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歲收好青花瓷盤, 書也不看了,直接出店去找老徐和老賈。
去到攤位前,稍稍緩口氣, 不等老徐老賈出聲打招呼, 她便直接說:“東西我已經找好了,你們待會都幫我打個小廣告。老徐, 再麻煩你幫我找幾個人,站在我這邊看熱鬨起哄撐場子那種,不懂古玩也行。明天下午三點,我拿東西去萬寶堂。”
老賈看著她, 還試圖勸她,“小岑, 你真要去?”
岑歲看向老賈,毫不猶豫道:“牛都已經吹出去了,當然要去。你們就放心吧, 我一定讓唐鶴年輸得心服口都, 讓他在蘇安市的圈子裡混不下去。”
老徐看岑歲說得這麼自信篤定, 他也跟著自信又亢奮,轉頭說老賈:“老賈, 你就彆再說廢話了。現在整個古玩城,誰不知道小岑要去萬寶堂找唐鶴年鬥口,當然必須得去!”
老賈又多解釋了一句:“我這不也是為小岑著想麼?”
說完也就沒再說勸阻的話了,幫著老徐和岑歲一起把事情搞起來。
不過半個小時後, 這些攤位上便都豎了個手寫小牌牌,字跡全都不一樣, 有醜有好看的, 但內容都是同一個:【明天下午三點, 歡迎到萬寶堂圍觀鬥口!】
廣告牌豎了一天下來,但凡來古玩城逛過的人,全都知道了這件事。
有人覺得好玩,還拍下來發到了朋友圈,於是這事又在更大一點範圍內傳開了。
當然,這範圍再怎麼擴大,也還是在古玩圈子內。
出圈是不可能的,也就是圈子裡的部分人,又有興趣又有閒的,會盤算著來看個熱鬨。
而對於岑歲來說,達到這樣的效果已經足夠了。
她手握榮默給她的青花瓷盤,一點也不緊張焦慮,在珍寶齋繼續心無旁騖看書複習。
晚上回去睡了個好覺,起床來到珍寶齋,比昨天早上不知道輕鬆多少。
榮默今天來的不算太早,但他到了珍寶齋,又放了一件東西在岑歲麵前。
這是一個小酒壇,壇腹上有彩色的飛象和波濤,紋飾比較簡單,色彩鮮豔卻不顯俗氣。
岑歲小心拿起罐子看了一會,然後眼神微驚地看向榮默:“成化鬥彩天字罐?”
天字罐是明朝成化年間首創的瓷器,也是成化鬥彩中最著名的品種,屬於頂尖器型,是成化皇帝朱見深的禦用瓷器,也有“天子罐”之稱。
因為是皇帝的禦用瓷器,製作極其精良,存世數量極少,比成化年間的雞缸杯還珍稀,所以價格也是天價,哪怕是殘器,也能拍到上千萬。
榮默手裡居然有這種級彆的寶貝,岑歲又被震驚到了。
這要拿去拍賣行,也絕對是會被人哄搶的東西,價格也是一億兩億擋不住。
岑歲小心把罐子放好,看著榮默問:“你……哪來的這個啊?”
榮默看著她,語氣平平簡單道:“傳家寶,我爸留給我的,一直放在家裡沒拿出來過。”
岑歲忍不住輕“嘶”一口氣,心想這傳家寶可真夠貴的。
這麼珍稀的東西,拿出來乾嘛呢,她自然又問:“那……拿給我乾嘛?”
榮默說話仍然簡單,“彩頭。”
說到彩頭,岑歲突然想起來了——她上門鬥口,一定是要帶彩頭過去的,彩頭帶得越大,賭得也就越大。
她一直想著自己肯定贏,都忘了這回事了。
但是,成化鬥彩天字罐……
岑歲看著榮默,“這彩頭……是不是也太大了?”
這要是輸了,他爸給他這上億的傳家寶,可就沒有了。
榮默倒是很淡定,笑一下說:“要賭就賭最大的。”
說完又問:“你會輸嗎?”
