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的,不請相國,那太後又為何到訪?自然是為了陽泉君。
竹簡之上,前因後果一清二楚。
“王上難道看不出來,這是呂不韋的伎倆麼?”華陽太後冷著臉道:“堂堂相國,為了離間你我母子關係,竟然能拿著自己那檔子事從中設計,他呂不韋也不嫌丟人?”
華陽太後得知此事時,肺都要氣炸了!
她氣陽泉君閒著沒事找麻煩,更氣呂不韋不要臉。
這局設得匪夷所思——誰能想到,這賤商都坐到了相國的位置上,還是個大男人,能就著下三路的造謠順杆爬。
歌姬不收就不收了,可這歌姬就是拿捏著呂不韋的私事送的。
換做旁人,藏都來不及,他反倒是樂嗬嗬接過刀子,對付起陽泉君來。
這事就是下作人碰到比他更下作的,吃虧都沒地方說理去。所以華陽太後聽聞了風聲,立刻趕到鹹陽宮。
怕的就是秦王和呂不韋連夜商量好了,明日再上朝宣布徹查。
自己親弟弟什麼樣子,華陽太後能不知道麼?真查下去,就不止是他府上的歌姬想害太子太傅那麼簡單。
“請王上三思。”華陽太後勸誡道。
秦王子楚闔了闔眼,他怎麼站起來的,又怎麼坐了回去。
如此姿態,便是要以國君的身份,而非兒子的身份同太後交談。
“不管是誰的伎倆。”秦王嚴肅說:“敢問母後,陽泉君的歌姬欲圖對太傅下()毒,此事寡人若不處理,明日秦廷之上會怎麼說?”
“那歌姬在哪兒?”華陽太後問。
“已毒()發身亡。”
秦王回應:“不過她帶的酒,經疾醫所查,確實有毒。太後放心。”
一句“放心”,似為安撫,實則嘲諷。
但話落地之後,秦王又不免長歎一聲:“母後,寡人必須給太傅一個交代。”
華陽太後蹙眉不語。
“陽泉君與不韋先生,之前有所齟齬,”秦王坦言道,“寡人曉得。但天大的齟齬也不應殃及太傅,她腰間佩戴的可是昭王誡劍,真出了事,寡人如何麵對先王?”
說完,他頭疼地揉了揉額角。
“再者,人家夫婦好好的,他陽泉君摻和旁人家事做什麼?”秦王很是無奈:“先昭王要送不韋先生姬妾美女,不韋先生都沒收,陽泉君是覺得自己比昭王還能耐是麼?母後,他太猖狂了!”
華陽太後自知秦王說得有理。
雖則陽泉君的目的在於送姬妾討好呂不韋,順帶離間夫婦二人。
但呂不韋反將一軍,事已至此,說是陽泉君沒事找事,一點也不為過。
“陽泉君固然有錯。”華陽太後堅持道:“可王上也該明白,他如此行事,動機在於忌憚。陽泉君囂張,相國與太傅就不囂張?王上,你該明白,權臣一手遮天,可不是什麼好事!”
秦王乾笑幾聲。
偌大的秦廷,誰無條件支持自己,秦王子楚心裡清楚的很。
“若非不韋先生,母後,兒還在邯鄲受苦。”秦王放緩語氣:“先生一手支持寡人上位,他不會做出對不起寡人的事情。至於太傅,她更是一無所圖。寡人再問母後,秦國得以二人之功強大起來,母後的日子還會過得更難不成?如果不會,那寡人就不知道母後究竟是什麼意思了。”
華陽太後猛然一凜。
秦王話至最後,威脅意味儘顯。
子楚好脾氣,不代表他是個好拿捏的人。蟄伏數年,一經坐上王位,他依舊是一名不容置疑的國君。
這就是不會放過陽泉君,要維護呂不韋的意思。
華陽太後沉默許久:“我明白了。”
事已至此,華陽太後也沒什麼可再說的。
“陽泉君確實該罰。”她說:“明日我會親自帶他麵見王上,領下懲罰。但查就不要查了。”
秦王這才不露情緒地點了點頭。
嚴查也就是嘴上說說。礙著太後的麵子,陽泉君還是動不得的。
這事也不好擺在明麵上追究,名義上陽泉君也算是為歌姬動作牽連,至於實際上……不韋先生不在乎名聲,秦王橫豎得替他在乎一下。
如此一來,也算是各退一步,敲打陽泉君一番足以。
“那就聽母後的。”
秦王子楚表情稍緩:“全看陽泉君的態度。”
…………
……
同一時間,相國府。
趙維楨坐在正屋長案後,頭疼地看向跪在地上、身軀匍匐行跪拜大禮的小蘿莉卷耳。
——她當然沒死!
陰陽酒壺罷了,先秦時期還沒這東西,趙維楨請製陶的工匠特地做了一個。
工坊附近都是平民,身邊能說得上話的均是趙維楨的人。
是死是活,還不是她說了算。
隻是……
“妾願為太傅做牛做馬。”卷耳額頭點低,哽咽開口:“侍奉在太傅左右,懇求太傅收留!”
這就算了吧!
趙維楨哭笑不得:這小蘿莉,其實挺聰明的。
呂不韋救了她的家人,趙維楨留了她一條命。本來想著,就送這家人去巴蜀之地當個農戶。從奴隸到農人,也算是階級翻身,可以過安居樂業的日子了。
沒想到卷耳的家人走了,她自己留了下來。
還死乞白賴地要找趙維楨“報恩”,窮追不舍到魏興頭都大了三圈,不得不拎著小蘿莉來見趙維楨。
其實趙維楨挺喜歡卷耳的。
雖然這小蘿莉虎頭虎腦,還懵懵懂懂的,但膽子是真大。
不說彆的,換作是她,十四歲的時候要當眾和位高權重的人演一出毒()殺戲碼,趙維楨嚇都嚇死了。
結果卷耳演的還算不錯。
怪不得陽泉君挑中了她去勾引呂不韋呢。
“我沒法留你。”
隻是喜歡歸喜歡,現實卻沒那個條件。趙維楨很是遺憾道:“鹹陽也沒法留你。前腳你死了,後腳在太傅手下做事,這不就露餡了麼?相國贈你田地,同家人好好過日子,不好麼?”
不說彆的,要真留在府中,那就是在日日夜夜提醒呂不韋:你被編排成了蘿莉控!
太丟人了吧!
“相國與太傅大恩,妾銘記在心。”
卷耳堅持道:“妾隻想報恩,為太傅再做點什麼?”
趙維楨似笑非笑:“隻是為了報恩?”
卷耳:“……”
聽到這句話,匍匐在地的卷耳猛然起身。
十四歲的少女,生得柔弱,但一雙明眸在燭火映照之下,顯得分外明亮。
哪裡還有之前楚楚可憐的影子?
“不止是為了報恩。”
卷耳下定決心,豁出去道:“卷耳知道,若是不把握住這個機會,今後就隻能做個農家女子了。”
“——好個把握機會。”
趙維楨還沒開口,呂不韋走了進來,笑著讚許道。
他看向趙維楨:“維楨,你缺自己的人,除卻家中,除卻鹹陽,總有地方能用得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