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她唯獨未做過這般的少女...)(1 / 2)

衛家女 三水小草 8379 字 7個月前

夜深了, 定遠公府後宅裡還有一屋亮著燈。

陸家女兒們圍坐在一起,商量如何寫給家中寫一封信,這是數日來除了裴盈薛洗月之外第三個可以與家中聯絡的, 她們圍坐一起冥思苦想,有人想著想著就哭了, 被其他姐妹捂住嘴, 擦去了眼淚。

“國公大人說老夫人如今不吃不喝。”一個少女小聲說:“就說我們國公府中一應安好,國公大人還為我們請人教授算學,還請了陳家的崔夫人,這些都當寫進去,好讓老夫人安心。”

另一少女以銀簪挑一下油燈, 聞此言笑了一下,說道:“你說的再好,家人還是以為我們在吃苦,要我說, 這沒上漆的凳子, 四人睡的一張床也該寫進去, 讓家中多送些財物來, 也不圖國公大人會因財物看重我們,也總得為我們今後考量, 到了北疆,一應開銷都要我們自己去賺,手裡多一吊錢, 就有一吊錢的好處。”

其他人有的磨墨, 有的看紙, 有的怕與姐妹撞了眼神,索性看向了窗外。

顯然覺得兩人說得都有些道理。

想要隻報喜不報憂的女孩兒皺著眉頭道:“明音, 之前老夫人就思你成疾,如今知道你要去北疆,隻怕又要憂思不絕,你何苦再讓老夫人難過?”

陸明音就是前保寧郡公世子陸蒙留下的小女兒,她挑了燈後將銀簪插回發髻,撫裙坐在紙前,搖搖頭說:

“佛奴,老夫人經曆之事比你我都多,與其為了讓其便安心就報喜不報憂,我們更該為自己打算,此信,也許你我前路之基。”

窗外似乎有小雞被驚醒,細細叫了兩聲又睡了過去。

陸佛奴看向坐在燈下的陸明音。

禁軍入宅要人,寧多抓不放過,穿絲羅戴金玉的未婚女子一概被帶走,陸家除了陸蒙的遺孤、陸蔚的四個女兒,還有陸蔚兩個弟弟家六個女兒,一共十一人,在諸世家中是最多的。

從前在家中時陸家女兒們也分兩群,一群是以陸蒙遺孤陸明音為首,另一群的領頭之人是陸蔚嫡長女陸佛奴。

陸明音與陸佛奴年紀相當,一個是原本郡公府嫡親,一個是縣公嫡長親女,從陸蔚舉家搬入縣公府上就注定了要被人比上一輩子,自小從詩書到女工,你有南綾,我有蜀錦,將來必定還要比拚夫君家世、兒子女兒……

在陸佛奴的心中,陸明音從小眼中隻有郡公夫人,總是乖乖坐著不說話被來往的夫人誇讚懂事守禮,那時陸佛奴總是不服氣的,仿佛是骨子裡就長滿了爭強好勝。

後來她娘說不管從前如何,她爹才是縣公,她才是公府嫡長女,她陸佛奴隻會比陸明音過得更好。

是啊,老夫人年紀大了,她們是世家女,所比的從來就是家世。

想通此處,陸佛奴的眼中陸明音就漸漸褪了色。

偏偏一場驚變,讓過往一切都成霧中虛影。

一同進了上陽宮,她才發現陸明音跟她所想的從來不一樣,陸明音不僅自己率先對著那些內官姑姑低了頭,在姐妹被懲戒的時候,還叫她們“守好本分”,她們在上陽宮中被磋磨得沒了脾氣,陸明音在上陽宮中卻似乎越發有了一副冷硬性子。

