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瑜低頭一望,藍色晶石平靜如鏡。正要出聲相詢,卻見隨著目光停留,石麵如水波般緩緩蕩開一圈粼粼波紋。謝懷瑜疑心自己太累看錯,凝目而視,不敢稍瞬,便見水波顫動間,逐漸顯露出一行行陌生的文字來。
“這是……”謝懷瑜先是一驚,隨即一喜,暗道:“或許出去之法,就在這裡。”聚精會神,盤膝坐下。忽聽身後“咚”的一聲,回頭一看,崔寒跌坐地上,雙手抱著腦袋,神情痛苦。謝懷瑜道:“你怎麼了?”崔寒從牙關裡擠出幾個字:“彆看了……”
謝懷瑜卻不能輕易放過這個機會,咬牙繼續鑽研。地上的文字似乎極為古老,她也隻是半蒙半認,不解其意,一時想道:“這一句,‘漫客不留坎,為胥’,難道是說出口在坎位?可後麵這個‘胥’字,卻作何解呢?”一時又搖頭,“不對,不對!”她自小雖囿於天資,道法進境不快,但十分勤奮刻苦,佶屈聱牙、深奧難懂的古籍,她總是同輩中第一個硬啃下來。後雙魂合一,更有異世學識相佐,若說五行八卦、機關術數,向來自信不弱於人。但今次卻越解越不通,越來越煩躁,在這冰窖般的石室中,四肢僵凍,而心中燥熱,額角出汗。
謝懷瑜盯著密密麻麻的文字苦苦思索,也不知時間流逝,看得久了,一個個文字變得更為陌生難辨,仿佛一團團亂麻在她腦海裡轉來轉去。若換作平時,她知道這是過度疲勞的緣故,自會休息片刻,可這時外有仙道同修被魔修暗算蒙難,旁有同門師侄在嚴寒中苦撐,由不得她多作耽擱。
謝懷瑜頭暈目眩,惡心反胃中忽見一字變作舞劍小人,手執長劍,挺身刺來。她“啊”的一聲,下意識閃躲,再定睛一看,一個個文字都化作舞動的小人。她注目而視,忽覺“氣海”、“湧泉”、“太淵”、“足三裡”幾穴同時一熱,體內靈力自發而動,順著經脈流淌。
謝懷瑜隻覺靈力流動方式與她平素修行大為相異,心中大驚,欲要停止卻不得,暗道:“糟糕,難道是走火入魔了?”她心中害怕,卻動彈不得,隻能由著靈力在體內運轉。靈力自下而上運行一周,卻不停歇,經過眉心上丹田處,更引動識海生波。如此幾番,謝懷瑜隻覺四肢百骸越來越熱,卻不煎熬,反而暖洋洋甚是舒適,初時室中徹骨難當的寒氣,是半點也感覺不到了。
謝懷瑜放棄抵抗,順著腦海中舞動小人行功下去,漸漸物我兩忘。她目光所至,晶石地板藍光大作,字跡發亮,待她看到下一篇,頭前的字又黯淡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謝懷瑜從入定醒來,隻覺體內靈氣鼓脹難受,清嘯一聲,一躍而起,並指為劍,並不依循招式,隻是隨手擊出,但覺周身靈力從未有過的飽滿盈脹,心念意轉,絕無一絲凝滯。身體更是輕盈清爽,此前所受的傷儘都痊愈了。
她雙目異彩連連,待收功內視,卻呆了一呆。
隻見紫府之中,原本圓潤的金丹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身高三寸、盤腿打坐的嬰孩兒。這嬰孩兒五官同謝懷瑜生得一模一樣,雙目閉合,容相端嚴,凜然不可侵犯。
