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賤之人,落於市井,太過正常。
卻在一次出行中,被一手持著荷花,一手拿著卷軸的追師拎回院內。
首次見麵,是個雨天,她將傘偏向他,自己卻淋了雨,還問他:“你找到那個能避雨的地方了嗎?”
少年觀搖頭,便聽見追師說:“那來我身邊避雨吧。”
於是,他和追師一起度過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十年。
閒時,就讓他坐個矮凳,在自己身旁念書讀字。忙時,就讓他一人獨處,自行其事。
追師有一個習慣,就是每次理完國事回來,必定獨自一人蕩小舟入荷花池,還會在小舟內入睡,任由小舟亂蕩到何處。
觀沒來之前,沒人知道她這個愛好。
現在,觀知道了。
他就這樣靜靜地站在荷花池邊,看追師在小舟裡,在荷花池裡入睡。
追師還很喜歡穿跟荷葉差不多顏色的衣裳,有時,陰雨綿綿,白霧四起,觀會看不見追師在荷花池某處。
他就會心急。
十年後,觀二十歲。
追師越來越忙,每次回來都是一臉愁意。
然後就疲憊地躺在小舟裡,任由小舟亂蕩。
那天,天氣不太好。
要下雨了,站在荷花池旁邊的觀,不想打擾追師的美夢,更不願意乾涉她的喜歡。
可惜院子裡的小舟就隻有一艘,於是,他一手托著傘,毫不猶豫地遊進荷花池裡。
他來得很巧,傘剛撐在追師頭上,雨就來了。
他卑微到何種地步。
隻要他站上追師的小舟,就能跟追師撐同一把傘,就可以免去被雨淋,被風吹、被水泡的罪。
然而,他自認為追師就像蓮花一樣,是個高潔之物。
而自己不過是個低賤之人,千萬不能過於靠近她,以免將追師的高潔給汙染了。
都說愛是一把會傾斜的傘,就這樣,他將傘全部撐在了追師頭上,讓追師繼續在小舟上愜意入睡。
一個時辰後,雨停了,觀怕追師知道,便迅速地離開荷花池。
在這十年裡,借追師的光環,結識了天下第一少年郎謝玄,以及他的心愛之人天憐衣。
很多瞬間,觀都在羨慕謝玄。
羨慕謝玄可以愛得這麼光明磊落、愛得這麼大大方方、愛得這麼人儘皆知。
羨慕他的愛,可以是隨時可見的希望,是能有一個美好結局的走向。
更羨慕他,無論何時,都有一個同樣愛他、愛得從不收斂的天憐衣。
可他不能像天憐衣那樣,愛追師愛得從不收斂、更不能像謝玄那樣,愛追師愛得人儘皆知。
後來,一場國慘案在追師接納鬼頭國軍隊後降臨。
追師也曾向觀提到過悟禍這個人,說他是一個極為忠誠的人,絕對忠誠的人。
被他終生忠誠的那位君主,會獲得這世上最忠誠的忠誠。
果真如此。
悟禍帶著軍隊離開理想國的第三天,荒蕪國的軍隊就闖入了理想國境內。
有的士兵帶走了寶貴的珍物,有的奪走了兵器,還有的直接霸占追師住了幾百年的院子。
但這些,已經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貪婪的荒蕪國人,將所有百姓綁著,粗魯地扔在理想國廣場中央。
這麼不幸的荒亂場麵,還是頭次在理想國發生。
一般大國淪陷,下場最慘的,向來都是皇室成員。
理想國的皇室成員也不例外。
理想國的王被當眾脫下了黃袍,王妃們也淩亂得像個街上的乞討者。
他們跪在最前方。
跪誰?
跪追師,跪站在理想國國民前麵的理想國國師大人。
荒蕪國的太子殿下公卿臭舉著他的劍,親自架在王的脖子上。
接著,公卿臭親自用劍,砍下了理想國王的首級。
本以為他隻想斬首皇室,然後將理想國變成荒蕪國。
可他實在過分。
再砍下理想國王的首級之前,揮劍向下,割斷了理想國王的命根子。
這很像他在戰場上的作風。
不僅如此,他還言:“想要滅掉一個國家,隻需要靠強大的武力就可以做到。”
“可若是要徹底滅斷了一個國家的文明,就得一個不留,徹底處之,才能在這片地大物博的土地上,建立起完完全全的,隻屬於荒蕪國的文明!!!”
