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鄭裘所料, 聽聞女兒要被封為女官留在宮中,裴道真果然站了出來,道:“皇後娘娘, 小女年幼,平素頑劣, 能為聖人祈福已是天大的福氣, 實在不堪為女官。”
“裴侍郎過謙了。”
女子的聲音從珠簾後傳來:“一眾女子在上陽宮中隨太妃給聖人祈福,太妃常言她們嫻靜文雅,安分勤謹,於祈福事上至恭至敬,既然是恩典, 裴侍郎就不必推辭了。”
裴道真忍不住看向自己身側與身後。
隻有寥寥幾個世家朝官站了出來,也都是官職不高之人。
各家幾十名女孩兒就要這樣陷入上陽宮中從此不見天日,眾人如他所料的那般無動於衷。
鄭裘收了一下自己的肚子,若隻是裴道真, 他也願意為自己的女兒說幾句話, 可現在薑清玄要對付的是衛臻。
這就不能怪他多衡量幾分了。
這時有人出聲道:“皇後娘娘, 即使是入宮做女官, 也有與家人告彆之期,此聖人之仁也, 當日禁軍臨門帶走了一眾女子,也非以在冊女官之名,如今加恩, 可否放她們歸家幾日, 以彰聖人之仁德?”
說話之人是陳伯橫。
到了此時, 他這閉口相公終於站出來,為了那些被帶進上陽宮的世家女兒們說了一句話:
明堂上, 薑清玄看向陳伯橫,突然一笑,而後說道:
“陳相公,既入宮闈哪能輕易進出?還是免了罷,宮孝女之事可一不可再。”
陳伯橫的眉頭輕輕跳了一下。
所謂宮孝女乃是太宗時的一名女子,生的容色姝麗,太宗好往山中狩獵,於河邊偶見,欲納以為妃子,知她父母早亡,家隻有祖母一人,便特允她回家三日拜彆祖母。
可沒想到第三日夜裡她祖母吞了太宗賞賜的黃金自殺,那女子剪去了滿頭青絲跪求出家,按律將被處死。儒生們知曉此事,紛紛為那女子寫詩作賦稱其孝,太宗在朝臣勸說下為彰顯仁德收攏人心,便允了那女子出家,人們不知其姓名,便以宮孝女稱之。
雖然這一事上有那麼幾分以民心改天意的意味,可從那之後封妃便再無歸家之例。
陳伯橫一時難言。
旁人提起宮孝女之事不過是個舊例,可當時有兩人可謂是全力推動其免死之事,一人揮灑長詩提振人心,引得滿京皆議此事,也有一人通聯各世家中年輕懷善之人,終於打通關節,將百姓陳情送到了禦前。
前一人,曾被滿京喚其“白衣郎”,如今正是當朝尚書令。
後一人,曾被世家叫做“麒麟兒”,如今是當朝丞相。
陳伯橫竟一時無言。
當日皇後趁著上朝之時突然派了禁軍從各家在東都的府中帶走了一眾女子,各家毫無防備,若是能讓那些女子回家,短短一兩日,祖母哭瞎、佛像崩倒……隻要世家願意,隻要給他們短短時日,他們能想出無數留下自己女兒的方法,炮製出無數的“宮孝女”。
這沒了胡子的薑假仙兒幾乎就是明著在說:“當初老子乾過的事兒你又不是不知道,跟我裝什麼正經人?”
這人!這人?
一言攔住陳伯橫的薑清玄轉回頭去,又道:“冊封女官乃是皇後權責,還請皇後娘娘定奪。”
“皇後權責?”衛薔看著他,“皇後權責乃是後宮之事,尚書令將之拿到朝議上來說,自然是要議之,論之,哪有可說不可議之理呢?”
珠簾輕動,坐在禦座之後對皇後開口道:
“定遠公是想議本宮執掌後宮之權?”
明堂上挎刀而立的定遠公道:“微臣不敢。”
“不敢?既然不敢,那便聽著我下旨,傳旨內廷,一乾祈福女官有功於國,封為尚書院女官以示恩賞,仍在上陽宮侍奉,盼其勤謹詩書,恪儘職守,不負聖人與我之信任。”
說完,衛薇的一雙眼睛透過珠簾的縫隙看向衛薔。
“定遠公,如此,你可滿意了?”
滿意,很滿意。
一下朝,裴道真就騎著馬徑直去了旌善坊定遠公府。
臉上憤恨之色路人皆可見之。
定遠公府內,衛薔讓衛清歌去端了幾張摻了肉醬的胡餅來吃。
“我這婢女彆的不會,整治吃食的巧思還是頗多的。”
說著話,衛薔引著裴道真入了定遠公府的書房。
裴道真自進了院子發現此中庭院開闊,連一侍奉之人也無,便知道此處是定遠公與親信議事之所。
定遠公府的書房陳設甚是簡單,有幾張胡凳圍在一張書案周圍,書案正對南窗,案上筆墨紙硯俱全,有兩支快要寫禿的筆被放在一側,顯然是舍不得扔,硯台是尋常品相,一旁的墨條用去了大半,筆洗也是尋常陶製的,內側放了些被拆開的書信和本章,隻看案上,更像是個勤於書寫的清寒文士所用。
一麵牆上掛著一張大弓,另一麵牆是一書架,上麵隻有小半擺了書,裴道真看見一本斜放的書乃是《九章算術論解》,顯然是被看過的。
不知為何,他心中對定遠公更多了兩份親近之感。
衛薔不知這裴道真又在心裡想著什麼,看著窗外的海棠說道:
“女官一步既成,剩下的便是等。”
裴道真談了一口氣:“隻盼阿盈在上陽宮不要太過心急。”
“急也無妨。”
衛薔笑著道:“嫂夫人在家也可急一些,在寺廟上香暈倒之類矯□□勞煩她隻管做一些,再有你那兒子,有空在街上遇到了我家行歌之類,隻管打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