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一陣輕微的騷動之後,衛氏站起身朝大家福了福,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跟著顧問行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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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暖閣裡,康熙召來顧問行,吩咐道:“將屋子裡其他人的言行舉止,全部都細細說一遍。”
顧問行心裡一咯噔,糟糕,這次差使沒當好,他根本沒有顧著看屋子裡其他主兒。
除了坐在門口的萬柳,他一眼就能見著,關鍵是她也沒有什麼反應啊。
顧問行沒辦法,深深弓著身子,隻得先從萬柳說起,乾巴巴尋思著,勉強湊了幾句話。
康熙一瞬不瞬聽著,臉色沉了下來:“萬氏就這些?”
顧問行忙跪下來道:“回皇上,奴才去宣旨的時候,萬主子沒有什麼動靜,然後奴才領著衛主子過來,萬主子她們也走了,
後來萬主子與德嬪娘娘在一起湊著說笑,奴才離得遠,也沒能聽清楚她們在說什麼。”
康熙聽到萬柳還能與德嬪有說有笑,心裡的無名怒火更甚,氣得將手裡的茶碗重重摜在了炕桌上,說道:“以後得更仔細些,需得絲毫不差報上來!”
顧問行磕了個頭:“奴才遵旨。”
他躬身退了出去,擦了擦額角的汗水,心中總算有了點譜。
那個萬主子,以後他得多長幾雙眼睛,一定得把她看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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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麵還在下雨,萬柳不想在廊簷下與傘擠來擠去,等到惠嬪宜嬪她們都出去之後,最後一個走出了屋子。
德嬪還站在廊簷下,見萬柳出來,朝她招招手,笑著道:“萬妹妹怎麼這時候才出來,我等你好一陣了。”
萬柳走上前,不動聲色打量著德嬪。
銀芽說她懷孕時沒有長肉,現在她親自撫養著六阿哥,估計坐月子的時候補得好,看上去氣色紅潤,整個人也比她剛懷孕的時候豐盈了許多。
不過現在德嬪不再與萬柳互稱姐姐,叫了她萬妹妹。
萬柳笑了笑,她們總算不都叫對方姐姐,分出了大小來了。她福了福身,說道:“好久不見姐姐,姐姐最近可好?”
德嬪笑著說道:“我還好,成天隻管著照看六阿哥。雖說有奶嬤嬤在,可他片刻都離不得我。
隻要一不見啊,就得轉動著小腦袋四處找,見到我之後,揮舞著小手咯咯笑個不停。
哎喲,萬妹妹,你是沒有見到,一見到啊,那心都得化了。”
萬柳聽著德嬪滔滔不絕說著六阿哥,她暗自慶幸,幸虧沒有接手六阿哥,不然德嬪肯定會生吃了她。
德嬪邊走邊說,銀芽撐著傘跟著舉在她的頭頂,萬柳撐著傘跟著默默聽。
她說夠了六阿哥之事,對萬柳直言不諱地道:“萬妹妹,你得趁著年輕,早些生個孩子。
戴妹妹生了七阿哥,現在衛妹妹已經被翻了幾次牌子,你最好能趕在她前麵,生個八阿哥才好。”
萬柳想笑,又不是點菜,點哪個阿哥就是哪個阿哥。她想到雍正的死對頭八阿哥,覺得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不過現在德嬪已經不是以前的白板,氣勢底氣隨著份位見長,為萬柳好的話語中,隱隱帶著了不容置疑的味道。
萬柳也沒如以前那樣隨意,見傘尖上的雨水滴到了德嬪的肩上,乾脆行駛起了銀芽之責,將傘全部挪到了德嬪的頭頂,自己大半個身子露在了外麵。
秋月跟在後麵,見狀忙上前將傘撐到了萬柳頭頂。德嬪這才恍然察覺,她皺了皺眉朝銀芽望去,厲聲道:“怎麼能讓萬妹妹淋著,你該早些提醒我才是。”
