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酥衣與沈頃一同退出來。
她在對方身側走著,因是心中有事,一直低著頭未曾言語。她不說話,沈頃的話更少,也陪著她一同沉默著,兩人一言不發地往院子外走去。
“小心。”
她並沒怎麼看路,也並未看到腳下的東西,身子就這樣被低低的門檻一絆,所幸沈頃眼疾手快,一把將她的小臂攥住。
隔著厚厚幾層衣裳,酈酥衣似乎仍能感受到自對方掌心處傳來的溫熱,小臂不由得燙了一燙。她站穩了身子,低低地喚了句:
“多謝郎君。”
看著她站穩,沈頃才收回手。
今日天色有些陰沉,低壓壓的雲傾壓下來,於男人的眉眼處落了一道雲影。適才在母親那裡,他便見妻子一直魂不守舍,就連敬茶時的雙手都是抖著的。雖不知她遇見了什麼事,但見她這副模樣,沈頃隻覺得一陣心疼。
也就在此時,庭院間忽然吹刮起蕭瑟的寒風,他不假思索地解下身上那件氅衣,輕輕披搭在酈酥衣身上。
一抹素白壓倒了那一片亮眼的緋色。
沈頃低下頭,看著她:“近日又要變天了,你出門時多穿些,記得要注意身子。”
說這話時,對方語氣溫和。
即便酈酥衣知曉麵前此人是她的夫君沈頃,而非沈蘭蘅,可迎上那樣一道視線,她仍然止不住地心有戚戚。少女攏了攏身上那件雪氅,低低應了一聲:“多謝郎君關心。”
她的聲音很柔,很細。
像一隻貓兒。
廊影之下,她露出一點纖細的玉頸,那一片嬌嫩的瑩白色,愈發襯得她纖婀可憐。沈頃目光垂下,捏緊了袖子裡的木雕兔子,還未等他出聲,便又聽身前少女溫聲細語道:
“郎君,妾今日要出一趟國公府。”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去哪裡,可要我作陪?”
酈酥衣搖搖頭:“妾今日約了識音去街上采買,都是些小女兒喜歡的東西,想必世子也不感興趣。世子您日理萬機,難得有一日休沐,妾身便不叨擾世子了。”
她所說的,自然是假話。
心中擔憂著宋識音的安危,酈酥衣不敢告訴沈頃真相。聞言,沈頃也沒有異議,隻點了點頭,喚她路上小心。
庭風散去,那一抹亮色走遠了。
瞧著對方離去的身影,沈頃又攥緊了袖中的木雕,心想,下次再送給她也好。
多些時間,他也能將木雕雕得再精致些。
隻是……
回想起適才妻子的心不在焉,沈頃總是有幾分憂心。昨日黃昏,他明明親眼看見妻子推門而去,可為何今天早上自己醒來時,對方卻在他的房間裡,甚至還在自己的身側躺著。
妻子身上原先那件素色的衣裳已被褪下。
沈頃喉舌微熱——他們昨天夜裡,可是做了些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他沒有一丁點兒的記憶?
今早醒來,他頭痛欲裂,想要努力地回憶起昨日入夜時發生的一切,可他所有的記憶皆停止於黃昏時妻子的一句:“世子爺,妾身房中還有他事,您飲完藥記得早些休息,妾身不打攪您了……”
她明明是朝屋外走了。
沈頃還記得,就在這之前,婢女曾在房門口叩門,同他道,他應當喝藥了。
昨夜婢女送藥時,較往日晚送了半刻鐘,故而他記得很清楚。
可在這之後呢?
沈頃越努力回想,便越覺得頭疼。太陽穴處有什麼在隱隱作痛,他伸出手指按住此處,卻隱約覺得好似有什麼東西要從中跳躍出來。
不對勁。
妻子不對勁,他自己更不對勁。
自新婚那日算起,他與妻子單獨相處了三次,然而每晚的後半夜,他的記憶幾乎都會全部缺失。回憶起妻子見他時的害怕,沈頃愈發篤定了:
——他確確實實地,忘卻了入夜後所做過的事。
忘記了入夜後,在妻子身上所做過的事。
推想到這裡,沈頃攥了攥拳,自心底裡忽爾湧上一陣自責和懺悔。涼風陣陣,他的指尖泛起一道青白之色,回憶起妻子見自己時的瑟縮,沈頃愈發感到內疚與羞愧。
成婚時答應妻子的,他一句都沒有兌現。
甚至還不知自己在入夜後,對妻子做了何種禽.獸之事。
不成。
他不能這樣,也不允許自己成為這樣的人。
庭院內再度吹刮起幽冷的風,拂得男子衣擺陣陣。沈頃抬起頭,看了一眼天色,此時時候正早。
他決定去國恩寺,尋一尋智圓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