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1 / 2)

昆侖齋。

外頭天色漸漸昏沉,屋中的燭火也都跟著點了起來。

林老夫人看著底下站著的少年郎, 尚還帶著幾分病容的麵色仍舊是肅著的…她接過李嬤嬤遞來的蜂蜜水用了一口, 等潤了喉間才淡淡開了口:“你來得不巧, 你母親午間才去西山。”

霍令章聞言麵色也未有什麼變化, 他與林老夫人拱手一禮, 口中是溫聲說道:“家中之事,孫兒都已知曉了…未想到孫兒才離家不久, 家中竟然又出了這樣的事。”

他說到這是稍稍停頓了一瞬,溫雋的麵容也帶了幾分愁緒, 連帶著一雙眉心也輕輕折了幾分:“此次禍根皆因三妹的緣故,好在祖母立時整頓才免去天家怒火…”霍令章這話說完才又跟著一句:“如今三妹在西山思過也好。”

“至於母親,她近來行事的確有些不妥,好在祖母恩寬大度…”

“如今讓她在西山陪三妹住上幾日也是好的。”

林老夫人見他一字一句全無半點怨憤,先前一直肅著的麵容也難得和緩了幾分…她剛要說話便聽到外間傳來玉竹的聲音:“老夫人,郡主回來了。”

林老夫人聽到這一句,麵上倒是露了幾分笑, 連帶著聲音也跟著柔和了些:“快讓她進來…”這話一落, 沒一會功夫便有人打了簾子走了進來,正是剛從清平寺回來的霍令儀。大抵是在寒風中走了一路的緣故,霍令儀此時的麵色顯得還有些蒼白, 等觸到這屋子裡的熱意,她的臉色才算是回暖了幾分。

霍令章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便又轉過身子朝霍令儀的方向恭恭敬敬與人拱手一禮,口中亦跟著溫聲一句:“長姐回來了。”

霍令儀聞言倒是也止了步子,她垂了眼眸朝人那處看了一眼, 屋中燭火雖通明,隻是霍令章低垂著眉眼也瞧不見他麵上是個什麼神態…她一麵伸手解了身上的披風遞給了李嬤嬤,一麵是輕輕“嗯”了一聲,跟著她才又繼續往前走去,等到了林老夫人跟前才又屈膝福了一禮,口中是跟著一句:“祖母。”

“快些起來…”

林老夫人伸手托了人一把,等觸到她手上的冰涼才又折了眉心:“怎得這麼涼?”

她一麵說著話,一麵是把手中的湯婆子放到了人手上,跟著才又一句:“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可是路上擁堵?”

霍令儀坐在人邊上,又接過她手中的湯婆子溫著手,聞言是柔聲答道:“在清平寺的時候遇見安清了,便與她說了會子話…”她這話說完才又朝底下站著的霍令章看去,聲調仍舊是溫和的:“二弟不是在先生那處學習,怎得這麼早就回來了?”

“家中出了這樣的事,我也沒有心思繼續在外學習,先生體諒我的難處便準我在家中學習等出了年再回去…”霍令章這話說完便又跟著一句:“何況如今快至年關,令君又年幼,我留在家中總歸也能幫長姐處理一些雜事。”

林老夫人大抵因著先前霍令章所言,倒也不至於再像先前板著臉,聞言也隻是說道:“好了,你一路舟車勞頓也累了,且先回去休息吧。”

霍令章聞言便也未再多說什麼,隻是又與兩人拱手一禮才往外退去。

林老夫人見人退下便又與霍令儀繼續說起了話,待想起先前霍令章所言,她便又開口說道:“他倒是比他的母親和妹妹要乖巧不少,先前言語之間也沒半點怨氣,這樣也好…咱們家中子嗣本就稀少,令君年幼,他在家中總歸也有幫得上忙的時候。”

霍令儀聞言一時卻未回過神,她隻是看著那麵尚還在起伏的布簾…

霍令章哪裡是乖巧?不過是心機深沉罷了。這樣一個年紀卻有著這樣深沉的心思,若不是她多了一世的機遇,隻怕再次遇上霍令章也敵不過他那心思…霍令儀想到這,低垂的一雙眉心便又輕折了幾分。

“晏晏?”

