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是身穿喪白色的病梅,和乖巧聽從她的禍首領。
她好像做慣了這個動作,總是無意識地抬起自己帶了好幾個護甲的手,去摸摸脖子上的禍劍。
摸得小心翼翼,又充滿了憎恨。
她一步一步地走來,很慢,很悠閒。
踩在紅布裹屍上的腳,卻是比誰都踩得狠。
她還是那副樣子,看人,總是悲愴的。
身上散發著一股很濃鬱的梅花香,但不可忽視的,是她一身病態的氣質。
準確地說,是她身上有源源不斷的病氣、鬼氣。
病梅瞥一眼,病態地說:“好久不見了啊,天憐衣,禍生相。不,應該是,好久不見了啊,高道德太子殿下。”
麵對親自出國來到斷頭嶺的病梅,天憐衣是沒什麼話可說的。
打,她打不過。
說,她不想說。
於是,隻聽見禍生相“哼”一聲。
然後說:“果真是好久不見,這把劍捅在你脖子上一千年,這個恥辱,你真能忍。”
此話一出,天憐衣都趕忙地抬起雙手,想要去阻止禍生相再說下去。
或許就是因為如此吧,此時的病梅瞬間眯著眼,似乎在籌算什麼。
她回頭看向身後的悟禍一眼,悟禍立即明白,撤退下去了。
病梅又笑了一聲,繼續向他們走來,不慌不慢地說:“本王送你的這份大禮,你喜歡嗎?”
不知為何,天憐衣竟然默默地往後退。
總感覺病梅會在她不留神的那一刻,對她做點什麼。
見狀,病梅便又一笑,問天憐衣:“來都來了,你逃什麼?嗯?”
天憐衣臉色一白:“我隻是來帶高道德太子殿下走。時間到了,自然就該走了。”
病梅立即說:“哦?是嗎?可本王怎麼看,這位高道德太子殿下似乎還沒得到他最喜歡的東西啊,或者是什麼人的。你就這麼要帶他走,這不好吧???”
天憐衣:“沒什麼不好的。”
頓間,病梅就忍不住捂嘴長笑,笑得整個斷頭嶺都為之回響。
果然,她還是從病梅嘴裡,聽到了令禍生相激怒的話語:“哪有沒什麼不好一說的?你看看他,多想阿善啊。”
天憐衣皺起眉頭,看向禍生相,見他快要失去理智了:“你說,你是不是又把阿善抓回去了?!!”
天憐衣:“高道德......”
誰知,病梅直接打斷了天憐衣的話,告訴他一個事實:“禍生相啊禍生相,你怎麼這麼可憐???”
“與此同時,你怎麼又這麼令人厭恨?!!!”
禍生相:“你!!!”
兩人的距離甚近,近到她隻要一抬手,就會用護甲割傷他的臉。
病梅直言:“聽說,你的這男相,可是專門為了阿善而生的,長得可真神情啊。還聽說,另一半張臉,就是為本王而生的。”
“——這麼厭惡本王呢?長了這世上最凶惡的女相。”
病梅還想說點什麼,卻被天憐衣給打住了:“阿......病梅。”
恍惚間,她看見病梅看向自己的神情裡充滿了複雜。
天憐衣頓頓,繼續說:“病梅。”
她叫了她兩次,卻都沒有說出什麼話來。
或許,是真的跟她沒什麼話可以說了吧。
病梅卻直徑地走向她,一笑了之。
見她一步一步退去,便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一抓,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就這樣沾染了她的手。
病梅一見,將她拽向自己:“你就這麼怕他知道嗎?你就這麼不想讓他也跟我一樣生不如死嗎?”
“你就非要讓他好好活著,卻隻讓我一個人在這世上充滿厭恨地活著嗎?”
天憐衣一手甩開了病梅,跟她保持了最好的距離,才說:“那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情,關我何事?”
