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亭不放開她,默默走了好一段山路,抬頭望向天上圓月,極輕聲地道:“明日便要離京赴往西北,我再背一會兒。”
聞言,嘉禾趴在他背上不亂動了。
“夫君,你去西北之時,能否代我尋尋阿兄。”
沈雲亭頓了會兒,眼簾微垂藏起眼裡複雜情緒,應道:“嗯。”
嘉禾伸手圈住他的脖頸:“等你平安回來,若是阿兄也能回來,便能一家團聚了。到時候我們再生一個壯壯和一個妞妞,你說好不好?”
“好。”
嘉禾心滿意足地笑了,又道:“去歲我生辰那日,我在天燈上許了願。”
沈雲亭忽然腳步一頓。從前他從來沒好好和她過過生辰,去歲他隨一眾百姓上山放天燈祈福來年豐登,隻是隨口提了句帶她一道去,她便興高采烈跟來了。
上了山,她便急著要寫錦帛許願,還笑著跟他說,要把藏在心裡很久的願望放上天。
他想,除了想和他早日成親生子,她還能有什麼願望。
整日便隻知道惦記這些無用之事。
程嘉禾真讓人厭煩。
她到底還要纏他纏多久,一輩子嗎?
他不要。
程嘉禾那麼笨,他不要同她綁一輩子。
“思謙,你要不也許個願,聽說可靈了。”她笑得一臉歡喜,非要拉著他一起許願。
……
思緒回籠,沈雲亭繼續下山的腳步。
嘉禾唇貼在沈雲亭耳邊輕問:“你猜我許了什麼願?”
沈雲亭眼睫顫得厲害,啞著聲問:“是想與我早日成親?”
嘉禾搖了搖頭,在他耳邊極輕地笑道:“我許的是,願思謙日日歡喜,歲歲平安。”
沈雲亭腳步一滯。
“對了。”嘉禾問,“那日你也放了盞天燈,你許了什麼願?”
沈雲亭仰起頭閉眼。
他在天燈上寫了——
程嘉禾永不如願。
後來她真的沒有如願。
他沒有日日歡喜,也沒有歲歲平安。
夜夜夢魘,年年病痛。
再也沒辦法抱住那個在被所有人背棄的落魄時光裡全心全意愛著他的嘉禾。
嘉禾圈著他脖頸的手上忽有小水珠接連落下:“下雨了嗎?”
她抬頭望天:“咦,好像沒下。”
“嘉禾。”他喚了她一聲。
嘉禾:“嗯?”
他再也不要放開她,他想說。
次日清晨天未亮,沈雲亭把嘉禾連人帶行李送去了沈府。
嘉禾舉目無親,他不在京城的日子,比起待在丞相府,有長公主坐鎮的沈府顯然更安全。
岑雪卉帶著嘉禾進府安置。
臨彆在即,沈雲亭難得軟下語氣同沈元衡道:“我夫人勞煩府上代為照看了。”
沈元衡假客氣了一番:“不勞煩,你放心去吧。”
“如若……”沈雲亭沉下臉,“如若她少一根毫毛,我不會放過你。”
說罷,沈雲亭翻身上馬離去。
待他身影看不見了,沈元衡小聲罵了一句:“狗東西。”
嘉禾跟著岑雪卉進府,岑雪卉領著嘉禾去了之前,她與沈雲亭來沈府時住的那間客房。
客房的擺設一塵未變,熟悉的塗朱漆長凳、流雲八曲屏風、雕花紋木床,睹物思人,這些東西之上仿佛都能看見沈雲亭的身影。
此一去,快則幾個月慢則數年,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方才臨彆之時都沒有好好與他說會兒話。
思念翻湧,下一瞬嘉禾衝出客房。
岑雪卉驚道:“弟妹!”
嘉禾一路疾奔至馬廄,從馬奴手裡搶了馬衝出沈府去追沈雲亭。
岑雪卉氣喘籲籲追到門口之時,嘉禾已經騎著馬跑遠了。到底是永寧侯府出來的女兒,平日看著嬌柔,騎上馬能跑那麼快。
嘉禾的馬跑得極快,初春的風刮得凜冽,恍如軟刀割在臉上,刮得臉生疼。
沈雲亭已經走了好一會兒了,走大路已然是追不上他了。
行軍出城必然要經官道出城門,嘉禾知道一條捷徑,通往城門口的矮坡,若馬匹跑得快,還能趕得上見他一麵。
嘉禾騎馬追上了赴西北剿匪的隊伍。
軍隊眾人看著突然出現在不遠處矮坡上的女子麵麵相覷小聲議論了起來。
“這是誰家小娘子?”