林老夫人未聽人答便又擰頭去看人,待瞧見霍令儀這一副失神模樣便又輕輕喚了她一聲:“怎麼了?”

霍令儀聽到這一聲才回過神來,她斂了心中的思緒隻抬了臉朝人看去,聞言也隻是說道:“大抵是先前在外頭受了些寒風,祖母說了什麼?”

林老夫人聞言,忙伸手探了探人的額頭,跟著是擰了眉心說道:“最近天寒最易受涼,我這處也沒什麼事,你且先回去歇息吧…等回去了,便讓馮大夫也過去一趟,看看要不要吃藥。”

“若是當真受了涼卻是遭了。”

霍令儀見此也就未再多言,她這會心中有事也委實定不下什麼心思索性便依了人的意思,她站起身是與林老夫人又打了一禮才披了鬥篷往外走去。

等到了外頭——

杜若忙迎了上來,她看著霍令儀的麵色也未多言,隻扶著人往外走去…

兩人將將走出院子,便瞧見立在小道上的霍令章。

霍令章仍舊披著一身黑色大氅負手站在那處,掛在樹上的燈籠隨風搖曳,打在他的身上也顯露出幾分晦暗不明。

杜若眼瞧著他,眉心卻還是忍不住輕輕折了幾分。她素來不喜林側妃,連帶著她這一雙兒女也提不出幾分喜歡…如今眼看著霍令章立在那處,杜若素來沉穩的麵色也有幾分峭寒,紅唇也緊緊抿著,帶著幾分警惕與不喜。

霍令儀看著不遠處的霍令章卻是什麼都未說。

她隻是抬了一雙眉眼沒什麼情緒得朝人看去,霍令章如今也不過十三歲,可大抵這個年紀的少年郎最易長身體,也才不到兩月的光景,這人比起往先卻是又高了幾分。大概是見到她停了步子,霍令章索性便邁了步子朝她走來,小道兩旁的燈火雖搖曳不止,可他越走近,那張溫雋的麵容便也越發清晰。

霍令章走得不急不緩,恰如他的性子…

等至霍令儀跟前,他是又拱手一禮,態度謙遜、聲音也很是溫和:“長姐。”

霍令儀聞言也未曾說話,她隻是拍了拍杜若的手背示意她先留下,而後是繼續往前走去…霍令章見她邁步便也跟著人走了過去,隻是依舊離人半步有餘的樣子,等又走了幾步,他才開了口:“我該與長姐說一聲抱歉。”

他說話的時候,聲調一如先前溫和,語氣卻還是帶了幾分抱歉:“若不是令德的緣故,柳世兄也不會娶安平公主…”

霍令儀未曾止步,也未曾說話。卻是又走了有一會的功夫,她才停了步子擰頭朝人看去,此處燈籠越漸稀少,光線自然也暗了不少,唯有天上的那道明月依舊高高掛著…霍令儀便依著這道明月朝霍令章看去,眼前人一如舊日,眉目平和、麵容溫雋。

她的雙手仍舊揣在那兔毛手籠中,一雙桃花目沒什麼波瀾得朝人看去,口中也是沒什麼情緒的一句話:“霍令章,你就不恨我嗎?”

霍令儀一麵說著話,一麵是依著月色細細辨彆著霍令章麵上的情緒:“你的母親,你的妹妹如今都在西山的那處莊子…你巴巴得這麼急著趕回家中,所看到的卻是這樣的情景,你身為她們的至親,難道真的一絲恨意都沒有?”

“於我而言,長姐亦是我的至親…”

霍令章說話的時候,麵容沒有絲毫的變化,甚至連唇角也依舊勾著一抹溫和的笑…等這話說完,他便又朝霍令儀拱手一禮,跟著是繼續說道:“何況此次的確是令德有錯在先,母親未管教好令德也有教導不嚴之罪,再者這一切都是祖母的安排。”

“我身為晚輩哪裡能置喙祖母的用意?”