萬柳見銀芽臉色一白,她忙福了福身,連聲道:“都是奴才的不是,請主子責罰。”
她請完罪,又朝萬柳福身道:“萬主子,都是奴才的不是,奴才蠢笨,你千萬彆放在心上。”
萬柳心裡長歎,隻看著就覺得累。
幸好前麵就是萬壽宮,她對銀芽笑了笑,朝德嬪福了福,說道:“姐姐要忙著回去照看六阿哥,我就不請姐姐進去坐了。以後姐姐得了空,我們再好好說話。”
德嬪一聽到六阿哥,也顧不得罰銀芽,忙道:“哎喲,我得趕緊回去,出來了這麼大半天,不知道六阿哥會哭成什麼樣。”
萬柳看著德嬪腳步匆匆離去,銀芽舉著傘小跑著跟在她身後,收回目光笑了笑,回了萬壽宮。
連著許多天,萬柳就一直在陪跑,沒有被康熙翻過牌子。
衛氏被翻得最多,剩下來的就是宜嬪德嬪,惠嬪也如萬柳一樣,一次都沒有被翻過。
等到鈕祜祿氏她們進宮時,萬柳的大姨媽來了,不用去打卡上班,沒有遇上新人。
等大姨媽好了之後,她的綠頭牌卻被撤了下來。
萬柳知道肯定是康熙下的令,天氣越來越熱,鬼才想冒著炎熱出門。撤了綠頭牌正和她意,躲在涼爽的屋內吃瓜果,快活似神仙。
太皇太後隔天就得知此事,馬上將萬柳召了去問話。
她也沒有拐彎抹角,開口就直接道:“先前都還好好的,你何時惹惱了皇帝?”
萬柳想了想,跪下來恭恭敬敬地道:“回太皇太後,奴才也不知何處惹惱了皇上。
奴才仔細回想了一下,應該就是上次皇上說,要將六阿哥給奴才養,奴才沒敢接受的那次。”
太皇太後一愣,哦了一聲,“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又為何拒絕?”
萬柳腦子轉得飛快,答道:“回太皇太後,奴才自知愚鈍不堪,擔不起養育阿哥之責。
雖說養育阿哥有奶嬤嬤奴才伺候,不用奴才親自動手,奴才還是懂得,養孩子不僅僅是讓他吃飽穿暖,教大於養。
比起皇上的厭棄,將大清尊貴無比的阿哥養歪了,才是最大的罪孽。
奴才惹了皇上不開心,奴才有罪,請太皇太後責罰。”
太皇太後不苟言笑的的臉,漸漸浮上了些笑意,說道:“你倒想得周全,教可不是大於養。
起來吧,皇帝也不是那不講理之人,以後待他想通了,自不會再與你計較。”
萬柳磕頭謝恩之後站起身,太皇太後又笑著道:“過兩天就要去南苑避暑,你回去收拾一下,也隨著一起前去。
蘇茉兒說你聰明,蒙語學得快,學習不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到了南苑,你也不能拉下學習,更不能再莽撞跑出去招惹狼。”
萬柳本來以為康熙生氣,會把她從公費避暑的名單上劃掉。不過聽到太皇太後親自點名讓她隨行,自動屏蔽了學習與惹狼的話,她又磕頭謝了恩,喜滋滋回去準備了。
去年是秋月與張福隨行,萬柳雖然覺得秋月比素蘭聰明,更想帶她前去。
但是見到素蘭期盼渴望的小眼神,像小狗一樣在她跟前繞來繞去,最後忍不下心,宣布今年帶素蘭與李大牛去南苑。
一大清早,萬柳的馬車就跟在了太皇太後的鑾駕之後,無聊等著冗長的啟程流程。
等到太陽已經漸漸升上了天空,馬車裡也熱了起來,康熙的禦駕還沒有啟動。
萬柳不耐煩地將車簾掀開條縫,偷偷朝外麵打量。素蘭活潑,不禁也伸長脖子,湊上前跟著看熱鬨。
這時,兩個年輕的侍衛,手上各捧著一個匣子,一並朝太皇太後鑾駕走了過來。
走在左邊的侍衛,清瘦頎長,長得眉眼溫和,看上去溫潤如玉。
右邊的侍衛比左邊的還要高一些,五官英俊深邃,妥妥的型男派。
萬柳看得眼裡星星直冒,哎喲喂,製服帥哥,兩個都是她的菜。
清瘦溫潤的,是暖男,適合拿來談情說愛。英俊高大的,她再仔細打量了幾眼他的鼻子,筆挺如峰,適合拿來,咳咳。
兩人走到太皇太後鑾駕前停住,請安之後將手裡的盒子遞給了蘇茉兒,然後又一並走回了康熙禦駕前的侍衛隊伍裡。
萬柳直到看不到他們的身影,才依依不舍放下了簾子,裝作不經意地道:“皇上真是孝順,時刻都念著太皇太後,這時還差了人給她送東西來。”
素蘭立刻附和道:“是啊,皇上可是天下最孝順之人,差了納蘭大人與曹大人來送東西,奴才估摸著是些新鮮的果子吃食。早上起得早,又等了大半天,太皇太後也該餓了。”
我的個乖乖!