岑歲長長“嗯”了一聲,“輸是肯定不會輸的……”
片刻又接上,“就是……這賭得也太大了,突然就有點心慌了……”
榮默笑笑,“輸了就養我一輩子。”
聽他這麼說,岑歲倒是下意識放鬆了一點。
她盯著榮默看,看了一會說:“我突然覺得,你怎麼跟一團謎一樣。”
榮默還是從容輕笑,“有多謎?”
岑歲繼續盯他一會,開口說:“之前我要出柴瓷,你直接掏兩千萬捐博物館,現在我要找唐鶴年鬥口,你悶不吭聲就拿出天字罐,你到底有多少家底,能讓你這麼敗?”
榮默忍住笑,故作認真道:“這是我最後的家底了,傳家寶懂不懂?這個要是再敗了,就真的隻剩一個古董店了。所以你不能敗,我還要傳給我兒子的。”
聽了這話,岑歲忍不住笑起來,看著榮默說:“好,為了給你兒子留點遺產,我一定贏。”
榮默看著岑歲抬起手掌,“我兒子能不能有傳家寶,就看你了。”
岑歲笑著在他手掌上擊一下,“那必須能有!”
岑歲從榮默手裡拿了贗品元青花瓷盤,還有真品成化鬥彩天字罐,為鬥口做好了一切準備。
等到下午兩點多鐘,她帶好了這兩樣東西,先去攤位區找老徐。
岑歲帶著東西去到攤位上,自然還是泰山壓頂而不亂的模樣。
好像那個把牛皮吹出去,小廣告打出去,待會兒去萬寶堂鬥口的人,不是她一樣。
看到岑歲氣定神閒地來攤位上,老徐直接給她豎了個大拇指,“您這心理素質,我是服了!”
岑歲對這些誇讚言辭早就免疫了,直接看著老徐問:“我麻煩你找的人,找了嗎?”
老徐輕鬆一笑,“你托我辦的事,那還有辦不好的?”
說完抬手拍兩下巴掌,高聲叫一句:“小夥計們,出來吧!”
老徐這聲剛剛落下,便見不遠處的棚子下,前後走出來四個年輕俊秀花美男,四個人都搞了發型,臉上也都戴著墨鏡,其中一個肩上還扛了台大攝像機。
就這麼一打眼瞧過去,這四人不像來看熱鬨起哄的,而像是來炸街的。
岑歲看到這四個人,瞬間就蹙起了眉頭。
她讓老徐隨便找幾個人幫她撐場子,這到底是怎麼找的,竟然會找來陳禹那四個憨貨?
等陳禹四個人自以為無敵炫酷叼地走到她麵前站定,岑歲直接轉頭看向了老徐,無語地問了句:“叔,您解釋一下,這是什麼情況?”
老徐笑嗬嗬地開口介紹道:“小岑,他們不知道從哪聽到了消息,是親自報名的,非要來,攔都攔不住。他們還有個組合名,叫蘇安大學金融係4,酷得很呢。”
岑歲繼續無語,幽幽看向陳禹四個人,慢慢吐字:“……4?”
汪傑把臉上的墨鏡往下勾一點,露出眼睛看著岑歲,解釋道:“蘇安大學金融係四大猛男,簡稱4,怎麼樣,酷不酷?”
岑歲:“……”
強行乾笑一下,“酷……酷斃了……”
汪傑把眼鏡戴回去,“走吧,有我們在,在蘇安市的地盤上,誰都不敢欺負你。”
汪傑的話剛剛一說完,趙子澄忽又冒了一句:“其實,我是被逼的。”
陳禹和汪傑一起看向他,他瞬間抿住嘴唇又不說話了。
那邊周一淼又開口說:“操,趕緊走吧,這東西十斤都不止,你他媽來扛試試?”
岑歲:“……”
算了,找都找了,來都來了,湊合用吧……
岑歲帶著陳禹四個人去萬寶堂,這一路過去,吸引了無數目光。
本來“鬥口”這個詞,已經把事情美化得很文雅了,現在陳禹他們這麼一跟,再文雅的詞也他媽掩飾不了他們去人家店裡砸場子的本質了!
走在路上,趙子澄和周一淼還在說話。
趙子澄問周一淼:“你他媽學會了沒有,這玩意那麼多鍵,會錄嗎?”
