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李安和離開的時候, 霍令儀正握著一本書坐在臨窗的貴妃榻上, 耳聽著杜若這一聲輕稟,她翻著書頁的手還是稍稍停頓了下。不過也就這一瞬功夫,霍令儀便繼續低頭翻閱起手中的書冊,口中也不過輕輕應了一聲,道是知曉了。
等又翻了幾頁,她也未曾抬頭, 卻是又跟著說道一句:“過會讓小廚房做幾盤糕點給安清送去,估摸著這會她還在傷心。”
李安和這一走,除去母親和大嫂, 最傷心的便是安清了。
杜若聞言自是忙應了, 她屈膝打了一禮,而後是打了簾子往外頭去吩咐了…
霍令儀聽著那腳步聲越行越遠, 手中握著的書冊卻是難再往下翻上一頁,說到底,李安和今次離去總歸還是有她的緣故…她想到這索性便把書冊一合擱於案上,而後是抬了頭朝那木頭窗欞外瞧去。
臨近十一月, 這天是越發冷了, 院中的梅花雖然還未開全, 可那枝頭上倒是長了不少小花苞, 遠遠瞧去, 有白的、有紅的,瞧著倒也有幾分意境。
有風拂過…
那院中的幽香便也跟著一道打進了屋中。
霍令儀素來喜歡梅香,聞著這股子味道倒是也合上了眼, 她稍稍仰了頭,雙手交握放在小腹上,一雙眉目漸漸舒展開來,麵上也跟著浮現了一個笑。
杜若已吩咐人去做糕點,這會便又打了簾子走了進來。她眼瞧著坐在貴妃榻上的霍令儀,見她眉目之間掛著近些日子少見的笑意,步子是又躊躇了幾分…她是先低頭看了眼手中的禮盒,卻是又過了一會才重新提了步子朝人走去,等到人跟前,她便輕聲說道:“夫人,東宮那位給您送來了東西。”
東宮那位?
霍令儀聞言,眉目微動卻也未曾睜眼,她依舊合著眼,口中是不鹹不淡得說了一句:“打開看看吧。”
“是…”
杜若輕輕應了一聲,而後是低頭打開了那禮盒。禮盒之中置了不少好東西,餘外放著得卻是一張字條,那字條上頭所書得內容自然是幾句賠罪的話,道是當日雖然不知周承棠所為,隻是不管如何此事也是發生在東宮,讓她千萬不要介懷損了她們之間的情誼…
霍令儀聽著杜若這一字一句,倒是終於睜開了眼。
她接過杜若奉來的字條瞧了一眼,那字裡行間言辭切切端得是一副誠懇意,不過這東西來得未免也太遲了些…霍令儀手中仍握著那張字條,口中是問道:“周承棠可回柳家了?”
杜若聞言便回道:“奴先前去打探過了,她是早間才回得柳家…”
霍令儀聽得這話卻也未說什麼,她隻是把手中的這張字條扔進了那焚著清宜香的香爐中,眼瞧著那字條慢慢燃成灰燼,她的麵上也沒有什麼情緒,卻是又過了一瞬,她才開了口,聲調也很是平淡:“她倒是誰也不得罪…”等這話說完,她一麵是把那香爐輕輕往一處推了推,口中是又跟著一句:“把東西收進庫房吧。”
“是…”杜若剛要應聲退下,隻是臨來想到一樁事,她卻又駐足了步子…她低頭朝霍令儀看去,口中是又輕輕跟著一句:“近些日子那位一直在東宮將養,柳家那位二公子好似也沒有什麼動靜。”
霍令儀聞言,麵上倒也沒有什麼訝色。
她重新取過案上的書冊翻看了起來,頭也不抬得說了一句:“他們如今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何況這樣損害皇家臉麵的事,但凡柳予殊還有點腦子,又怎麼可能說出去?隻要天家不動他,柳予殊自然也會死守這個秘密…”
“難不成就這樣放過他們?”