病梅又問她:“那你來這裡乾什麼?是來考驗我是否愧疚嗎?”
天憐衣被問得沉默,一語不發。
病梅:“你不是想告訴他這一切嗎?你不是也想讓他知道了嗎?怎麼,我一來,你就又說不出口了?”
天憐衣還是那句話:“那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情,關我何事?”
病梅一笑,笑得顫抖,說:“是嗎?是啊。關你什麼事。”
突然間,一把梅花劍露出,直接砍向了禍生相:“你就這麼愛阿善,是嗎?隻愛阿善,是嗎?也隻恨我病梅,是嗎?”
兩劍相交,劍氣砍下樹木,震撼十裡之外。
天憐衣都為此被震得往後挪三步,好不容易站穩腳跟,卻又一把劍向自己襲來。
耳邊,是病梅的聲音:“禍生相,你說你愛阿善,愛得無法自拔,無人能敵。卻在連兩人重逢之時,竟然陌生到認不出她來。”
“——你說,你這是愛嗎?你這算哪門子愛?”
恍惚間,病梅的青絲被切斷一些。
為此,她先是一愣,然後才緩過神來,聽見禍生相說:“我的愛,你不配質疑。”
病梅隻覺得這句話可笑至極,真是這一千年來,她聽過的最大笑話了。
病梅質問他:“你的愛,我不配質疑?的確,因為該質疑愛的人,從來都不是我,而是你!!!”
“我在你最落魄被趕出國門之時,給你拔劍療傷,為你細心嗬護照顧,還在你身邊鼓勵一定要勇敢,肯定能成為大人物。”
“可你呢?你是怎麼對我的?你看看呐,你到底是怎麼對我的?”
她的話,恍惚一道雷劈死他,讓他石化在原地。
他是怎麼對她的?
病梅:“你成為大人物了,從一個被國人喊怪人,又被尊稱為高道德太子殿下了,你又回到了那個受儘國人重視與愛戴的日子。”
“於是,你打著愛我的旗子,騙還有一定神力的君子國人,在這片森林裡對我的軍隊進行屠殺!”
“——而你,你本尊就更優秀了。”
“來到我好不容易才撐起來的鬼頭國,一語不發的就將禍劍橫捅在我脖子上,奪走了我才二十幾歲的生命!”
可笑的是,他是真打著愛的旗號來的。
他說要親自為阿善報仇雪恨,卻親手殺死了阿善。
殺死阿善後,卻又問病梅,是不是把阿善抓回去了???
“你說你愛我,你說你最愛阿善。可你的愛,竟然是這樣的令人厭惡!”
“你知道嗎?我一直在鬼頭國等你,等你終有一天真的成為大人物了,你回來找我,告訴我,你成為了一個更好的人。”
“當你出現在鬼頭國中央,出現在我視野裡時,我有多激動,有多想告訴你一聲,我還在為你守身如玉,我還在為你一人等待。”
“可你呢?愛讓你擁有一切,讓你變得強大,同時卻也讓你......”
“你真的,你說你愛我,你很愛我,可你連我基本是怎麼樣的,我大概長什麼樣,我穿什麼樣的衣服,我說話語氣中帶點哪國的口音,你都無法分辨出來。”
“——你就一劍捅死我。”
他不知道,他根本就不知道。
被捅死後的很多個日夜裡,她經常一個人哭淚悲愴地出現在斷頭嶺人頭血林裡徘徊不停。
她就這樣來來回回地走啊,走啊。
手上摸著脖子上的禍劍,一遍又一遍地詢問樹上的軍隊戰士。
又問自己:“為什麼啊,他不是很愛我嗎?很愛我,為什麼還能一見到我,就一語不發地用劍捅死我呢?”