霍令儀一直看著眼前人,可不管她怎麼看,都未曾發現霍令章的麵容有一瞬得變化。

她揣著兔毛手籠中的手輕輕一握,麵色雖一如先前,心下卻還是免不得起了幾分波瀾…十三歲就有這樣的心性,霍令章遠比她想象的還要難以對付。霍令儀想到這便又低垂了一雙眉目,她不再言語,隻是仰頭看著那彎明月,卻是過了許久才淡淡說道:“夜深了,早先回去吧。”

她這話說完便先邁了步子往前走去,一直停留在十步餘外的杜若眼見霍令儀動身也忙跟著走了上來。

霍令章卻是等兩人走遠之後才站直了身子。

他仍舊負手立在這小道之上,卻是等到瞧不見那人的身影才轉身離去。

不知是不是真得在寒風中立得久了,那日之後霍令儀倒是真的得了風寒…林老夫人和許氏怕她操勞便也拘著她不讓走動,而家中的那些事務也逐漸落到了許氏的手上,近來林老夫人和許氏相處起來沒了早年的介懷,見此倒也也未曾說道什麼。

今日難得開晴,霍令儀披著一件白狐做的比甲坐在軟榻上。

她的手上握著一個繡繃,這會正彎著一段脖頸依著那花樣繡著,近些日子她跟著許瑾初學了幾日,比起往先,這手中的花樣瞧起來倒也有幾分模樣了…霍令儀等繡完了這半片梅花才抬了眼,她是朝那覆著薄紗的木頭窗欞外先望去一眼,口中緊跟著一句:“幾時了?”

杜若聞言便停了手中的絡子,她是往外看了一眼才輕聲回道:“巳時了。”

巳時?

霍令儀輕輕折了眉心,以往這個時辰,表姐早該到了,今兒個卻還沒有什麼動靜…表姐素來守時,既然說了什麼時辰到便不會遲到,難不成是出了什麼事?她想到這,麵上便又多添了幾分擔憂。

杜若自然也察覺到了她麵上的擔憂,她起身又替人續了一盞熱茶,跟著是柔聲說道:“您彆擔心,青蓮巷離咱們這處也沒多少路程,何況這一路過來都是大道,不會有事的。”她這話剛落,外頭便響起了一陣腳步聲,沒一會功夫,紅玉便打了簾子笑著說道:“郡主,表姑娘來了。”

霍令儀聞言,麵上的擔憂便也消散了點,隻重新換了一副笑顏。

她看著許瑾初穿著一身月白色繡佩蘭的鬥篷走了進來,忙起身去迎人,隻是在走到許瑾初跟前的時候卻還是察覺出她今日的麵容有幾分不對勁。即便她麵上仍舊帶著笑,可眉眼之間卻還是有幾分輕輕折起的痕跡…霍令儀眼瞧著她這幅模樣,一麵是握了她的手扶人到軟榻上坐下,一麵是接過杜若遞來的茶盞遞到人的手上,口中是緊跟著問了一句:“表姐怎麼了?”

許瑾初接過她遞來的茶,聞言也隻是柔聲笑了笑:“沒事…”

隻是她這話剛落,身邊的丫鬟卻開了口:“什麼沒事,那個宣王就是個無賴,還天家貴胄呢,半點規矩都沒有…”丫鬟是個爽利性子,說起話來也透著股子爽利勁,見霍令儀看去便又朝人打了一個禮,跟著才又說道:“先前奴和郡主過來的時候,郡主念著您喜歡吃那陳家鋪子的蜜餞便想著給您去買些,沒想到正好撞見那個宣王,他喝得醉醺醺的也就罷了,還攔了姑娘的路。”

“好在姑娘今兒個出門戴了帷帽,若不然讓那些人瞧見,也不知要傳出什麼話來?”

