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林氏被關了禁閉,令君又去了江先生那處, 信王府便越發顯得冷清了…或許是因為這麼一層緣故, 林老夫人倒也不再像往日那般熱衷於晨昏定省, 隻隔三差五把人聚在一道見上個一回, 說上幾句閒話。
霍令儀倒是仍舊每日都去, 或是陪著林老夫人說些趣事,或是把府裡頭的事與人論上一論…
祖孫兩人的感情倒是越發溫厚起來。
…
又是一個天清氣朗的好日子, 秋風打在人的身上也正舒服,霍令儀陪著林老夫人用完早膳便在院子裡散起了步, 權當做是散食…等將將走完三圈,林老夫人便停了步子,她接過玉竹遞來的帕子拭了回手,而後是看著霍令儀笑問道:“你今兒個不是與李家那位三小姐有約?”
霍令儀聞言便點了點頭,她的麵上也掛著笑,口中亦跟著一句:“是有約,不過眼瞧著這會也還早, 正好再陪您讀會經。”
“你這丫頭…”
林老夫人的麵上是一片溫和意, 就連一雙眼睛也泛著慈愛的笑,她一麵說著話,一麵是把帕子重新遞給了玉竹, 口中是又跟著一句:“往日總想著讓你收收心彆整日往外處跑,如今倒要想著怎麼才能把你趕出去。”
她這話說完,喉間還漾出了一聲綿長的歎息,瞧著倒怪是無奈的樣子。
霍令儀挽著林老夫人的胳膊, 頭枕在人的肩上,麵上卻是一副難得的女兒嬌嗔模樣:“祖母可是嫌我煩了?”等這話說完,她便又輕輕哼了一聲,跟著一句:“您嫌煩也沒用,晏晏就喜歡膩著您。”
周邊幾個丫鬟、婆子眼瞧著祖孫兩人這幅模樣,也都跟著露出了笑。
“哪能嫌棄我的嬌嬌兒?”林老夫人任由霍令儀挽著胳膊,一麵是拍著她的手背,一麵是笑說道:“今兒個就不必陪我念經了,清平寺路遠,你這會出門路上正好鬆泛些,若是再晚些,那路上就該擁擠了。”
“你也是難得交個合心意的朋友,且彆讓人久等了才是。”
霍令儀見此倒也未再說什麼,她輕輕應了一聲,而後是扶著林老夫人繼續往屋裡走去。
林老夫人由她扶著往裡頭邁步走去,臨來似是想到什麼便又問道:“給你父王準備的往生經可都帶了?”
“都帶了…”
霍令儀這話說完,便又跟著一句:“母妃還給父王準備了幾身衣裳和幾本他舊日愛看的書,我打算今兒一道帶去。”
林老夫人聞言倒也未再說什麼,隻是輕輕”嗯“了一聲,卻是又過了一會她才開口說道:“如今令君不在府中,你平日若空閒便多去陪陪你母妃,她身子骨弱,若是心中再多思多慮幾分沒得又壞了身子。”
這還是這麼多年,林老夫人頭一回說這樣的話。
因此她這話落下,不僅是霍令儀,就連屋中伺候的幾個丫鬟也十足怔楞了一回…
林老夫人自然也察覺到了屋中的異樣,她輕輕咳了幾聲等麵色重新平整過來才與霍令儀繼續說道:“我聽說前些日子你和你母妃一道去李家了,這是好事,她如今年紀輕也不必整日拘於這後宅之中…李家的幾位夫人也都是好相處的,平素行來走往多走動走動也不是一件壞事。”
霍令儀聽聞此話總歸是回過了神,她的心下還是有幾分起伏波動。
不管祖母心中是如何想的,這還是她頭一回說起母妃的事,儘管這其中有和李家脫不了的關係,可這些話能從祖母的口中說出來,卻也是極為難得了…因此霍令儀的麵上還是忍不住化開一道明豔的笑容。
她輕輕笑著應了“是”,等林老夫人換了一身衣裳去小佛堂念經。
霍令儀這才拾掇了一番往外走去,玉竹親自打了布簾送人出門,一路上餘外的丫鬟、婆子瞧見她出來各個都垂首斂目皆是一副恭敬的樣子。
等到了外頭,她倒是難得遇見了個人——
卻是霍令德。
霍令儀眼瞧著她越走越近,步子倒也跟著停了下來。她的麵容未有什麼變化,隻是原先還帶著笑的一雙桃花目在瞧見霍令德的時候還是收斂了幾分…自從出了林氏那樁事後,祖母雖然口中未曾說什麼,可待霍令德的關係終歸也不似往日那般親近。