杜若說這話的時候,素來沉穩的麵上還是忍不住閃過幾分憤懣,雖然知曉周承棠身為公主想動她並不容易,可是隻要想到當初若不是他們及時找到夫人,隻怕夫人如今…她想到這,握著禮盒的手卻是又收緊了幾分,連帶著麵色也是又添了些許暗色。
就這樣放過他們,她實在心有不甘。
霍令儀聞言,握著書冊的手一頓,她仍舊不曾抬頭,擱在書冊上的指尖卻是稍稍蜷起幾分,前些日子才用鳳仙花塗過的指甲在那日頭的照映下顯得越發嬌嫩了許多…她眼瞧著那指甲,口中是緩緩說道一句:“秋梧巷的那位也該急了。”
杜若聽得這話,眉心一動,倒是也反應了過來。她麵上的憤懣和暗色漸消,眉宇之間倒是添了幾分笑意,連帶著聲音也柔和了許多:“她瞞了這麼久又遲遲未見我們喚她,也的確該急了。”
霍令儀輕輕“嗯”了一聲,而後是一句:“你今日就去尋她一遭…”待這話說完,她是往身後的軟枕靠去,而後是又擰頭朝那院子外頭的光景看去…天上烏雲突然壓境,那原本的豔陽日頭逐漸被掩去,這天地之間一時也顯得有些昏暗起來。
她就這樣看著天上那堆烏雲,口中是緩緩說道:“這天也該變了。”
…
沒過幾日,這燕京城中卻是流傳著一則消息,卻是說道那位文遠侯府的世子、新任的光祿大夫柳予安竟然在外頭置了個外室,如今那外室竟還有了身孕。
這消息原本不過流傳在這市井小巷,隻是也沒費多少功夫,那些士族官宦的內宅後院卻也都知曉了個遍,甚至連酒樓茶館裡的說書先生也早早起好了文章說道起來…
一時之間——
這燕京城中皆是在說道此事。
其實像這些侯府公子在外頭養個女人,委實也算不上稀奇,隻是偏偏這位侯府公子卻是一直被眾人譽為“第一公子”的柳予安,何況他除了那兩個頭銜,還有一個身份卻是駙馬,大梁唯一一個駙馬。
那位安平公主素來受帝後寵愛,當初出嫁的場麵,即便過去已有兩年多的光景,卻還是一直記在眾人的心頭。何況她又是個驕矜的性子,若不是因為當年那個緣故想來也不會下嫁到文遠侯府,如今自己的丈夫卻背著自己在外頭有了女人,而那個女人竟然還有了身孕…這豈不是狠狠在打她,打天家的臉?
因此這樁事剛剛鬨出來,那些人卻是想也未想,隻當這回柳予安是要遭殃了…這兩年,柳予安在朝中晉升得太快,早已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倘若能借此機會讓帝後懲罰一二,他們自然也樂得觀看。
…
文遠侯府。
周承棠一身華服端坐在椅子上,眼瞧著坐在身側的柳予安,她撐在扶手上的手是又多用了幾分力道,就連精致的麵上也忍不住閃過幾分暗色…而這暗色之餘,卻是又沾著幾分憤恨和委屈。
嫁給柳予安的這兩年——
周承棠自問也算得上是一個好妻子,她雖然自持身份也未怎麼孝敬公婆,可對柳予安的情誼,卻是半點也不曾少過。
她怕柳予安麵上過不去,所以便棄置公主府不用,反而和這一眾人住在這個又擁又擠的文遠侯府…為了讓他高興,她不僅收斂脾氣和驕傲,還替他洗手作羹湯,平素說話行事也都是一副溫柔小意的樣子。
可柳予安呢?
他又給她什麼?起初柳予安還未曾起勢的時候,待她的確算得上不錯,那段時間他們時常泛舟湖上,偶爾也會一道撫琴作畫,就連一直跟著她的宮人們也常常說道他們是“神仙眷侶”。
那個時候,她是真得開心,自己心心念念的夫君終於滿心滿眼都是她了。
可這兩年…
柳予安漸漸謀得了哥哥的信任,在朝中的地位也越來越穩固,對她雖然算不上冷淡,卻也不像往常那般知冷知熱了…每每聽她嗔怪,柳予安也隻是說道“朝中事多”。
她心中有過氣也有過怨,卻從來不曾在人麵前顯露出來,平素最多也隻是進宮同母後抱怨幾句罷了…男人多重事業,這個她明白。
所以她雖然不高興,卻也從來不曾攔著他。
可她沒有想到,柳予安竟然會給她這麼大一個驚喜。
周承棠想起柳予安與她說道此事的時候,她是如何的震驚…她的確是震驚了,甚至足足有很長一段時間未曾回過神來,她沒有想到柳予安竟然會背著她在外頭有女人,甚至那個女人還懷有身孕。
連她都沒有柳予安的孩子…
那個女人竟然有了柳予安的孩子,這讓她如何不氣!
周承棠想找暗衛去把那個女人解決掉,卻想起暗衛早就被母後召了回去,她想到這心下又扯開了幾道怨氣,連帶著麵上也閃過幾分猙獰之色…她就這樣一瞬不瞬地看著柳予安,口中是跟著一句:“柳予安,你對得起我嗎?”
柳予安的手中依舊握著一杯茶盞,聞言倒是擰頭朝周承棠那處看去一眼。
近來時常下雨,此時外頭也是一副昏沉模樣,他依著窗外打進來的幾道光亮看著周承棠麵上的那副猙獰之色,還是忍不住皺了眉…不過他也未說什麼,隻是重新回過頭握著茶盞飲用了一口茶,等到那股子茶香在喉間四溢開來,他才淡淡說了一句:“人我已派去接了,你若不喜日後少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