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西林想了想,“如果連這些條件都不具備, 我會想就算吸引到了, 我們在現實中是否有在一起的條件。”
明逾苦笑,“不得不承認, 你說得對。但大多數人遇到了心儀對象就成了捕獵者, 真能在開始前就放棄的又有幾人?”
“如果不計後果, 把對方當作獵物, 你的問題很好答, 讓對方習慣你就好了。”
她說得對, 自己何嘗不是習慣了洪的陪伴。
“我在最為失意與孤單的時候遇到了她,她顛倒著自己的白天黑夜陪伴我,她的方式我無法拒絕, 從最一開始, 她所有的話題都是關於我, 她問的每一個問題, 說的每一件事情, 表達的每個觀點, 都圍繞著我,噓寒問暖,誇讚我,對,她從不吝嗇誇讚, 她讓我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被重視。”
那時的她應該還是“他”, “他”不談自己, 因為“他”是個虛假的人設,明逾想。不知為什麼,她沒有對陳西林說出這最初的錯,也許,這與後來的自我輕賤沒有關係,又或許,她想為前任留存一些隻屬於她的回憶和空間。
仿佛到了這樣的年紀,便不會再沉迷於絮絮叨叨一字不落地訴說往事,那都是自己消化完了的。
“逾,為什麼你會那麼孤單?為什麼你沒有被如此重視過?”
為什麼?明逾滑向枕頭的另一端,這個問題複雜又簡單。
“我是個私生女,母親和我一樣,做了彆人的情人,不同的是,母親生了我,並因為生我而離世。曾經我和你說,我的父親在我很小時就去世了,這是我從小到大背熟了的故事,他隻是在母親懷孕時拋棄了她。從小我就像一隻過街老鼠,講著街坊四鄰心照不宣的謊話,讓人家在背後指著脊梁骨罵野種……”
她的肩被攬住,她的整個人被攬進了陳西林懷中,嗅著她身上那熟悉的好聞的味道,心也柔軟了。
“洪給過你名正言順的關愛,名正言順,這是你的先天缺陷,你的出身、你的初戀,都沒給過你。”
眼淚劃過明逾的臉龐,她慶幸有黑夜掩護。等平複了,輕聲道:“她對我挺好的,那一兩年很開心。”
她闔上眼睛,陳西林身上的味道讓她安心。
半夢半醒間是下午五點的公車上那搖搖晃晃的陽光斑點,上了一天的課,汽車像個湊合著用的搖籃。
她是搖籃裡一隻昏昏欲睡的魚。魚是她的網名。
鴻的消息不停閃著:
魚,彆睡。
魚,我給你講個笑話,你打起精神,睡著了不安全。
那是研究生的第二年,這個叫“鴻”的溫柔男子,有一張乾淨俊朗的側臉。照片是模糊的,氣質卻是卓絕的。
鴻跟她的散文帖子,兩人一唱一和,猶如橡樹與木棉。
她和伊萬好了兩年,拿英語談情說愛過日子,有一部分的她,是不說她母語的伊萬觸碰不到的。
鴻卻樣樣觸到。大到中國人骨子裡的中庸製衡,小到兒時記憶裡的“花臉”雪糕。他們還一起追劇,明逾所有看過的國產電視劇和綜藝節目,都是和鴻在一起時追的。
——魚,今天忙不忙?
——魚,心疼你。
——魚,你是我遇到過的最有靈氣的女子。
——魚,天氣預報說你那裡下雨了,我的心都濕了。
“他”的聊天永遠圍繞著她,虔誠如對待自己的王後。
她們做了一對屬於自己的表情圖:一隻叫“鴻”的小狗子和一根叫“魚”的肉骨頭。鴻說要永遠叼著“他”的肉骨頭。
內心的悸動與依賴悵滿屏幕,要溢出來,冰冷的金屬框禁錮著它。
——鴻,我想聽聽你的聲音。
——乖,我聲音不好聽。
——鴻,你的手很暖嗎?
——暖,給你捂一捂。
——感覺不到……
——那閉上眼。
——鴻,你的正臉如果不好看,沒關係,你的身高如果不夠我的,沒關係,你有殘缺嗎?啞巴聾子也都沒關係。
……
——魚是世界上最好的魚。
傾慕與渴望被避重就輕壓抑,每天在開心與失落的邊緣徘徊,後者在天秤上壓得越來越重,每個沉默裡都寫滿了質疑與被質疑的撕扯。
——魚,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好好的。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說??
——有點累了,想歇一陣子。
——不是說永遠叼著肉骨頭嗎?
後來洪說,屏幕那端的她為這句話哭了很久很久。
對啊,她隻是看到了一個美麗的女留學生,看上去有外貌有氣質有才情,就像她做夢都想得到的女神,可女神怎麼會喜歡她,這世上哪能有這麼巧的好事?
她想,能搭上話就行,她又想,能讓女神留下印象就行,她又又想,能一直陪下去也挺好的,難道有一天不會膩嗎?膩了再撤……
她隻偷偷想,如果女神也喜歡自己……她給了自己一巴掌,她喜歡的不是自己,是那個叫“鴻”的男子,空虛感瞬間侵蝕骨髓。
這獨特而奢侈的痛苦,隻屬於一個分裂了人格的網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