“怕不是來追情郎的。”
隻聽那女子喊了一聲:“夫君。”
沈雲亭回首,嘉禾的身影映進他眸裡,她騎在馬上,藕荷色的長袖翻飛在風中。
像前世一遍又一遍在夢中找尋的幻影一般溫柔固執。
矮坡與官道隔著山崖,沈雲亭扯著韁繩,靜靜地望著嘉禾,若沒有隔著前麵那座礙眼的山崖,他恨不得立刻衝上前去……
耳邊風聲呼嘯,兩人對望許久。同行的將領不由催道:“沈監軍,快走吧,彆耽誤了大家夥。”
行軍耽誤不得,沈雲亭朝嘉禾道:“回去。”
“等我回來。”回來同你到老。
軍隊繼續前行,眼看著離嘉禾越來越遠。
不知怎的,嘉禾心裡空了一片,她總覺得,此一彆後,她再也等不到沈雲亭了。
前路是一片荒野,太陽漸升,在荒蕪的原野上撒下一層光暈,沈雲亭的側臉在這層光暈之下柔和朦朧,漸漸模糊消失。
嘉禾似用儘全身力氣朝他喊道:“夫君。”
千言萬語化作一句:“我心向你。”
她的喊聲穿過遙遠的距離傳到他耳邊,落進他心裡。
他想答:我亦然。
可那矮坡已經遠得看不到了。
等回去,等一切塵埃落定,他再告訴她。
行軍的隊伍在嘉禾眼前消失不見,嘉禾駕馬回了沈府。
岑雪卉一直等在大門口,見嘉禾平安回來才鬆了一口氣:“你可算回來了,這冒冒失失地騎馬出去追人,若是出什麼意外,回頭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向思謙和公主交代。”
“對不住了,讓你記掛了。”嘉禾紅著臉低下頭。
見她服軟,岑雪卉也不好再說什麼,像看自家年幼的小妹一般,指了指嘉禾沾了泥的臉道:“身上都臟了,進屋洗洗,換身衣服。”
嘉禾應了聲“好”,隨身旁婢女回了客房。
岑雪卉看著嘉禾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近日京城大亂,她吩咐門房將大門關緊後,回了房。
沈元衡正坐在桌邊,拿著細竹竿逗著籠子裡的小雀。
“我算是明白,為何狗東西那臭脾氣會同長公主和解,他早就料到了會有今日,早早地為弟妹做好了打算,京城現下亂成一團,哪處都沒有長公主身邊安全。”
沈元衡眸色一沉:“畢竟無論是誰做皇帝,長公主永遠都是新皇尊敬的姑母,沒有人敢妄動。”
岑雪卉聽得糊裡糊塗的。
沈元衡看著妻子迷糊的模樣,笑道:“你知道思謙現下在打算做什麼嗎?”
岑雪卉:“赴西北剿匪。”
“不,那隻是掩人耳目。”沈元衡道,“他是打算同人謀朝篡位。”
“什麼?”岑雪卉驚了半天沒緩過神來,將屋子門窗都鎖緊,睜大眼輕聲問,“謀朝篡位?可是二皇子已經死透了,那屍體現在還掛在城門口呢!他同誰謀朝篡位?”
“先太子。”
“可先太子不是已經……”
“當年先太子在白雲山圍獵時因馬匹突然發狂不受控,不慎隨瘋馬一同墜入山崖,粉身碎骨,事後隻找到一具麵目全非的屍首。”
“若我猜得沒錯,馬匹發狂恐是遭人陷害,陷害先太子之人極有可能便是三皇子李熾,先太子被害後蟄伏多年,為的便是等待機會複仇,重奪皇位。”
“狗東西早知道先太子還活著,隻怕之前早有聯係。”沈元衡道,“西北之地多為先太子舊部,狗東西這次去西北明著是被貶去西北剿匪,實則是打算聯合先太子舊部,顛了李熾的皇位。”
*
夜色漸深,赴往西北的荒原之上,行軍的隊伍就地紮營休息。
接近子時,沈雲亭的營帳尚還亮著光,他的心腹幕僚白子墨撩開簾子進來,勸道:“明日一早便要行動,大人還是儘早休息。”
沈雲亭放下手中的文書,揉了揉眉心:“知曉了。”
白子墨是一路看著沈雲亭從微時走上高位的,知他為人謹慎,若無十足把握絕不會輕易做出如此決斷。
隻不過世上之事沒有絕對,何況是謀朝篡位這種大事,明日一搏若是失敗,後果不堪設想……
白子墨不禁問他:“值得嗎?傾其所有,扶先太子上位?”
“值得。”沈雲亭回道。
二十年後的大鄴,會是海清河晏,朗朗乾坤的太平盛世。
白子墨不再多言,出了營帳。
獨自在外的深夜,沈雲亭一閉上眼,眼裡心裡全是嘉禾的眉眼輪廓和一顰一笑。
他少有這樣難以自控的時候。
書案前攤著一幅他為嘉禾畫的小像。畫上的姑娘圓眼瓊鼻,丹唇小巧。這副小像早就畫完了,本該直接送給嘉禾,隻不過他以要再好好修整一番的借口暫時留在了身邊。
離京在外,帶在身邊,想她了便看上一眼。
沈雲亭看著畫像出神,回想在矮坡之上藕荷色衣裙飄然翻飛的身影,沒有誰能同她這般美得驚心動魄。
他抿唇笑了笑,素來波瀾不驚的麵上隱隱散著絲熱氣,眉眼含春,提筆在畫像空白處題下一行字——
吾妻嘉禾,吾心所向,吾之唯一,吾愛永存。
作者有話要說:燉熟了,男主已經愛到無法自拔。
明天入v了,有三更,女主全部想起來,評論區批發紅包。感謝在2021-05-28 00:04:27~2021-05-29 00:04:0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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