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眾人願為之出頭, 那女子的丈夫終於被驅離當場,女子長出一口氣,抓住元婦德的手臂半天說不出話來。
她想哭, 又不知該從何哭起。
“我餘三娘這幾年,真如噩夢一般。”
王無窮回頭, 正見元婦德木著一張臉看著自己, 不知怎的,竟能讓人看出有兩分無措。
餘三娘還是被安置在了州學的客院,說是客院,跟元婦德在客舍住的差不多,隻有床鋪桌椅, 蔚州州學的博士姓木,看著有五六十歲年紀,胡子花白,卻不是一過分拘泥之人, 下課之後趕來, 還說餘三娘可以去州學書樓看書。
聽見看書二字, 一直站在一旁的元婦德抬起了頭。
“我可以去看看你們的藏書嗎?”
木博士點點頭說:“這位娘子可是姓元?要是也打算考科舉, 自然可以來州學看書,隻是每日要在州學門口記上姓名, 要是借書去抄,得押下科舉憑證。”
元婦德也不管那一直拉著自己的餘三娘,抱著懷中的書便要去藏書樓。
木博士笑著讓餘三娘好好歇息, 他帶著王無窮到了書院的外間回廊上, 能聽見學子們的讀書聲, 仔細一聽,是《梁惠王上》。
王無窮笑著替元婦德剛剛失禮之處向木博士致歉, 木博士擺手道:“阿王你剛從雲州回來,還不知這位元娘子,我可是已經知道了她的大名,據說她帶了足一車的書孤身來了北疆,孫刺史極愛她才學,去麟州前還來找我,說若是麟州也辦個女子州學,這州學博士都是現成的,這般有才學之人也必是見書而忘命之人。”
蔚州刺史孫幺兒最是惜才之人,卻從未有人能得他如此評價,王無窮沒想到自己在州衙門門口遇到一位來問事的娘子竟然就有這般才學,啞然片刻,她笑著說:“木博士可看過她的文章?如何?”
“自然是看過的。”一摸胡須,老先生歎了一聲,“大氣端方,氣勢磅礴,凝練卓絕,仿佛從會說話起就開始背經作文,又有天縱之才,我教書幾十年,天下才子文章不知讀過多少,能與她相比的,思來想去,也隻有一個老和尚教出來的謝引之,可謝引之入世者求出世,這位元娘子,是未入世,也未出世。”
謝引之,南吳麓山學堂的謝引之,可是號稱天下第一才子。
聽見自己剛認識的人竟是如此才華卓著,王無窮的臉上隻有欣喜之意:“若真是這樣,今年科舉,詩文策論,我們蔚州總能拿下一個科首。”
木博士哈哈大笑:“她剛來蔚州幾日,就算成了蔚州人了?王無窮啊王無窮,你到底是去雲州州學當了助教,還是跟著咱們孫刺史去仔細學了拐人回家的本事?”
王無窮也隻是笑。
看著談笑自若的王無窮,木博士捏著胡子輕輕一歎:“當年的小丫頭也長大了,那時州學還未重建,我教你們讀書寫字,可沒想過有朝一日你真的長成這般。”
木博士在蠻人南下之前就是州學助教,蠻人占了北疆,收斂圖書與讀書人,木博士便與他們虛與委蛇了兩三年,直到當時還自稱衛二郎的元帥將他們連人帶書一並救出來,木博士又在軍中做了幾年文書,後來定遠軍奪回蔚州,回遷百姓,他就跟著一起回來。
除了童學就是教已經成年人讀書的普學堂,輾轉經年,木博士早不是從前那個有些呆氣的酸儒書生,給他一個鄉間小女兒,他也能幫對方洗乾淨了臉,教對方識字。
王無窮那一批孩子就是這般被他開蒙的。
“無窮,你想過也參加科舉嗎?比起那些在州學裡研讀過的,你的詩文隻能算精通,卻不夠出彩,但是我覺得你的策論寫得平實有據,倒是可以一試。”
王無窮搖了搖頭:“博士,雲州女子州學初建,到處都忙得不可開交,若沒考上,我還不如用心教書,若是僥幸考上,女子州學裡可沒有能讓我升職之處……”
“可見你是隻想在州學裡當助教了。”
王無窮點頭。
木博士正要說話,卻見元婦德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廊下。
站在廊道拐角處,元婦德冷冷道:“還沒考上就說自己無升職之處,我方才還以為你有自知之明,沒想到你也是個驕狂之人。”
王無窮轉頭,見元婦德還抱著那些北疆律書看著而自己。
“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接了書目看一眼,經書之類儘數看過,幾本詩文平平無奇,幾本北疆遊記倒是不錯,等我考完了科舉再借來看。”
剛剛說旁人驕狂的人就這般隨口說出了驕狂之言。
說完,她還記得自己剛剛在說王無窮,又木著臉說道:“你若真考上了進士卻不肯升官,你們那不就多了個進士助教?如此揚名之事你竟都不肯做,要麼是驕狂,要麼便是傻的。”
木博士笑著道:“我覺得元娘子說得極是,無窮,你想在州學教一輩子的書,當了進士也好過不當進士。”
王無窮看看木博士,再看看元婦德,又聽元婦德道:
“科舉,一國之基,一人之梯,你剛見了有人為考科舉而破門舍家,竟不知自己也將自己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