霍令儀聞言,眉心便又折了幾分。

她與這位宣王雖然有過幾麵之緣,對他的印象卻不算深,隻是知曉他雖然出生皇家卻日日沉醉在煙花柳巷,在朝中也沒有絲毫建樹,平日結交的也都是些紈絝子弟,一直都不被天子所喜。

不過——

霍令儀記得前世倒是在李懷瑾的書房見過一回宣王,那日見到的宣王倒與平時有些不同。

其實仔細想想,宣王母妃家中本也是有勢力的,隻怕如今這幅模樣大約也有幾分作態,為得就是怕礙了太子的路和秦後的眼,沒得連這條命也保不住…若不然這些年天家的子嗣怎麼會隻留下這麼幾個?

許瑾初看著霍令儀折著眉心,又聽丫鬟這一字一句越發沒個邊,便輕輕斥責了人一聲。她即便是斥責也是溫柔的,等到人止了聲,她才握著茶盞與霍令儀繼續說道:“宣王喝醉了,一時認錯人也是有的,倒也不至於像她說得這般無理…”

她這話說完便又用了一口茶,等舒展了眉眼才又與霍令儀柔聲說道:“昨兒個讓你繡得花樣,如何了?”

霍令儀聞言也就未再問下去,隻是取過了一旁放著的繡繃給人瞧去,口中是跟著一句:“繡是繡全了,倒也不知如何…表姐瞧瞧?”

許瑾初聞言便擱落了茶盞,她接過了霍令儀手中的繡繃細細看了起來,等過了一瞬便輕輕笑道:“比起以往好多了,隻是這喜鵲的眼睛瞧著還是有些呆板了,少了些生氣…”她一麵說著,一麵是彎著一段脖頸教人該用什麼樣的針法才能讓喜鵲瞧起來不至於這麼呆板。

霍令儀聽她這般說道便點了點頭。

她取過先前那麵未曾繡全的,按著人的說法重新繡了起來,等把那隻喜鵲的眼睛繡好才又笑著抬了眼朝人看去,口中是又跟了一句:“表姐說的這個法子果然好,瞧著的確有些不一樣了。”

她這話說完繼續就著先前的法子繡著,似是想到什麼便又抬眼朝人那處看去,口中是跟著一句:“我聽說今次冬狩,陛下讓表哥也跟著一道參加了?”

許瑾初見她這般也隻是輕輕笑了笑,她亦取了一方繡繃,聞後言倒是抬了眉眼點了點頭,口中是輕輕笑跟著一句:“前幾日才下來的旨意,哥哥也在今次冬狩的隊伍中。”

霍令儀聞言便又笑著說道:“這也好,等到那日我倒是可以與表哥一道同去,一路上也好有個伴。”以往許家一直被人遺忘,且不說什麼冬狩,就連宮中的宴會也從未讓人去過…倒是未曾想到這回天子竟然會讓表哥參加。

且不管天子是如何打算,這對於許家而言總歸是一樁好事。

她心中總覺得表哥有幾分可惜,無論是品性還是為人,表哥都較出柳予安不少…可偏偏因著許家這個名聲,在這燕京城中也未有多少水花…霍令儀記得前世她離世的時候,表哥任得還是翰林院編修一職。

如今天子既然讓表哥同行,想來日後表哥也不至於再拘於翰林院之中。

隻是——

霍令儀想著父王,先前還帶著幾分笑顏的麵容卻驟然又低落了幾分,就連握著針線的手也停住了…霍家每年都在冬狩的隊伍之中,隻是以往她都是和父王一道去,今次卻隻有她獨自一人了。

她想到這,情緒難免還是低落了幾分。

屋中無人說話,一時便顯得有些格外的靜謐,外頭寒風仍舊“呼呼”吹著,許瑾初自然也察覺出了霍令儀的不對勁,她抬了眉眼朝霍令儀看去,待瞧見她麵上的神色,心下也止不住輕輕歎了一口氣。

她擱落了手中的繡繃,改為握著霍令儀的手。

霍令儀察覺到手背上的溫柔便也抬了眉眼朝人看去,待瞧見許瑾初麵上的溫和,她的麵上也跟著化開了一道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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