周一淼扛著攝像機,開口就回:“我他媽開機都不會,錄個鬼……”
話剛說到這裡,岑歲、陳禹和汪傑,默契地齊齊回頭,看向了周一淼,他瞬間語塞了。
語塞了片刻,周一淼嘿嘿一笑又說:“我搞了一天沒搞懂,做做樣子嘛,拿手機錄也一樣。”
說完還懟了趙子澄一下,“我要是扛累了,你待會替我扛一下。”
岑歲:“……”
他們到底來乾嘛的?
彆到時候一言不合,直接掄攝像機把人店給砸了。
雖然心裡這麼想,岑歲也沒多管他們,抱著箱子繼續往萬寶堂去。
到了萬寶堂,差不多三點鐘,周圍也已經聚起了來看熱鬨的人。
大家看到岑歲帶著四大猛男出場,五個人幾乎把“砸場子”三個字直接掛腦門上了,沒忍住交頭接耳小聲議論了一會。
有議論顏值的,有議論現在這些小孩不知天地厚的,反正都等著看熱鬨呢。
岑歲帶著陳禹四個人進到店裡,著實把朱高遠嚇了一懵。
稍微懵了一會之後,朱高遠便笑了出來,心想現在這些小孩,確實會玩,果然有錢任性。
岑歲不管朱高遠在想什麼,和他客氣了兩句,便問:“唐鶴年還是沒來是嗎?”
朱高遠笑笑的,說話仍然十分客氣,“老板沒空,我接待您吧。”
岑歲看著他,不是很給麵子道:“你就一個看店的,能做主收東西嗎?”
朱高遠還是笑著,一副“我不跟小孩一般見識”的大度模樣,也確實沒把岑歲太放在眼裡,回答道:“我眼力還不錯,老板很放心。”
他這話剛一說完,站在岑歲後麵的汪傑忽又開了口:“你們老板是怕了吧,想當縮頭烏龜。”
朱高遠聽這話又笑了,看向汪傑道:“小夥子,不是怕,是不需要。”
岑歲看著他也笑了,“是嗎?希望待會你真能做主。”
朱高遠仍然淡定,不再跟岑歲嘴上較勁,直接道:“先坐吧。”
岑歲也不想多跟他廢話浪費時間,主要是唐鶴年沒來,是在浪費她的時間。
她這便沒再多說什麼,跟著朱高遠到店裡的仿古八仙桌邊坐下來。
朱高遠坐下來後,直接問她:“您拿什麼當彩頭?”
岑歲早就準備好了,回答得自然也很直接,“成化鬥彩天字罐。”
然而這七個字從她嘴裡一吐出來,不止朱高遠,圍觀人群中好些人,瞬間都愣了那麼一下。
隻有陳禹四個聽不出這名字有什麼玄機,臉色完全沒有變化。
愣完後,朱高遠沒忍住輕輕笑出了聲,一副像聽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然後看著岑歲一個字一個字問:“成、化、鬥、彩、天、字、罐?”
岑歲看著他,目光定如山,“你不用覺得自己聽錯了,就是和成化鬥彩雞缸杯齊名的,送去拍賣行,價值幾個億的,成、化、鬥、彩、天、字、罐!”
朱高遠還沒再說話,圍觀人群裡忽有人出聲:“口說無憑,東西呢?”
岑歲不慌不忙的,沒有故意吊人胃口,卻也把所有圍觀群眾以及朱高遠的胃口給吊起來了。
她先把天字罐拿出來,小心翼翼放穩在八仙桌上,隻道:“讓您長長見識。”
本來朱高遠和圍觀的人都還不相信,但等東西一拿出來,周圍頓時安靜下來了。
會來圍觀的,基本都是混這行有點眼力的,當然能看出來東西好壞。
一時間所有人都屏息靜了氣,隻管盯著天字罐看。
就在這鴉雀無聲的時候,趙子澄忽然說了句:“就這玩意兒,值幾個億?”
就這一句,讓周圍的人都回了神。
朱高遠抬起目光看向岑歲,眼底已經布滿了震驚和不淡定。
他甚至突然就有點坐不住了,想去給唐鶴年打電話。
他和周圍的人一樣,以為這小丫頭就算來鬥口,頂多也就是拿個小玩意來胡鬨一下,結果誰能想到,她直接帶了這麼大的賭注過來。
因為賭注太大,事情瞬間就沒那麼輕鬆了。
周圍有人清嗓子,壓著聲音跟旁邊人說:“真是長見識了,今天不是這姑娘輸了天字罐,就是萬寶堂招牌不保,帶這麼大彩頭,這是有多大仇?”
