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馬蹄(1 / 2)

衛家女 三水小草 7427 字 7個月前

鄭家大夫人柳氏虛活四十多年,從未想過自己有一日會與那定遠軍的探子通信。

探子的信是藏在蘭娘的信裡送來的,隻看字跡柳氏便知道這不是蘭娘寫的,前麵的俱是寫廢言,不過是些北疆小吃的做法,最後一張紙隻有一句話,問柳氏願不願意去北疆,若是想去,九月初十去南市白山茶肆二樓見能幫她之人。

柳氏的手抖了一下。

去北疆?她竟然有想去北疆的一天?

三年前柳氏還以為自己這一生的大半羞辱都是定遠公一係給的,那個當著她的麵走進定遠公府的尋常婦人幾乎成了她的心結,定遠公對她無禮,是因為手中有兵馬、有北疆,若是真的犯了癡不以自家郎君為重,也可當她不過是個一心求功名利祿的郎君,那婦人又有什麼呢?不過是個不成器的寒門官的妹妹,既無家世也無夫主的寡婦,怎可在她麵前那般招搖?

柳氏一生才學不輸兄弟,又把持鄭家家業,可謂無輸人之處,在王妃麵前亦可昂然,越是如此,越將那事放在心上。

日子一久,柳氏也自知自己越發愛顯才於人前。

這幾年聖人越發無法見人,皇後與尚書令一黨大權在握,尤其是尚書令將整個朝堂牢牢把持在手中,鄭裘這個尚書省侍郎卻尚書省內左右支絀,那些原本見鄭裘成勢便依附而來小世家紛紛避開,鄭裘又得罪了於崇,在世家中說話也難有人聽。

柳氏思來想去,便勸鄭裘自請出外做刺史替朝廷平叛。

在這洛陽眼見是越困越死,倒不如拿著朝廷的銀錢去地方養些兵馬,這般亂世,有兵在手比什麼虛財假權都要實在。

鄭裘卻是不肯的,他對柳氏說:“我這官是聖人封的,眼下聖人病重皇後掌權,若我出了洛陽隻怕就再回不來了。那些亂民肆虐各處,我出去做了個刺史隻怕兵馬還沒招起人先沒了,那時豈不是失了鄭家的臉麵?”

他說話的語氣仿佛柳氏不過一無知稚童罷了。

眼見鄭裘不肯聽自己之言非要貪圖一點虛名,柳氏越發急躁起來,她本就並非那等淑婉溫良的,直接大聲道:

“不過區區一尚書令侍郎,你簪纓世族出身竟看在眼裡不肯舍棄?不過區區一無權之職,偌大朝堂之笑柄,竟比你身家性命還重要?”

鄭裘大怒,拂袖而去,第二日他令人往溫柔坊的春芳歇請了兩私妓來,當夜兩名私妓就留在了府中。

柳氏氣得幾乎吐血,她殫精竭慮這些年,她的郎君、夫主竟然這般卑劣不堪用兩個妓子來羞辱她!

眼前為中秋鄭家飲宴而采買的菊花開得正旺,柳氏緊緊地攥著那封信,額前的一縷碎發被秋風拂動。

最可怕的是,她居然真的被羞辱成了。

那一年各處飲宴,旁人都用說不清的眼光看她,柳氏站在人群之中,仿佛一身衣裙被扒了個乾淨。

她出身京兆柳氏,從小才學過人盛名廣傳,長安上下求婚之人踏破柳家的門檻,她嫁入鄭家二十餘載未曾有絲毫差池,她是兩京世家中世家婦的典範,偌大洛陽能落了她顏麵的又有幾個?

她竟然就被自己夫君用兩個妓子給羞辱了?!

那之後,柳氏便少管府中事,由得那些妾室管事胡鬨。

她本想看看鄭家沒了她又能淪落成什麼樣子,沒想到剛鬨過兩場鄭裘便極少回府,柳氏問了他身邊的侍從,知道他又在溫柔坊尋到了兩個未至豆蔻的丫頭每日教著讀詩寫字,隻等年紀再大點便接回府中。

柳氏硬生生吐了一夜,喉管都破了,血絲摻著胃水湧出來。

自那之後,柳氏的心便涼了。

同光十年,也是這般煞風正盛的日子,鄭裘帶著全家往河南府城外的莊園為家翁賀壽,正值造反的軍隊圍攻鄭州,一隊造反的亂兵從許州流竄到河南府卻被訛傳為逆賊要圍攻河南府。

叛軍四萬打下許州已是勉強,如何能再攻河南府?又見亂兵軍容淩亂,柳氏輕輕一笑,對自己的鄭裘說這並非是來攻打河南府的逆賊。

她自認自己毫無錯處,可沒想到忙著逃命的鄭裘當著滿院下人的麵給了她一耳光。

“既然無事,你便在此留著罷!”

鄭裘冷笑一聲,帶著家眷細軟便回了洛陽。

隻有她柳氏被留在莊子裡整整半年。

家中一亂,鄭裘就能走,他能去溫柔坊,能去酒肆。

可她呢?鄭裘將她放在宅院裡她便在宅院裡,鄭裘將她扔在莊子裡她就在莊子裡,她竟無處可去。

“你們不過是被豢養於宅中的畜生罷了!”

“柳妤,我等你後悔的那一日!”

在莊子裡,她會想起駱氏那瘋婦說的話。

一夜一夜地想,整日整日地想,她的半生在這般瘋言裡從她的眼前呼嘯而過。

越想著,她竟越來越不知自己是誰了。

她是柳家貴女?

“你們不過是被豢養於宅中的畜生罷了!”

她是鄭家夫人?

“你們不過是被豢養於宅中的畜生罷了!”

她是……矜貴高傲生於簪纓望族的世家婦?

“你們不過是被豢養於宅中的畜生罷了!”

一時想得入神,一時又讓自己彆再去想,想又如何,不過更恨自己無路可走罷了。

一日又一日,她苦熬到幾乎要把自己的骨頭都熬碎了,終於有一天問那北疆來的信差在北疆一女子如何能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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