萬柳使勁摁住了撲通撲通跳動的心。
她沒有猜錯的話,納蘭大人就是大詩人納蘭容若,曹大人就是曹寅。
她內心狂吼,啊啊啊,去年他們去哪兒了啊,那次怎麼沒有跟康熙一起去打獵呢,不然她就有機會近距離與他們接觸了啊。
說不定,嘿嘿,甘露寺嬛嬛做得沒意思,她想要若若為她寫:“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
不過有個寫《紅樓夢》的孫子也不錯,她一定成天捏著他耳朵吩咐,一定要好好保管好手稿。
後四十回稿在人在,稿亡,算了,人也還是在吧。
萬柳腦子裡全是不能言說的粉色泡泡,這時梁九功走到了她的馬車前,素蘭拉開車門欠身請安,她也隻得回到現實,客氣地問道:“梁總管找我何事?”
梁九功弓著身子請安,說道:“回萬主子,皇上差奴才前來,說外麵人多眼雜,萬主子得守著規矩,不能隨意掀開車簾四處張望。”
萬柳心裡暗罵了一聲,莫非康熙的眼睛是獵隼做的,這麼遠都抓到了她在偷看。
她頷首道:“皇上教訓得是,不過我的車簾不是自己掀開的,是被風吹開的。請梁總管回去稟報給皇上,我一定會多加小心,不讓風將車簾再吹起來。”
梁九功應聲,回到了康熙的禦駕前,將萬柳的話一字不差地回了。
康熙板著臉,問道:“就這些?”
梁九功頓了一下,回道:“回皇上,萬主子就說了這些,其他的沒了。”
康熙沉著臉生悶氣,哪裡來的風能吹到車裡麵去,她純粹就是在打胡亂說。
既然他已經遞了□□過去,她也不知道順勢抓住,順便問候他一句。虧他以前還認為她聰明,真是愚笨不可教也!
到了南苑,萬柳又住回了上次的院子,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收到了康熙差李進忠送來的灰色金剛鸚鵡。
萬柳已經許久沒有見到李微信,他一如既往地恭敬,將鳥籠遞過來,臉都笑成了一朵花。
“萬主子,這隻八哥叫灰團,可機靈了,皇上得了之後愛不釋手,親自教會了它說許多話。
皇上吩咐奴才,將灰團送給萬主子解悶兒。高全兒懂得養八哥,他以後負責養,萬主子隻管閒著逗逗趣兒就好。”
高全瘦得跟猴兒一樣,人也機靈如猴,立刻上前響亮地磕了個頭:“高全見過萬主子,給主子請安了。
萬柳忙抬手道:“起吧,不用多禮。我不懂養鳥,以後還得勞你多費心。”
高全忙稱不敢,上前對一直歪著腦袋打量萬柳的灰團說道:“灰團兒,皇上先前教了你許多話,你快說來給萬主子聽聽。”
灰團撲閃著翅膀,伸著脖子,連著叫嚷了幾聲:“萬氏是蠢蛋,萬氏是蠢蛋!”
萬柳:“......”
你妹啊!
好小心眼的康熙!
作者有話要說:“夜冷清,埋沒日間的繁盛。”—-來自餘劍明《短暫的浪漫》
“一生一代一雙人”—納蘭性德《畫堂春》
這時曹寅與納蘭性德都還是康熙的禦前侍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