他的這個做法,在接下來的一長段時間裡,讓理想國境內傳來了無數次的痛叫聲。
兵刃相接之下,是一條條鮮活的百姓,是年邁體弱的老人,是腹中三月的婦人,更是還裹在繈褓之中的嬰兒。
死了,全部死了,死在了荒蕪國戰士手中。
按理說,坐擁法力的追師,隻需要以神的身份乾預這一場戰爭,便可以挽救數以萬計的理想國百姓。
輕微動手,就可以力挽狂瀾,改動理想國大勢已去的國運,讓其繼續在這人間生存幾百年。
然而,她並沒有出手相助。
隻是用那一雙充滿悲愴的眼睛,看著所有百姓死在了冰冷的長劍之下。
看從來沒有血腥的理想國,血流成河。
這就是她庇佑了幾百年的國泰民安啊,現如今卻變成這樣了。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她是神啊,難道真要眼睜睜地看著一條條生命死去,卻從不打算出手相助嗎?
看她這般無動於衷,她是真的不救了。
就連公卿臭提劍來追師這,她都隻是索性閉上眼,什麼都不去看了。
奈何,不去看,倒還聽得見。
公卿臭要求追師:“國師大人名揚天下,品行高潔,我們也想懇請國師大人,駐紮荒蕪國,鎮守荒蕪國國運。”
追師一聽,儘是悲憐。
但性子過靜,情緒穩定,在她臉上看不到什麼。
隻聽見她清冷地說:“幾百年前,理想國就與我有緣,我才駐紮於此。”
“現如今理想國大勢已去,緣分用儘。自然,我也該去了。”
她說得很隱晦,可公卿臭不是傻子,怎麼可能聽不出她的話中話。
於是,他直接威脅追師:“國師大人,彆好話勸說不聽,非要所有人都死在你麵前啊。”
追師大人不為所動,就這樣一直靜靜地站在台階上,一句話不說。
她這樣,公卿臭也不強求了:“國師大人不肯當我國國師,也實在勉強不得。”
“打仗之人,倡導的是以武力取勝。武力一出,自然是要有人犧牲有人死亡有人當墊背的。”
“國師大人,真不再想想了嗎?”
追師眼眸一低:“無緣,實在是無緣。”
這是她在世上說的最後一句話。
之後,觀來了。
觀大哭飛奔來了。
在公卿臭將要提劍廝殺追師時,觀想擋在她前麵。
可是,沒有用啊。
那把冰冷的長劍卻隻是穿過了自己,向追師砍去。
為什麼?
為什麼自己擋不了劍?
為什麼那把劍能透過自己,將追師手上的蓮花砍斷在地,沾染了血水?
為什麼啊?
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追師寧願用法力救他,也不願意動動手救下整個理想國子民啊?
觀不解,被追師用法力隱藏了的觀有大大的不解。
他試圖跪著通過大喊一聲,祈求追師給一個答案:“國師大人!”
可是,追師也不回答他了。
刹那間,他突然猛地抬頭,就看見閉眼的追師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眸,一直看向自己。
那眼神,觀猜不透,觀到千年萬年都猜不透。
隻因,他聽見了追師的心聲!
這是他的秘密,是任何人都不知道的秘密——他能聽見世上所有心聲,見世人真實的情緒。
所以,除了觀,這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人會知道,追師到底跟他說了什麼。
才讓觀哭得不行,還顫抖著,雙手高高捧起那朵被猛雨摧殘的蓮花,說:“——我聽見了!”
此話一出,追師就這樣慘兮兮,絕望地坐在地上,在雨中等待命運的到來。
觀見她這副樣子,真想挪膝蓋上千去抱抱她,給予她最後的溫暖。
可是,他沒有那樣做。
他認為自己不配。
他不能玷汙了這麼高潔的神官。
哪怕是抱,一個簡簡單單的抱,都算是玷汙。
最終,追師超度了理想國子民。
奈何,奈何啊。
死的人太多了,超度到最後,自身也逐漸開裂破碎——她滅形了。
觀為此失聲痛哭,他恨自己為什麼弱到需要一個女子來保護,而自己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心愛之人被滅形。
他從來都沒有擁有過追師,現在,能說自己徹底失去她嗎?
太能了,他才在痛失所愛中飛升了。
更致命的是,飛升到天庭,他更能理解追師的心情。
追師的家,太亂了,毫無章法,居住在裡麵的人毫無神性,毫無悲天憫人之心。
觀生氣了。
一腳將那些不成器的神仙官踢下界去,並且下了深重的神罰。
他要留下的,是像追師那樣的神仙官。
可惜最終能留下來,並且還一枝獨秀,不被這種迷亂環境玷汙的神仙官。
竟然隻剩下了南方雨師、北方雨師、大話自信仙。
新天庭寥寥無神,人間各大小事,隻有他們幾人在撐。
最終,觀花了一段時間,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