前些日子霍令德受了涼纏綿病榻好一段日子。
她身邊的丫鬟把事稟到昆侖齋的時候,祖母也不過是淡淡說了一句“身子不舒服便去找大夫”…這一來二去,旁人自是知曉如今不僅是那位林側妃,就連這位三姑娘也不得老夫人的心了。
因此——
霍令儀倒也的確有好長一段日子未曾瞧見她這位三妹了。
她眼看著霍令德手握佛經款步走來,或許是纏綿病榻多日,就連往日那副素雅端莊的麵容也牽扯了幾分秋日的愁容,身子骨瞧著也消瘦了不少,一身素衣常服裹在身上越發顯得軟腰纖細,好似一陣風打來便能把人吹走了似得。
霍令德自然也看見了霍令儀。
她一雙眉目稍稍掀起,眼瞧著霍令儀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擁著走了出來,聲勢浩蕩氣勢非常…不知是不是霍令德的錯覺,她總覺得自從霍令儀上回從邊陲回來後就變了許多,尤其是那一身氣勢,好似越發凜冽也越發讓人覺得不可侵犯。
比如此時——
霍令儀隻是穿著一身尋常服飾,通身上下卻也透著一股子不可言喻的氣勢。
霍令德自幼便不喜霍令儀,自然件件樁樁皆想與人攀比,可即便她怎麼努力,有些事終究還是比不過霍令儀,就如這幅麵容、這身氣勢…她想到這,握著佛經的手便又收緊了幾分,前些日子才修繕過得指甲緊緊壓著皮肉,等那股子疼意散開平了她心下的思緒,霍令德才朝人福身一禮,口中是喚人一聲:“長姐。”
霍令儀聞言也未說什麼,隻是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她年歲稍長,身量自然也要高出不少,此時便低垂著一雙眉眼看著眼前人,待瞧見霍令儀手中的佛經才又淡淡開了口:“三妹病中還要抄寫佛經,倒是難得。”她這話說完也不等人開口,便又跟著一句:“可惜祖母如今正在佛堂念經,怕是不能見三妹了。”
玉竹聰慧,聞言便已通曉了她的意思。
這會便也跟著朝霍令德笑說一句:“三姑娘來得不巧,老夫人這才進了佛堂,隻怕沒幾個時辰出不來…秋風蕭索,姑娘身子還不見好不若早些回去?這佛經便由奴替您轉交給老夫人罷。”
霍令德聞言,握著佛經的手便又用了幾分力道…
往日母親當家的時候,她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那個時候,她縱然比不得霍令儀身份尊貴,可行來走往卻也備受人尊敬…哪裡是如今這幅模樣?就連麵見祖母也得看霍令儀的臉色!
可即便心中怒氣難平…
霍令德卻什麼都不能說,她甚至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是把手中的佛經珍而又重得放到了玉竹的手上,口中亦跟著溫聲一句:“那就勞煩姑娘了。”
霍令儀見此也未曾再理會人,她仍舊是那副漫不經心得閒適模樣,手放在杜若的胳膊上,繼續邁了步子朝影壁走去…隻是剛剛走出昆侖齋,身後便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卻是霍令德追了上來。
霍令德的身子才好,這一番連走帶跑的動作又消耗了不少力氣,至霍令儀跟前的時候已是一副氣喘籲籲的模樣。
“三妹還有事?”
霍令儀眼看著人這幅模樣倒是停下了步子,聲音卻依舊沒有什麼情緒,就連看向人的眼睛也沒有什麼波動。
霍令德總算是緩過了氣,她手撐在橫波的胳膊上,眼看著霍令儀這幅模樣心下卻又添了幾分氣,她厭惡霍令儀的性子卻更加討厭她的這份輕視…仿佛在她的心中,她霍令德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