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婦人一行哭一行說,道出了往事,令薛虹一陣一陣的心驚。
蝶兒他們家本姓溫,她本來還有個哥哥,一家四口住在京郊溫家莊。
和許多農戶之家一樣,他們家是本本分分的莊稼人,守著幾畝田產度日,雖談不上富有,糊口卻是可以的。
隻是眼看兒子大了,要娶媳婦了,家裡的銀錢不多,自然出不起像樣的彩禮。蝶兒她爹就想跟著村裡的獵戶進山打獵。這個行當雖然危險些,卻是比種地賺得多,來錢也快些。
且他又不是以此為業,不過是要湊錢才偶然為之,錢湊夠了仍舊種地去,家裡人雖擔憂,卻也就沒有十分阻攔。誰知蝶兒的父親運氣實在不好,才去了幾次便失腳跌下山崖,連個屍骨都沒留下。
家裡沒了頂梁柱,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雖還能活,但兒子的婚事算是徹底告吹了,要想振作起來攢一份像樣的彩禮,憑這一門孤兒寡婦實在是難於登天。若是將就娶個貧家女,心裡又覺得不甘。
於是蝶兒的哥哥開始給村裡的地主做短工,賺些銅板。誰知不知怎麼,他這一去竟染上了賭。
這一賭不要緊,本就艱難的家境更加維持不下去,家裡攏共幾畝地還值幾個銀子,全賣出去也不夠還他在外欠下的賭債,一家三口最後終於流落街頭成了乞丐。
說到此處,老婦不禁觸動肝腸,哭道:“人家都說十賭九偷,我那兒子為了還賭債,偷盜、搶劫,不知道挨了人家多少的打,吃了多少的虧,卻仍是戒不了賭。最後他就是因為沒錢還債,被賭坊的人活活打死的!
我是一點都不心疼的!死了好,死了就去享福了,也不用挨餓受凍了!
可他死了,他的債卻要我們娘倆來還!那可是高利貸啊,一天就有十文錢的利息!憑老婆子替人漿洗縫補賺的錢,還有蝶兒當差的每月五百個銅板,哪裡夠?
那周瑞家的不知怎麼知道了我們家的事情,這才找到蝶兒,要蝶兒替她偷東西,她好帶出府去放在她女婿的古董店裡賣。
當時她說的好好的,蝶兒偷一件東西,按照品相,好的給一吊錢,一般的給五百錢,就是再次的也有三百錢,還說就算蝶兒被發現了,她也一定會向太太求情,想辦法保住蝶兒的差事,就算蝶兒最後就被攆出去,她也有相熟的牙行,能給蝶兒再找一份好活。
她隻說一切有她周旋,橫豎不會把我們母女怎麼樣,要我們母女隻管放心。
二爺,我們娘兒倆背著那麼重的債,實在是想找個賺錢的路子,如果再不想辦法把那些欠債清了,蝶兒就會被強拉到窯子裡接客去!我們家早就敗了,我一個老婆子死就死了,沒什麼可惜的,可我就剩這麼一個女兒,她才多大?我如何肯眼睜睜看她跳那火坑裡去?不得已,隻好讓蝶兒應了周瑞家的,雖不光彩,但起碼要比進窯子好多了吧?
可誰知……誰知……黑了心的小娘兒們,她這是怕蝶兒說出去,故意要殺人滅口,若是沒有二爺,這世上隻怕早已沒有我們母女了啊……”
這話說完,母女兩個又是一陣抱頭痛哭。
薛虹垂下眼,好不容易壓下心中的憤怒和無奈。
這個世道,窮人生活本就艱難,更彆說遇上這麼一個不肖的兒子,造下孽、欠下債了。又有周瑞家的在中間推波助瀾,把個好人家的女兒也養成了個偷兒。
薛虹沉著臉問:“隻是周瑞家的指使你偷東西嗎?二太太知不知道這事?”
蝶兒此時也無甚顧忌的,擦了擦眼淚道:“我隻知道太太有時候自己也會拿東西讓周瑞家的拿去給她女婿賣,回來賣得的錢主仆兩個分賬。至於周瑞家的背著太太偷東西出去賣這事兒,太太曉不曉得我就不知道了。”
薛虹聽了眉頭緊皺,沉吟了半晌,覺得王夫人肯定不知道周瑞家的背著她乾的這事兒。
她都能明公正道拿東西給周瑞家的出去賣,哪裡還需要周瑞家的去偷?定是那周瑞家的見賈府的古董值錢,自己私下裡偷了賣了。反正隻要報上去一個損壞,也沒有人來查。
而且,假設王夫人知道的話,那蝶兒就等於是替王夫人偷東西,就算被發現了,王夫人為了留住財路,保下蝶兒的方法多了,何須趕出去再換一個偷兒?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不僅如此,蝶兒還知道周瑞在外麵打著榮國府的旗號以不可思議的低價強買強占了不少人家的莊園產地。隻不過地方較偏僻,也不是上等田,一般的富貴人家都不曾注意。正因為如此,卻讓周瑞的膽子大了起來,行事越發霸道,著實乾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情。
聽到這裡,薛虹越發氣得牙癢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