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烈的反差感讓他對蘭芳大軍的突然出現極為不滿。
這幫天殺的,為什麼要來打破我的未來規劃?
他迫切的希望大清軍隊可以打回來,把蘭芳軍隊趕走,把這些混蛋都給殺了,重新建立起滿城,好讓他回到他敬愛的旗人老爺們的身邊,繼續做他的【旗人之下、民人之上】。
他真的好懷念旗人老爺們溫柔的嗬斥和輕柔的打罵啊!
打在身上還有點小舒服來著……
可惜,局勢發展很不妙,旗人老爺們啥時候回來不確定,蘭芳的仗卻越打越順暢。
就廣州這邊傳的消息來看,整個廣東好像沒有設防一樣,綠營兵兵敗如山倒,八旗兵也基本上全軍覆沒,就沒一個人能打一場振奮人心的勝仗。
一個府接著一個府的丟,一座城接著一座城的丟,大清這仗是越大越窩火,越打越無力,整個廣東眼看著就成了蘭芳的天下,王本富心裡那個著急啊!
這樣下去,旗人老爺們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他什麼時候才能回到旗人老爺身邊?
紫禁城皇上的天兵天將呢?
怎麼還不來?
大清不應該很強嗎?
強大的軍隊呢?
旗人老爺們的歸來遙遙無期,蘭芳的政策卻一個接一個的頒布。
他們號召大家剪掉恥辱的辮子,號召大家恢複自由衣冠,又殺貪官汙吏,又給大家夥分田地。
一樁樁一件件在王本富看來大逆不道的事情搞得王本富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屬於他敬愛的旗人老爺們的財產眼看著就要被蘭芳政府和一群賤民給分掉了,他怎麼能不著急?
那可是旗人老爺的財富啊!
怎麼能容忍這些卑賤的家夥去染指呢?
王本富再也無法保持沉默,他走上街頭,開始唱衰蘭芳、捧起大清,各種反對蘭芳政府,各種冷言冷語嘲諷。
遇到要剪辮子的人,他就大聲嘲笑、辱罵,罵人家分不清是非好歹。
遇到要去分田地的人,他也會拉住人家請人家聽聽他的分析,不要被蠅頭小利給收買了。
“要說這天下大勢,哪裡是小小一個蘭芳國能操控的?紫禁城裡的皇上還沒有出手呢,隻要紫禁城裡的皇上出手,一切都會變得好起來。”
“你說這些反賊也沒消停過,一年一年的,多少個反賊起事了?結果呢?有成功的嗎?換湯不換藥啊,這天下還是大清的天下啊,皇帝換了嗎?沒換啊!”
“趙學寧,趙學寧他是什麼啊?南洋英雄傳,不就是一群海盜強人聚眾作亂嗎?他好意思給自己臉上貼金我都不好意思戳穿他,這麼吹捧自己有意思啦?他沒那個能力知道吧?”
“現在分田地分得歡,小心到時候拉清單!一個兩個都小心著點!大清要是回來了,你們就都慘了!彆割辮子!留著辮子,咱們還是大清人!”
“旗人老爺們是會打回來的!”
一開始,跟著王本富的人還挺多的。
大家都覺得大清這一百多年的統治不至於那麼快就完蛋了,勝負未可知,蘭芳搞不好還就真的是曇花一現。
還有些人提起當年的三藩之亂,提起當年的吳三桂,說他那時候也是氣吞萬裡如虎,都快拿下大清的半壁江山了,結果還是一敗塗地,被大清滅了。
所以啊,這大清國穩著呐!
但是隨著越來越多的農民從蘭芳政府那邊拿到了土地憑證、房屋憑證和名為【助農無息貸款】的東西,情況就開始變了。
越來越多的人喜笑顏開,喜氣洋洋,街頭巷尾都在商量自己拿到了多少土地,拿到了多少貸款,以後的日子怎麼怎麼好之類的。
越來越少的人還圍在王本富身邊聽他侃大山。
他們紛紛動搖。
自古,財帛最能動人心。
看著彆人拿到了而自己沒拿到,那人心裡還能好受了?
甭管什麼未來的事情,就眼下的好處,明晃晃擺在你麵前,又有多少人能忍住不伸手?
王本富的小表弟王耒前一天還信誓旦旦說自己絕對不會割辮子分田地,不然沒臉下去見爹娘,結果第二天就被王本富在官府那邊兒看到了一顆沒了辮子隻剩下一頭沒剃過的短毛的腦袋站在那邊喜滋滋的等著分田地。
好小子,你不是說自己沒臉下去見爹娘嗎?
你的辮子呢?
王本富氣急敗壞,上前揪住王耒狠狠地斥責他。
“辮子呢?這就沒了?你昨兒個是怎麼說的?這就把辮子割掉了?你還想不想好了?不怕你爹娘戳你脊梁骨啊!這都敢割掉?不要命辣!”
王耒對此毫無愧疚之意。
“聽說一百多年以前咱們以前都沒有辮子的,這辮子也就是大清來了之後才有的,不是一開始就有的,所以割掉了也算對得住我太太太太爺爺,那才是正兒八經的祖宗。
我覺著吧,這爹娘還是稍微往後靠靠吧,而且說不準我爹娘已經在下麵被太太太太爺爺狠狠的揍了一頓也不一定,真要下去了,爹娘找我麻煩,我就往太太太太爺爺背後躲,看他們怎麼揍我!”
