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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巒山搓了搓手,並不知道她心裡的翻攪,她的臉上看不出一丁點痕跡:“那我給你講個故事?”
荊白雀沒有拒聽。
他便說了起來:“從前的西域,有一個少年,和母親相依為命,有一天一個自稱是他叔叔的男人找到他,並把他帶到一座寶庫前,想利用他進入地下去取出寶藏……”
“不久,少年帶著財寶和一盞油燈歸來,叔叔要他把油燈給自己,他卻以先拉他上去為由拒絕。叔叔以為陰謀暴露,惱羞成怒,把他關在了地下,這時,戒指裡的神明顯靈,把他送回了家。拿著油燈的少年,擦拭油燈,沒想到油燈裡住著個巨人,問他有什麼願望……(注①)”
他往篝火裡丟了兩根枯枝,探出去烤火的手護住搖晃的火苗,抬起頭時,他發現荊白雀在看他,他的嘴唇碰了碰,說著:
“少年向巨人許願,後來迎娶了公主……”
真是個老掉牙的故事。
他如是想著,但不知怎地,心跳加速,胸腔中沸騰的潮汐一浪高過一浪,好像許下願望,娶到公主的人是自己一樣激奮。
蒼穹下,夜風呼號著,吹起他的頭發還有籠起的兜帽,聲音像被裝進盒子裡,從遼遠開闊,漸漸低沉沉悶。
荊白雀依然一動不動。
實際上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但她眼前出現了許多影子,她就像剛剛進入寶庫的少年一樣,為琳琅滿目的財寶而眼花繚亂,那些東西本是上天的賞賜,但卻成了痛苦和災難的來源。
寧巒山一口氣說完所有的故事,沒有什麼懸念,無非是反派作妖,又作繭自縛,標準的傳奇英雄故事,他自己絲毫沒有為此而感到回味,隻是無聊打發長夜,但身邊的人卻像是陷在故事裡,他靜靜等著,沒過多久無奈地發現——
她隻是在發呆。
於是他挑起一縷火,準備逗逗她。
“你看到了嗎?”
“?”
“燈神啊,讓你許願呢。”他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動,她不說話,他就一直纏著她,被纏得煩了,她就說:“能實現嗎?”
“我努力一下。”
荊白雀頓了頓,說:“那我希望你長命百歲。”
“還有呢?”
“我想……見一見我以前的救命恩人。”
寧巒山收回手,快被風吹熄的篝火隨著一瞬間的風止,忽然爆燃,荊白雀靜靜地望著他,從殷切地期盼回歸平靜。
“還有嗎?”
荊白雀不答,將刀拆開,枕在膝蓋上,悠悠哼起綿長的小調。那調子沒有詞,卻十分抓耳,寧巒山忍不住問:“這什麼?”
“這首小調在我家鄉,人儘皆知。”她卻沒正麵回答他。
寧巒山不以為意:“是我孤陋寡聞,不過聽著並不豪邁雄壯,你擱這兒熊瞎子繡花呢,彆裝了,實在不符合你塞外第一悍匪、陰山第一土……”
荊白雀作勢要打他:“土什麼?”
“土豪……的身份。”寧巒山一邊躲,一邊圓,還能一邊另起話頭,整個那叫一心多用:“不過彆的不說,我在地宮裡找到你時,你還有心情刻花,你是懂苦中作樂的,我哭死。話說回來,你刻的那是花麼?”
荊白雀一個眼刀飛過去。
寧巒山縮了縮脖子,問:“那你說,你刻的什麼花?”
“茉莉花。”
她一字一句說得慢,竟說的吳語。
寧巒山側耳聽,他知道她是個語言天才,於是說:“你這說的不像塞外話,倒像是江南話。”
荊白雀微微一笑。
見她默認,寧巒山忙追問:“你為什麼會講?”
荊白雀笑意不複,神色凜然,分明沒有開玩笑:“如果我說我被伢子賣到沙州,後來被師父出手相救,乾脆在塞外住下來,你信麼?”
——
很多很多年以前,她亦是如今天的寧巒山一般,像個十萬個為什麼。
……
離開了枯樹,四麵又是一望無際的沙丘,到第五天的時候,他們仍在死亡之海裡徘徊,恩公握著她的手,肌膚乾得像樹皮一樣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