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有的斷句符很有局限性。就拿孔聖人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一句來舉例。斷句可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也可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還可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還可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甚至還可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同樣的字,因為斷句不同,因為語氣不同,就可以造成截然相反的意思。而世家現有的斷句方式並不能徹底解決這些問題。由此可見,沈怡送來的這一套已成係統的斷句符號一旦被宣揚出去,會在當今的讀書人中掀起多大的波瀾!邊靜玉身為讀書人,正因為明白這些道理,此時才覺得心情激蕩。
安平伯被兒子點醒,頓時覺得這拜帖重於千鈞。
對於走在下坡路上的安平伯府來說,這很明顯是一個機會。但是,安平伯再如何平庸,再如何想要振興安平伯府,他萬萬做不出奪人功績的事來。他沉吟片刻,問:“若我們把這些呈上去……”安平伯對著皇宮的方向拜了拜,意思是要把斷句符改革一事呈到皇上麵前。然後,他繼續說:“再言明了這是本昌兄的功勞,看在這份功勞的份上,聖上有沒有可能會使本昌兄功過相抵,免了他的流放之罪?”
邊靜玉搖了搖頭,說:“這事不好說,大約是不成的。父親,沈伯父的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這裡頭涉及了朝廷黨爭。現在不是皇上一心要治沈伯父的罪,而是皇上為了保太子不得不治沈伯父的罪。”
安平伯歎了一口氣。
邊靜玉又說:“再者,這些斷句符雖有極大的用處,一旦推廣開來,確實會方便天下讀書人,能當得一句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可這樣一來,經典中的內容更易被人學去了,豪門世家的優勢將會下降。”
任何一項政策的推廣,都會有支持者和反對者。標點符號的推廣有三個直接的阻力。
一個來自某些世家豪門,對於他們來說,無需標點,他們子孫後代就能把經典學好了,推廣標點反倒是讓那些沒有底蘊的人得到更多的利益。一個來自酸儒,他們堅信聖人之書不可增一字也不可減一字,否則就是不敬聖人,怎麼會願意讓書籍加標點重印?還有一個其實和世家略有重合,某些已經為官做宰的人,他們在治理百姓時習慣用愚民政策,又怎麼會支持這種明顯能夠啟發民智的行為呢?
而這第三點,又可以引到皇上身上去。皇上是怎麼想的?他願意去啟發民智嗎?
如果安平伯府重權在握,那麼他們可以無視那些反對者,隻要有了皇上的支持,就可以去推廣標點了。可事實上,安平伯府根本無力和眾多權貴抗衡。麵對可能會有的反對者,他們隻能選擇蟄伏。
於是,推廣標點這事還需要從長計議。
見邊靜玉說得頭頭是道,安平伯的眼神漸漸轉為複雜。他素來知道,幼子比長子更為聰慧,然而幼子這一通分析還是超出了他的預料。他擺了擺手,說:“既如此,這事先按下不提。你先回去吧。”
告彆父親後,邊靜玉慢悠悠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安平伯住的院子叫順安院,出了順安院就是邊靜玉嫡出兄長邊嘉玉所住的承安院了。這兩個院子挨得很近。而邊靜玉所住的恒安院則要偏僻一點。隻從院名來看,邊嘉玉的繼承人地位就非常穩固。
承安院裡靜悄悄的,邊嘉玉不在。
本朝設有國子監和太學,因皇室子弟多入國子監求學,國子監的地位隱隱壓過了太學。安平伯府內有一個入國子監的名額,這名額自然給了邊嘉玉。待邊靜玉長大後,他靠著自己的實力進了太學。兄弟倆一人在國子監,一人在太學,因學業繁忙,平日多住在學舍裡,見麵接觸的機會就少了很多。
這幾日,是因為要時刻關注著沈家的事,住在學舍裡不方便,邊靜玉才會選擇走讀。
邊靜玉和邊嘉玉的關係也不能說是不好。
如果邊嘉玉生病了,邊靜玉作為一個好弟弟,肯定會衣不解帶地照顧他。他的照顧絕對是無微不至的,也真心盼著邊嘉玉好起來。同樣的,如果邊靜玉生病了,邊嘉玉也會來照顧他,為他親嘗湯藥都無不可。但要真說這兩兄弟關係好吧,邊靜玉又永遠不會做出對著邊嘉玉撒嬌說藥太苦了這種事。
邊靜玉沒有覬覦府裡的爵位,府裡也沒有攔著邊靜玉不讓他出頭,遇事時還能擰成一股繩一致對外……這樣的兄弟關係,其實已經比京中絕大多數的異母兄弟要好很多了。邊靜玉已經非常滿足了。
不然還能怎麼樣呢?
難道真要對著邊嘉玉說“哥哥,藥太苦了,靜兒不想喝嘛”這種話嗎?然後,邊嘉玉回一句“靜兒要乖乖的,吃完了藥,哥哥就喂你吃奶糕”……邊靜玉隻在腦子裡這麼想了一下,全身就起了雞皮疙瘩。
嘖,有點惡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