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同命(1 / 2)

流沙城的人像是一陣潮水,來時氣勢洶洶,離時沉默迅疾,隻留下一地狼藉。石林中很快隻剩言家自己人,護衛隊長皺著眉,不解問:“族長,您明明一直盼著語冰回來,為何要說這種話?”

言適仰天長歎,眼睛中熱淚滾滾。他剛才在破妄瞳中看到了自己的未來,他怕言語冰跟在他身邊會遭遇屠戮,所以故意說狠話,想讓她跟著那些人走。霍禮手下有一整座流沙城,隻要言語冰不和言家扯上關係,將來衣食總無憂。何況,言適還在隊伍中看到了疑似江子諭之人。

江子諭和北境有過節,祈求他出手庇佑言家絕無可能,言適隻能將言家和言語冰劃清界限。如果這次言家逃不過滅頂之災,至少他的女兒可以平安活下去。這算是他這個族長兼父親唯一的私心。

但是言適沒想到,言語冰聽到那些話,竟然自儘了。他的女兒生於流放途中,從小沒過過安穩日子,卻依然安靜懂事,即便半夜被叫醒也從不哭鬨,隻是乖乖趴在肩膀上。她長這麼大連和人吵嘴都不曾,言適怎麼能想到,她劈向自己時,竟然那麼決絕。

他這個當父親的,無力給女兒提供安穩的生活,無力讓女兒選擇自己喜歡的人,甚至還差點逼死她。這就是,弱者的命運嗎?

霍禮等人走時悄無聲息,回來卻大張旗鼓。霍禮踹開門,大步抱著言語冰走入帳營,厲聲道:“叫所有郎中過來。”

他們離開流沙城時打著幫牧雲歸采藥的名義,車隊裡自然配備了郎中。陳老怪匆匆被提過來,他看到霍禮身上的血跡,大吃一驚:“這是怎麼回事?”

霍禮哪還有心思說話,立刻讓他過來診脈。

帳營裡圍了許多人,都盯著陳老怪的動作。過了一會,陳老怪放下言語冰的手腕,凝重搖頭:“夫人的狀況不太好,恐怕沒法救了。”

霍禮一聽就怒了,他沉著臉斥道:“她弱的連隻魔獸都打不死,那一掌就算集中所有力量也有限,怎麼會沒法救?”

“心脈上的傷並不是最重要的。”陳老怪說,“真正致命的,是蠱毒。”

霍禮聽到,瞳孔猛地緊鎖。屏風後響起一陣腳步聲,牧雲歸冷著臉推開屏風,問:“什麼蠱毒?”

陳老怪看看牧雲歸,又看向霍禮。霍禮正低頭望著言語冰,對外界毫無反應。陳老怪就當霍禮默許了,說:“夫人身上有渡生蠱,蠱蟲本來在休眠,按理不會有事,但壞就壞在夫人被擊中心脈,正好把蠱蟲震碎了。蠱毒擴散,已順著血液流淌至全身,沒法救了。”

牧雲歸衝出屏風後,江少辭慢悠悠的,落後兩步才出來。他掃過裡麵眾人,最後目光落在霍禮身上:“我記得,渡生蠱是城主才有的一種蠱蟲。”

渡生蠱名字聽起來悲天憫人,其實是一種極其惡毒霸道的蠱毒。中了這種蠱毒的人終身無解,平時不發作的時候像沒事人一樣,一旦有什麼背叛行為,下蠱人動動手指就能讓其痛不欲生。而且無論中蠱的人走多遠,下蠱人都能感應到位置。

這是流沙城專門研製出來控製手下的,言語冰體內出現這種蠱,是誰乾的不言而喻。

牧雲歸望向霍禮,目光忍怒:“是你下的?”

霍禮沒說話,權當默認。牧雲歸怒不可遏,錚然一聲拔出劍,直指霍禮:“你一方麵對她好,一方麵又用蠱毒控製她,你這種人怎麼配待在她身邊?放手。”

牧雲歸拔劍,帳內其他人也跟著拔刀,齊刷刷指向牧雲歸。江少辭淡淡掃了四周一眼,挑眉道:“想乾什麼?”

四周兵戈相見,而霍禮像是感覺不到一般,眼睛一直看著言語冰。言語冰安靜地閉著眼,睫毛纖長,臉色蒼白,脖頸無力垂著,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

霍禮路上就給言語冰用了止血的法術,可是她的生機依然源源不斷從體內流逝,身上溫度越來越低,似乎隨時都會離開這個世界。

霍禮經曆過那麼多血腥危險的場麵,從未怕過,這一次他卻害怕得心臟緊縮。他用力抱住言語冰,仿佛稍一鬆手她就會消失。

牧雲歸看著他這番表現,冷笑:“如今你已經找到言家的位置,她又死了,豈不是正好?放手,你不配碰她。”

牧雲歸有生以來從未用這麼不客氣的語氣和人說話過,想必霍禮也沒有這樣被人指著鼻子罵過。霍禮依然不動,牧雲歸忍無可忍,執劍朝他劈去。

霍禮的侍衛大驚失色,立刻要攻擊牧雲歸,被江少辭一個眼神嚇退。牧雲歸這一劍用了十足力氣,她沒想過能殺了霍禮,隻想將他逼退。但是霍禮依然抱著言語冰不動,他抬起手,硬生生接住牧雲歸的劍刃。

牧雲歸下手毫不留情,霍禮手上頃刻就見了血。傷口深可見骨,鮮血不斷從霍禮掌心流出,將衣服染得通紅。而霍禮仿佛沒有痛覺一樣,目光依然停留在言語冰臉上,說:“即刻整隊,全速回城。”

陳老怪猶豫:“可是銀霜天蘭還沒有找到……”

霍禮壓抑了一路,此刻突然爆發:“都什麼時候了,還管什麼銀霜天蘭?不惜一切代價,立刻回城。”

城裡有母蠱,隻要殺了母蠱,言語冰還有救。陳老怪意識到霍禮竟然打算對母蠱動手,吃了一驚:“三爺,渡生蠱有無數隻子蠱,卻唯有一隻母蠱。如果母蠱出事,其他所有渡生蠱也都會失效。”

曆任流沙城城主上位後,第一件要做的事肯定是培育新的渡生蠱母蠱。母蠱以下蠱人的鮮血為食,等孵化出來後,會一代一代產子蠱。這像一個巨大的樹根,最上方是母蠱,下方一層層往外擴散,由此維係起龐大的控製網。霍家這隻母蠱還是霍禮的祖父養出來的,霍家的血脈代代相傳,由此牽扯出來的控製線不知道有多少。如果霍禮把母蠱殺了,整個控製網失效,那可是名副其實的家族罪人。

霍禮知道,但是他活在當下,隻能管當下的事情。霍禮迅速冷靜下來,似乎剛才的爆發隻是錯覺,他依然是那個理智殘酷的少城主:“陳老怪,你來給她壓製毒性,其他人準備,一刻鐘後拔營回城。”

霍禮一意孤行,眾多屬下噤聲,不再勸說,默默去做各自的事情。他們沉默並非讚同,而是無聲的反對。霍禮現在喪失理智,等回到流沙城後,城主會製止他的。

說白了,隻是一個女人而已。

霍禮一通交代後,周圍似乎忙起來了,但牧雲歸冷笑一聲,依然毫不領情:“虛偽。你現在做這些,又有什麼用?”

霍禮手上依然汩汩流著血,他握著牧雲歸的劍刃,聲音平靜到冷酷:“至少,我可以讓她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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