她實在想不明白,每次一想,她就很想哭。
想哭,她就忍不住哭。
那時,在她無法釋懷的很多年裡。
每夜的斷頭嶺人頭血林,都能看見她在徘徊的身影,聽見她為愛哭泣的聲音。
後來,她實在忍不住了,卻遇見了天憐衣。
天憐衣慘兮兮的,卻還是向她伸出了手,對她說:“如果這個世界不溫柔,可以讓我試著做你的世界嗎?”
在那麼一瞬間,她心顫抖了一下。
然後伸出手來,跟她回了三界通館。
實不相瞞,跟天憐衣在一起的日子裡,她是真心喊天憐衣姐姐的。
因為天憐衣對她是真的好,自己都沒戴多少首飾,卻總是在解決案件回來時,給她買很多漂亮的衣裳和首飾。
幾乎是把好的都捧到她麵前,送給她了。
可是,偏偏,或許,沒有辦法,隻能是那樣。
此時,禍生相得知了最後的真相,頓時就崩潰,無法接受。
問她:“那你為何......為何不肯告訴我真名?我當時看不見,我根本就看不見你的臉。”
“我想知道你長什麼樣,我也在心裡暗暗想過,我想摸你的臉,大概想象你長什麼樣。”
“可我一點都不想成為那樣隨意碰姑娘的人,所以我就想,我就警惕自己,我一定不能輕易碰我最喜歡的姑娘。”
所以,他從未碰過阿善。
就連阿善給他拔劍,照顧他時,他都很提防,很刻意地跟她保持距離。
阿善想讓他記住自己,於是牽住他的手,想往自己臉上貼時,他立馬就抽掉了。
還慌亂地說:“不,不能這樣。這對你不好,這是不尊重你的行為,我千萬不能這麼做。”
看呐,他還是這種人。
禍生相又哭著說:“你沒有告訴過我,你叫病梅的事實,我隻知道你是阿善。”
“我第一次聽見你真名,萬萬沒想到,是你被人強行搶走的那一刻。”
“那時,有一個男人在喊‘病梅’的名字。我就誤以為,誤以為是病梅搶走了你,讓你代替她嫁給鬼頭國的王。”
當時,他真的聽到了這麼一句話:“病梅人已經得到,可以送去鬼頭國了吧?”
人家說的是,已經得到了病梅,可以將病梅送去鬼頭國了吧?
但他曲解意思了,他理解成:“病梅,人已經得到,可以送去鬼頭國了吧?”
再後來,他去查過,他真的去查過。
查過很多次,但次次都是那樣的真相,都是他也那樣認為的真相。
他才......才那樣做的。
聽他們兩人交談,天憐衣突然想起祈禱墮世君在《花滿天下》上冊寫的一句話,當時她看得很疑惑。
現在,倒是明白了。
祈禱墮世君是這樣寫的——國王不能擁有愛情。
這個國王,指的是病梅。
大概又是祈禱墮世君出的手,非要讓禍生相查到的真相,就是他認為的那樣,而其他人查到真相是另一種。
所以,病梅和禍生相的誤會,會越來愈深,深到都憎恨彼此的地步。
恨到一定程度了,是不會再有愛的。
因此,禍生相哭成了一個淚花。
此時的他,那因為愛恨到極致才長出來的女相,又因為愛而徹底從他臉上消失。
之後,他一步一步地靠近病梅,一步一步地走向她。
問她:“那你為何不能直接跟我說明啊???你為什麼從不大大方方地向我介紹你的名字?”
“而我又為什麼,在那段時間裡,從來都沒有聞到過你身上的梅花香?為什麼非要讓我誤以為你被搶走之時,才聞到了梅花香......”
如果,她遇見他的第一刻。
他問她叫什麼名字時,她就大大方方地告訴他:“我叫病梅。”
而不是在聽見他誇讚她,說一句“你真是個善良的人”後,她才笑著說:“我叫阿善,善良的善。”
那麼,一切都好了啊。
可偏偏,病梅說出來的話,讓所有人都震驚了一下:“因為我是商品啊。”
從出生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