陸佛奴心中隻會對著世家夫人們低頭微笑的陸明音曾經就像一塊輕紗,一座玉佛,可這樣的陸明音到了上陽宮裡竟然像是有了顏色,是冷冷的青色,她活了。

到了定遠公府,陸明音就更冷了,哪怕她還總是低頭在笑,明明國公大人讓她們寫信是撫慰老夫人的好機會,她卻說她們要為自己打算。

此時,陸明音坐在燈下低頭淺笑,讓陸佛奴想起太原城外覆了雪的冷湖。

見陸佛奴還看著自己,陸明音皺了一下眉頭,輕聲道:“喪夫喪子,我祖母何事沒經曆過?我遠去北疆不會擊垮她,做出病弱之態不過是逼迫你父親為我們鑽營罷了,寫一封訴苦的信給祖母,她更能逼著你爹為我們多做打算,你能明白麼?陸佛奴,我們如今一無所有,若是再不為自己打算,你我性命就會如你我從前那詩書風月的日子一般,說碎就碎,無聲無息。”

靜夜中,梧桐在抽出新的花苞,小雞小兔小羊在悄悄長大,有人輾轉反側,有人捂著胸口,總覺得心裡有些冷。

昔日被放在心裡的一切都被拿走、被打碎,隻留了冷冷一團風。

她們夜間之語第二日就伴著那封信一並被送到了衛薔的麵前。

“不見風沙,不知誰根基更深。我爹當年就誇陸蒙是個不聲不響的明白人,沒想到他女兒青出於藍,這樣的人留在上陽宮裡,過兩年說不定真讓皇後給自己養出了一個難纏的對手。”

秦緒站在一邊看著今日要給衛薔抄錄的文書,自從那些女孩兒進了府,衛行歌負責戍衛之責,順便也把他關在了小院裡不準出來。

想也知道,是怕他這個東都出名的浪蕩子唐突了那些姑娘。

衛行歌長了一副老實可靠的長相,行事還挺奸猾,竟然足足六日沒讓阿姊發現他沒了蹤跡,好在他機靈,今日衛行歌去了兵部,燕歌出城接人,他借口給阿姊校對文書終於見到了阿姊。

然後被塞了半尺厚要回複的往來文書。

秦緒隱約有些後悔,被關在院中寫什麼“少將軍強取豪奪弱千金,把人關在院中日日生香”也算是逍遙日子。

“阿姊,你對這些姑娘聽其言觀其行,還真有祖父遴選官員的模樣。”

“我本就是在遴選官員。”

衛薔找出一冊,將陸明音的名字勾了一下。

“薛洗月頗有些實乾之才,可比彆人先一步在八部間轉轉,至於陸明音,我要再看看,若是能行,就讓她去跟著越霓裳學學,定遠軍裡亦缺文書,她說不定正合了那裡。”

秦緒還記得越霓裳的名字,也隱約猜到這名字極美的阿姊在北疆做的事難與人言,衛薔竟然想把一個公府出身的女子送去給越霓裳再送去軍中,越發覺得這事情有意思了起來。

“阿姊,你為那些女子如此用心,若她們寧死也不肯去北疆,你該如何?”

“寧死?”衛薔從名冊上抬起頭,轉頭看向秦緒,這題她沒想過,“除了俘虜之外,我還真沒見過敢在我麵前‘寧死’的人。”

秦緒語塞,看著衛薔帶著淺笑的臉無話可說,他家這阿姊總是與他們說笑,偶爾比他還像個浪蕩子,他都忘了衛薔這“國公”背後是何等的屍山血海。

衛薔複又看向名冊。

她總盼著有些姑娘能趕緊長大一些,讓她能立時用上,比如鄭蘭娘,陸佛奴,還有……於妙容。

她爹,就是諫議大夫於岌。

衛薔會留意到她,倒也並非因為她爹。

手指在桌上輕敲了兩下,衛薔抬頭,看見院中高大的梧桐一夜間開出了幾串紫色的花。

定遠公收了保寧縣公送去的絲被、生豬,第二日一早定遠公府的仆從就登了陸家府門,送上了陸家小娘子寫的信。

郡公夫人坐在床上,看著親孫女的信大哭了一場,然後連喝了兩碗湯餅,接著就拄拐找上了陸縣公,讓他再往定遠公府送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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