接他們才是上上之選。

即使叛軍離的還遠,但?夏川萂總覺著,這個時候出去趕路就是在冒險,實在讓人擔心,但?圍子堡不一樣。

這是一座小型的石頭堆砌成的堅固堡壘,以圍子堡現有的防禦和兵器、糧食儲藏量,圍子鄉的一百多個青壯男勞力完全可以守住她?們近千人的老弱婦孺。

據城以守才是上上策,這個時候在外頭趕路算什麼呢?

是,西堡是不遠,坐車的話小半天?路程,用腳走的話也隻大?半天?就能到,先不說路上好不好走,就說這個時候,西堡那?邊真的會毫無間隙的接收這近千人的老弱嗎?

難道都不需要先溝通一下的嗎?

郭選是去的東堡打聽消息,他應該也跟東堡的鄉老們說了圍子鄉的情況,那?麼要接收這些鄉民的話,不應該是東堡嗎?

怎麼反倒去西堡?

西堡為主,東堡為輔,夏川萂不認為東堡能做的了西堡的主。

或者西堡是郭選的老家,也或者他手上有讓西堡接收鄉民的信物,亦或者他有自己的考量和打算,總之,這裡所?有人,包括葛老翁在內,都聽郭選的話。

夏大?娘即便現在心裡對郭選有了意見,但?大?局當前,她?仍舊給?足了郭選臉麵,有郭選在的地方她?會退讓半步,郭選說話的時候她?會認真傾聽,她?對郭選的每一句話都認同,即使要提建議,也委婉商議,郭選聽了最好,不聽,她?就不再多說。

夏大?娘的退讓讓郭選在他們這行人中的威望進一步提高,他們這支隊伍裡隻需要聽到一個聲音就行了,因為這樣可以凝聚人心,能少生事端。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上下裡外一條心,全心全力奔安全。

所?以,即便夏川萂認為最好不要走,即便她?心中有許多疑惑,但?她?一句話也不敢說。

夏川萂不再看外頭,她?關好車窗,掀開夏大?娘的氅衣從她?的臂彎裡鑽進她?懷中緊緊摟住她?的腰,蹭了蹭,不再開口說話。

夏大?娘輕撫她?的背脊,也是無言。

車廂裡沒有照明,娘倆就依偎在黑暗裡被晃晃悠悠的帶向前方。

路上很安靜,隻有草蟲的鳴叫窸窣聲和夜梟的嘎嘎怪叫聲,前麵夏大?娘這一行隊伍行走章法有度,從容不亂,但?等到後麵圍子鄉的隊伍就又雜又亂不成隊形了,但?即便是亂,也沒有掉隊的。

葛老翁騎著一匹瘦馬來?回趕了兩趟,心下歎息之餘也放鬆了許多,在他看來?,隻要到了西堡他們這些老弱就能安全了,辛苦這一下就辛苦這一下吧,等到了西堡,他們就可以休息了。

葛老翁騎著瘦馬走到隊伍最前頭,和郭選報了一聲“無虞”就沉默著門?頭趕路。

但?是,他越走心越緊,越走越覺著不對勁。

逃荒半生的老人警覺性已經刻進了骨子裡成了本能,他倏地勒緊了老馬停了下來?仔細傾聽風的信息。

郭選見他突然停了下來?還在奇怪呢,就聽他高聲大?喝道:“不好,有埋伏,警戒!警戒!警戒!”

在他第一聲“不好”喝聲喊起?來?的時候,圍子鄉的壯丁們就已經繃緊了肌肉擺好架勢準備隨時進攻了。

郭選被這老頭嚇了一大?跳,抱著夏川萂坐在馬車裡的夏大?娘也低聲問?道:“怎麼回事?”

聲音低,且充滿了緊張和恐懼。

夏川萂也緊緊抱住了夏大?娘,一瞬不瞬的聽著外頭的聲音。

郭選汗毛樹立,低聲喝問?葛老翁:“怎麼回事?!”

夏大?娘和郭選的低聲詢問?幾乎是在葛老翁大?喝“警戒”之後的同一時間響起?,中間間隔了半個呼吸時間都不到,葛老翁或者聽見了,也或者沒有聽到,總之,他沒管兩人,而是舉著豁了口但?被打磨的鋒利無比的半把青銅劍嘶喊道:“殺!!!”

“殺!”

“殺!!”

“殺!!!”

圍子鄉的漢子們嘶喊著衝向了從前麵茂密草叢中衝出來?的烏壓壓人群,葛老翁騎著他的那?匹瘦馬一馬當先砍飛了一個衝在最前頭的人

前麵已經陷入廝殺,郭選猛的一個機靈,當即抽出了腰間佩劍,咬牙騎馬衝了上去,鄔堡裡的十個府兵得留下來?護衛夏川萂她?們,此時能衝鋒陷陣的隻有他一個壯丁了。

好在郭選騎的是膘肥體壯的大?馬,都不用費心劈砍,光騎著馬快速在人群中衝刺就能靠馬的撞擊和踢縱酒能給?敵人造成不小的殺傷力。

而且,太弱了。

相比於叛軍,這批埋伏者實在是太弱了。

郭選乾脆暫時收起?了劍,專心控馬在這些埋伏者們中間穿梭,仔細觀察。

越觀察,他眉頭皺的越緊。

這些人,瞧著不像是叛軍,倒像是逃荒的災民聚夥成匪。

第116章 第 116 章

帶頭的?葛老翁並沒有將隊伍帶進埋伏者的伏擊圈內, 而?且經過葛老翁提醒,那一百多個青壯鄉民是有準備的?主動迎戰,再加上郭選騎著壯馬左衝右突, 十分悍勇, 所?以, 這一波伏擊者很快就四散潰逃了。

隊伍暫時停下, 葛老翁和郭選查看留下的?傷殘和死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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