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震亦是猛地怔住,盯著念淺安的目光仿佛失了焦距,似透過她看著彆人,一時竟如沒有靈魂的木頭矗立當場,周身迸發的沉默氣息壓得人喘不過氣。
念淺安即心驚又自悔失言,心知孔震是因她情急脫口的話觸動了舊事,正想往回找補,就聽一旁有人輕笑,語帶譏諷道:“孔大人不陪在魏相身邊,怎麼杵在這兒為難起念六姑娘來了?”
念淺安又驚又喜,“柳公子!”
她下意識挪向柳樹恩,柳樹恩眉梢微挑,側身擋在念淺安跟前,似笑非笑看著孔震。
“你又是誰?”孔震回過神,目光掠過柳樹恩的刀疤臉,瞥向戳在其後的念淺安,恢複如常的眼中透出了然的厭惡,“安和公主的愛女念六姑娘?”
說著再無剛才的咄咄緊逼,隻警告念淺安道:“我不管你愛慕哪個算計哪個,彆想招惹魏三。否則就算你是公主之女,我也有辦法讓你生不如死。”
他不理會眼生的柳樹恩,不再多看念淺安一眼,翻身上馬揚塵而去。
飛魚衛最擅探查陰私,會知道靖國公府春宴上發生過什麼不為人知的事,貌似很正常。
再次替原身背鍋的念淺安肩膀耷拉,望著出城遠去的殯葬隊伍,仿佛瞬間心力散儘,無精打采地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話耳熟,柳樹恩想起宮中的事,眼底臧笑道:“你說你對桂儀再無二心的話,我現在真信了。竟連他是兵部郎中、兼任五城兵馬司指揮使的事都忘了?今天就是他負責調派手下,維護城中秩序。”
原來是因好友徐月重,而非出什麼暗衛任務。
念淺安了然無趣地哦了一聲。
柳樹恩見她彆著裙擺模樣狼狽,又見有路人因飛魚衛出現而指點聚攏,就拉著念淺安避進小巷子,邊掏帕子遞給她,邊疑惑道:“孔震和魏相關係密切,乾的又是飛魚衛指揮僉事的勾當,你怎麼會惹上這號人物?”
念淺安隻是搖頭,連遮掩的淡都沒力氣扯。
在她原來的認知裡,孔震是魏父的學生、忘年交,是魏家三位哥哥的師兄、師弟,比哥哥們更縱容她,她涉足魏家產業,蘇起來有些事連哥哥們都瞞著,多是孔震暗中幫她辦的。
明明跟著撈了不少好處,孔震每回登門依舊穿得如落魄書生,她總笑話他裝窮裝乖。
遲來的真相卻依舊殘酷。
孔震是和奸臣齊名的飛魚衛,他瞞著她,魏家人也瞞著她,將她圈養如籠子裡的金絲雀。
他們隻願她無憂無慮,然而善意的謊言一旦戳破,照樣能傷得人體無完膚。
念淺安用力擦又紅又酸的眼角,擦著擦著不禁瞪眼道:“這帕子怎麼這麼眼熟?”
“也不知是誰牙尖嘴利,打完七皇女的臉又施舍帕子裝好人?”柳樹恩嘴角高翹,毫不掩飾他曾躲在樹上偷聽的事,又正色道:“宮裡其實比外頭更人多眼雜、好壞難辨。以後彆亂丟貼身物件,小心惹出禍端來。”
念淺安啞然,“你是偷窺上癮了?”
柳樹恩氣笑不得,他話中善意卻令念淺安更難受,看著原身柔若無骨的手,又想起自己同樣不曾撚針拿線,曾經的美好假象化作苦笑浮上臉龐,“你放心,我沒那麼蠢。這帕子無名無姓,又是丫鬟做的,真有事也牽連不到我頭上。”
何況柳樹恩不僅撿了回來,還洗乾淨送還給她。
念淺安心頭微暖,“謝謝你。”
“不必謝我,我倒要謝你讓我看了場好戲。”柳樹恩低笑出聲,眼中有碎芒閃爍,“就連皇上跟前的總管大太監,都不敢當著孔震的麵自稱祖宗。你倒敢想敢說,我還沒見過孔震吃這種癟。”
念淺安嘴裡發澀。
眼前浮現舊日畫麵,孔震無奈陪她瘋玩,又無奈背起體弱的她穿過魏家花園回屋,口中笑著抱怨,“魏三說你是最難伺候的小祖宗。我如今算是體會到了。”
年幼的她趴在孔震背上大言不慚道:“那你就當我是你祖宗好了。爹說你上無高堂下無親友,孤身闖蕩京城多可憐。我給你機會賺私房攢媳婦本兒,這世道會賺錢的就是祖宗,話糙理不糙嘛。”
孔震朗聲笑。
低沉而純粹的笑猶在耳畔,念淺安搖頭再搖頭,試圖揮散那些不再真切的舊事。
柳樹恩見她似被孔震驚著了,又覺出她興致不高,便若有所思地調侃道:“唯我獨尊的念六姑娘,竟會為了彆人傷心惹上麻煩?據我所知,你和魏四姑娘隻是小時候見過一次,來往過幾封書信罷了。今天……是特意來送她的?”
他是暗衛,既然和她有了來往,私下查過原身不奇怪。
念淺安輕輕點頭。
“今天肯出麵送魏四姑娘的閨秀雖不多,但不管真心假意,竟也不算少。”柳樹恩眸色幽深,靜靜看念淺安一眼,轉過身道:“你定的哪家酒樓歇腳?外頭人多,我送你一程。再背你一起飛一次?”
他學以致用,念淺安感激他的好言善行,放下裙擺並不扭捏,趴上柳樹恩的背輕聲問,“是因為我給魏四姑娘送行,你才對我這麼好嗎?那晚你說你和魏家人有一麵之緣,到底是什麼樣的緣?”
重新認識孔震的身份後,她真怕魏父和嫡皇子楚延卿的身邊人有什麼不可說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