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竹再抬眼。
“他說他叫辛章。”
事到如今,添雨沒有要欺騙他的意思。
是托天伏門主劉玄意替其探查寶匣下落的那個汀州的辛章,那時在蜀青,折竹便猜出此人也許根本不是什麼汀州人士,而是來自雲川。
果然,都對上了。
巷中忽然有了一些響動,薑纓抬起頭正見一道身影飛快掠來,他認出那是自己手底下的人,便迎上前去。
匆匆耳語一番,薑纓變了臉色,回轉身來,走到折竹身邊,湊近他低聲道:“公子,妙旬的藥看來是吃完了,我們的人從藥鋪跟蹤幾個青年出城,發現他們上了觀音山,隻是城中戒嚴,天色一暗他們便進不得城,隻得借由鴿子傳信。”
觀音山離玉京城很近,其上有一座大鐘寺。
“小公子難道真的不救季淩?”
添雨隱約聽到了薑纓的話音,她眼底流露一分不自禁的焦躁。
“你既篤定是季羽青去而複返殺了你父親,如今十五哥給你父親償命不是正好?”折竹聲線沉靜。
添雨張了張嘴,語塞。
第十五當然不可能會死,魯班鎖不在他身上,那辛章若真要第十五的性命何不當場結果了他,何必還要帶走他?
折竹不再理會添雨,撤下劍,手腕一轉,劍柄重擊她的後頸,薑纓見添雨身子一歪要倒下去,便立即扶住她。
一旁的青年上前來,從薑纓手中接過添雨。
折竹將懷中的糕餅遞給薑纓,又看了一眼薑纓夾在腋下的匣子,淡聲道:“以防萬一,你和第四帶著簌簌換個地方藏身。”
“公子……”
薑纓原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咽下,隻低聲道:“您放心,屬下這一回,一定不會再弄丟公主。”
見少年轉身帶著藏在漆黑夜色裡的數十人離開,薑纓瞧了一眼地上被添雨遺落,燃燒成焰的燈籠,對那扶著添雨的青年道:“走。”
寂靜庭院,推門聲突兀。
商絨在房內聽見了細微的動靜,她立即起身推門,寒風裹挾細碎的雪粒迎麵襲來,簷下的燈籠照見一片浮動的晶瑩白色。
她才驚覺,下雪了。
庭院裡幾人走入一片暖橙色的光線裡,她卻沒在其中發現折竹。
薑纓走上石階,將油紙包裹的蜜糖餅遞給她:“姑娘,公子今夜不回來了,我們必須要立即離開這個地方。”
商絨沒有問他為什麼不回來,她心裡很清楚,折竹逗留玉京,隻有一個理由。
她接過油紙包,裡麵的糕餅還是熱的。
輕抬起眼簾,她看見底下被青年扶著,沒有意識的那名女子額上的疤痕,她認出那便是之前跟第十五來過此地的添雨。
“好。”
她捏著糕餅,輕聲道。
——
夜雪更重,細碎的雪粒逐漸變得好似鵝毛一般。
玉京城的城門緊閉,守城的士兵已輪換過兩班,要從城門出去是不可能,折竹趁夜帶著人悄無聲息地入了星羅觀。
觀主白隱的身形似乎又清減許多,今夜這場雪下起來,他的臉色更為蒼白,更襯臉頰那道疤殷紅猙獰。
摶雲在旁扶著他,他擰轉了房中的機關,那牆壁一轉,露出後麵的密道,他側過臉來,對那黑衣少年道:“地宮塌了一半,但我讓人勉強清理了一條道,依舊可以從這裡出去。”
“多謝。”
折竹頷首,隨即他的視線停在白隱身上,“你這是怎麼了?”
“隻是受了些風寒。”
白隱簡短地答了一聲,隨即又道:“公子莫耽誤了你的事,快去吧。”
他有心隱瞞,折竹也並不戳穿,將軟劍收回腰間,帶著人下了密道。
白隱看著少年的身影消失,才喚摶雲去將機關回轉,那道牆慢慢地移回原位,他忍不住一陣猛烈地咳嗽。
摶雲回頭,正見他吐了血。
“觀主!”
摶雲立即上前去扶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白隱半晌也說不了話,胸膛起伏著,蒼白的臉色逐漸又變得通紅,額上滿是細密的汗珠,他已分不清身上究竟是痛還是麻,隻覺胸腔裡像是有一團烈火在不斷地炙烤著他。
“我原以為大真人是真心喜歡你這個徒弟,”
摶雲心中百味雜陳,“卻不想他對你竟也這般心狠,那麼多煉廢的丹藥,他都給你吃了……”
以往,摶雲還曾嫉妒過白隱。
“觀主,我還是去請個大夫吧。”摶雲倒了一碗冷茶給他。
白隱接茶碗的手都是發顫的,一碗冷茶喝下去短暫緩解了些他身上的炙燙,他搖頭,啞聲道:“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師父的丹藥,尋常的大夫是沒用的。”
摶雲一時無話,他看著白隱臉頰的疤痕,想起來那盒也不知誰送了來,轉托他交予白隱的藥膏,他便提醒道:“觀主,若是等您的血痂落了,再好的靈藥隻怕也沒有辦法醫治您的傷疤了。”
白隱握著冰冷的茶碗,滿掌都是過高的體溫所致的細汗。
他抬起頭,去望窗外飄飛的雪。
“不必了。”
“反正,我已是要死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