“我這是……成嬰了?”謝懷瑜又驚又疑,不知該不該歡喜。其一,她本不過金丹初期修為,離煉丹化嬰尚有十萬八千裡。眾所周知,修為越高,進境越難,百年苦修未必能得寸進之功。從金丹初期而至中期,比從築基而結丹不知難了多少倍,遑論化嬰。其二,聽說道胎初成,不過拇指大小,眉目身形不清,尚需不斷煉化,才能有三寸之嬰。
可她泥丸中端坐的大頭小豆丁,不但體足三寸,眉清目秀,連頭發絲都清晰不已,身上更有道道紫氣環繞,怪異得緊。
謝懷瑜愣了片刻,心道:“管它的,出去再說。”轉身扶起地上的崔寒,隻見他雙目緊閉,嘴唇烏紫,觸手冰涼,已失去意識。謝懷瑜握住他手,輸入靈氣,過得片刻,崔寒身體回暖,眼皮顫了顫,醒轉。
謝懷瑜鬆了口氣,將適才遭遇簡略說了。崔寒問:“師叔身體可有不適?”謝懷瑜搖頭道:“比之前更好。”站起身朝石門揮去一掌。
這一掌而出,謝懷瑜隻覺一道極為雄厚的靈力從掌心湧出,轟然巨響,石屑紛飛,地麵顫抖。連她都嚇了一跳,回手護住崔寒。那石門再厚重奇異,也終抵擋不住這般掌力,被打開一個缺角。
謝懷瑜還來不及高興,卻見那一角倏忽又長攏。她上前摸了摸,奇道:“怎麼會……”話音未落,門前出現一道幻影,二人俱是一驚,崔寒搶上,擋在她身前。
那幻影是一條人形,周身籠罩白霧,麵目不清,忽然開口道:“餘乃清虛穀十七代穀主寧昭。今邪魔大舉來犯,餘率穀中弟子,與眾魔相抗,雖不能敵,亦決不降,誓不墮先祖之名。”聲音朗朗,回響在石室之中。
謝懷瑜想道:“第十七代穀主……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恐怕當年還沒有十方山的仙魔結界吧?”
“此一戰,死傷慘重,穀中珍寶亦被劫掠毀損。餘拖傷殘之軀,入周流地宮,欲尋複興本門之法。僥天之幸,覓得此間先祖練功石室,發現失傳已久的‘玉虛歸元圖’之完整遺刻。然餘時日太短,參詳不得,抱憾而去,甚至連圖譜也不及帶出,誠無用也。思及地宮荒廢後愈漸凶險,穀中弟子奉令不得入,不知何年何月,‘玉虛歸元圖’方能重現人前,光大我派。悲矣,歎矣。”
“爾緣入此門,當聽吾號令,帶出圖譜拓本,交由代穀主掌管。若有人練會此功,雖僅一層,即掌清虛之令。爾等當奉其為主,聽憑驅使,忠心不二!”話聲如冬雷滾滾,威嚴甚重,令人心頭顫動,不由自主想要跪地臣服。
那白影每說一字,便淡上一分,言畢消失之際,揮袖遺下一物,“當”的落在地上。
謝懷瑜俯身拾起,見是一方半個巴掌大的小令,呈青黑色,上繪蘭草。甫一落入她掌,便要掙脫,宛如活物。
謝懷瑜掌心靈氣微吐,本要將之困住,孰料未及發招,小令立時不動,靈氣溢在她掌上,與她的靈氣交纏,卻不攻擊,反似撒嬌。
謝懷瑜疑生錯覺,竟仿佛感到它的依戀欣喜。
她將令牌翻來覆去看,不敢相信。要有自主意識,起碼是仙器以上才做得到,甚至連“霞光”和“水色”這二柄舉世皆知的仙劍都尚未生出自己的靈識,可知不易。而這塊令牌外形樸素,也沒有尋常仙器的凜凜威勢。
“清虛令?瞧來好生奇怪。”
崔寒聞言接過,還未來得及看清,小令立即掙脫,重飛入謝懷瑜懷中。崔寒道:“謝師叔,這令牌好似認你為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