王耒嘻皮笑臉的拿著分到的土地、助農貸款和房屋憑證離開了。
王本富對此大為惱火,也大為失望。
那是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
“一群鼠目寸光的小人!沒眼光!看不到未來!蠢貨!全是蠢貨!和旗人老爺說的一樣,愚民!蠢婦!蠢到了家!”
蘭芳政府分田辦事處不遠的一棵大樹下,王本富一臉氣憤地看著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的辦事處大門口。
看著那些或者光溜溜或者一頭短毛的腦袋一個接一個從裡麵出來、一個接一個喜氣洋洋逢人就炫耀的模樣,他氣的肝兒都快炸了。
那可是旗人老爺們的東西!
你們怎麼敢!
怎麼敢!
他真的很想衝上去狠狠教訓這群不要臉的混蛋,但是看著周圍蘭芳士兵手上的槍和那閃著光的刺刀,他又不敢。
這個時候還蹲在他身邊、拖著那根難看的金錢鼠尾的人隻剩下三個。
就這這三個人,那也是一臉向往、猶豫地看著那些真正的分到了田地的人們。
“我聽說不僅有土地可以分,還有什麼助農啥的玩意兒可以拿,好多錢呢,據說有兩三兩銀子那麼多,真好啊。”
“確實啊,那麼多年,咱什麼時候見到過這樣的好事兒?官府給發錢,這居然是真的……居然真的拿到手了……”
“要是我也能拿到就好了……”
三人忍不住的暢想著美好的未來。
但是他們的感歎還沒有結束,王本富驚雷一般的聲音就響起了。
“一群蠢貨!”
“我說了多少次?多少次?!大清天兵會回來的!紫禁城的禦林軍會回來的!旗人老爺們會回來的!現在把辮子割掉,做了天朝棄民,以後還想養回來,難了!辮子是說長出來就能長出來的嗎?”
王本富瞪著眼睛珠子,一臉的怒氣勃發,搞得其餘三人嚇了一大跳。
“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這是祖宗說過的話!你們都忘了嗎?都忘了嗎?眼睛裡頭隻有錢沒有其他,你們很快會死的!會死的!”
王本富聲色俱厲的樣子還是有點威懾力的,搞得三人好容易才回過神來。
但隨後,便是濃烈的不滿。
他們覺得王本富這家夥太不當人了。
以前他給旗人當狗,還能說上幾句話,偶爾大家有什麼事情求到他頭上他還能起到一點作用,所以大家給他幾分薄麵。
結果他還真把自己當成個角色了?
旗人老爺都給蘭芳人拉出去當狗一樣宰掉,你個旗人的狗還在這裡汪汪叫!
不怕給人做成狗肉火鍋啊!
“我們信了你的話才沒有割辮子!你在這裡說什麼?我們有錯嗎?”
“就是!我看你就是見著人家有土地有錢財,眼紅了吧!”
“走走走,彆和這家夥呆在一塊兒了,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我看就是腦子有問題!”
“走!割辮子去!”
“對!割辮子去!”
“同去同去!割了辮子,拿了土地,回去種田!天大地大,種田最大!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攔著我種田!紫禁城的皇上就不吃糧食了?”
王本富最後的三個“信徒”也拋棄了他,要去割辮子了。
這下,王本富徹底破防了,他看著三人離去的背影,破口大罵。
“大清一定會回來的!你們這幫蠢貨!現在拿了土地,等明日大清軍隊一回來就要拿你們開刀!你們就等死吧!”
“好心當成驢肝肺!我不管你們了!你們都去死吧!”
“早死早超生!等大清軍隊押著你們遊街的時候,彆來找我救你們!”
“我要用臭雞蛋和爛菜葉子狠狠的砸你們!砸爛你們的腦袋!”
他氣急敗壞的宣泄並沒有人理睬,來來往往的人們聽到這話,紛紛用詫異的眼神看著王本富,好像在看一場滑稽戲一樣。
“這人有毛病吧?”
“多少腦子有點問題。”
“還大清呢,大清都給趕到不知道什麼地方了,死了多少大官兒了都。”
“管他呢,反正土地到手了,這下子不愁沒吃沒喝咯!”
“這樣的好日子,還真是沒想到啊!哈哈哈哈……”
喜笑顏開的大光頭、小平頭們一個兩個從王本富麵前走過,嘲諷般地看了看王本富,再緩緩離去,還有些人似乎是為了挑逗王本富,刻意把手上的契約文書和裝錢的袋子朝著他晃了晃。
王本富對此嗤之以鼻,罵罵咧咧地走開了。
什麼“遲早藥丸”、“早晚得死”、“看誰笑到最後”之類的。
他不想再和這群“賤民”“愚夫蠢婦”為伍。
他決定放下助人情節,尊重他人命運,就讓這幫蠢貨享受一下短暫的人生喜悅,然後迎來人生的終章好了。
反正就算整個廣州的人都割了辮子,他也要做那最後一個留辮子的人!
等旗人老爺們回來,看著他的辮子,看著他的忠誠,一定會收他做包衣奴才,給他溫柔的打罵與嗬斥,再給他更多的錢和地位。
到時候這些愚夫蠢婦一個個的都會用極其羨慕的眼神看著他,並且會流露出極其後悔的情緒。
一時得意不是得意,永遠的成功才是成功!
你們啊,就看著,就看著吧!
嘿嘿,這樣一想,真有點小激動呢還!
王本富暢想著美好的未來,臉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癡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