旁邊的人輕輕搖一下頭,繃著神色沒說話。
岑歲讓周圍的人都看過了天字罐,小心收起來。
然後不管朱高遠臉上掛著什麼神色,直接把元代青花瓷盤拿了出來,放穩了說:“這是我要出的東西,那就請您過眼了。”
因為天字罐和岑歲淡定的神色,朱高遠已經下意識緊張起來了。
他看一眼桌麵上的青花瓷盤,暗暗深吸了一口氣,戴上預先準備好的手套,拿起桌子上的工具,開了顯微鏡,正式開始鑒定起來。
一開始他雖然有點緊張,但也沒那麼慌。
但看著看著,他神色就越來越不對了,最後額頭上甚至慢慢滲出了細汗。
明明店裡冷氣開得非常足,他卻控製不住濕了整個額頭,細汗凝結成水珠子,沿著額側流下來。
半小時過去了,朱高遠麵對著青花瓷片,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因為賭得實在太大,周圍看熱鬨的人也不敢隨便出聲,隻耐心等著看結果。
還是陳禹抬手看了下手表,出聲提醒朱高遠,“你打算再看半個小時?”
朱高遠抽紙擦一下額頭的汗,心裡有脾氣,但看陳禹幾個人不好惹,也就沒有發出來。
其他人看陳禹出聲了,有人帶著頭,也就跟著起哄起來了,說朱高遠,“你快點唄,能不能看出破綻來?要是真看不出來,就認輸,讓人姑娘挑個東西,你這店以後也彆開了。”
岑歲倒是不著急,依然很淡定地看著朱高遠。
片刻,她看著朱高遠開口說:“你可以把唐鶴年叫過來,拿個東西來,讓你暫時封盤。”
店不是朱高遠開的,他怎麼敢把招牌砸自己手裡。
他又抽紙擦一下額頭的汗,起身道:“不好意思,等我一下。”
說完他便走了,進了裡間拿起手機就給唐鶴年打電話。
電話接通後,他聲音小得像蚊子,“唐先生,那丫頭帶來的東西,我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破綻,隻能請您過來了……”
十分鐘後,朱高遠從裡間出來。
他走到岑歲旁邊,把一個老提油玉扳指放到岑歲麵前,低著聲音對她說:“封一個小時的盤,唐先生收拾一下就過來。”
岑歲拿起玉扳指看了看,隨後收下,看著朱高遠說了句:“謝了。”
朱高遠沒說話,轉身回櫃台後坐著去了。
這時候趙子澄站在岑歲身後,出聲說了句:“我操……這就又弄了個古董?”
汪傑看著他笑了笑,略顯得意道:“我師父怎麼樣?”
岑歲頭都沒回,直接說了句:“我可沒收徒弟啊。”
趙子澄笑著撞汪傑一下,挑釁道:“聽到沒,人家沒收你當徒弟。”
在趙子澄和汪傑說話的時候,周一淼找地方放攝像機去了,放完就過來坐下休息了。
而陳禹呢,直接就在八仙桌邊坐了下來,閒閒地轉頭對朱高遠說:“不給客人準備點茶水嗎?”
朱高遠黑著一張臉,倒也沒說什麼。
進裡間拎了一壺水出來,直接往八仙桌上一放,又放了一摞一次性杯子。
趙子澄和汪傑這才後知後覺,兩人上來就搶剩下的最後一個位子。
趙子澄沒有汪傑快,剛碰到椅子背,就被汪傑給坐下了。
汪傑嘿嘿一笑,回頭看趙子澄,“你再站一會。”
趙子澄沒轍地看一眼陳禹、周一淼和岑歲,發現誰都不可能給他讓座位,便就去找朱高遠,橫了吧唧地又要了張椅子過來。
其他看熱鬨的人走了一半,說待會再回來。
留下的一半沒走,就在店裡站著,貨架間看看,交流交流萬寶堂裡麵的古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