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鳧迎著風張開雙臂,好像萬念俱灰一樣閉上眼睛。
“……太可惜了。”
然後她麵色一變,嘴角上揚,顯出幾分近乎輕佻的戲謔來。
“你說你,站隊就站隊,為什麼非要選方晚晴那個作精呢?難道姐姐我不香嗎?”
下一秒,舒鳧倏地睜開雙眼,隨著她一道墜落的半截紅繩陡然光華大盛,煙花似的在半空中炸開。
光芒熾盛處,紅繩好似一朵花苞乍然綻開,又好像一個被拆散的線團,朝向四麵八方放射出千萬條紅線。
刹那間,無數紅線織成一張堅韌而綿密的大網,將舒鳧穩穩當當地兜在其中。
自然,她也沒有忘記拋出一道紅線,牢牢鉤住了已經準備舍生取義的葉書生。
——毒藥?
——怎麼可能有用。
鑒於薑若水有中毒的光輝履曆,自己又在齊雨薇手上吃過虧,早在登島之前,舒鳧便已服下事先備好的辟毒丹。樹藤上的毒素剛侵入她體內,就被霸道的藥力橫掃一空,甚至沒能讓她的動作滯緩一分。
一刹那天地翻覆,一刹那形勢顛倒。是人是鬼都在秀,隻有葉書生跟不上節奏。
“什麼,怎麼回事?道友你這是……啊!褲子,我的褲子!道友!你勾住我腰帶了!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
“……”
在葉書生心急火燎的呼喊聲中,林小梅與舒鳧一上一下,一個花容失色,一個滿麵春風,緊張而充滿戒備地相互對視。
良久,林小梅才從嗓子眼裡艱難地擠出一線聲音:“你,為什麼……從什麼時候……”
“從一開始啊。”
舒鳧心不在焉地隨口答道。
林小梅渾身一顫:“什麼?”
“從一開始,我在雪鬆林中救下你的時候。”
舒鳧耐心地向她重複一遍,神色依舊溫和,仿佛從來不曾經曆背叛,“因為那段樹藤,並沒有變成絳珠。”
“什,什麼……”
“當時我救了你,將樹藤斬成幾段,從樹上扒下來做了柴火。不過,其實樹藤的本體,一直都在你身上對吧?”
她比劃著解釋道,“纏繞在樹上那一部分,隻是從本體上分離的枝條。我想想,對,就像是扡插一樣的東西。”
“就……就因為這個……”
林小梅麵色蒼白,唇瓣像枯葉一樣顫抖,“就因為這個,你從來都不曾信我?”
“不,雖然你處處都透著可疑,但我一直很想相信你。‘可能這是個誤會,那段樹藤比較特殊’,我也曾這樣想過。”
舒鳧語氣柔和,目光卻始終清明銳利,含著些冷冰冰的譏誚之意,劍一般直刺向林小梅眉心。
“但是林道友,你不該一時貪心,用利刃削斷那枝珊瑚,還不小心讓我發現。論作惡,你實在沒什麼經驗。”
東海紅珊瑚,質地堅硬,堪比金石,每一枝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稀世珍寶。
就算是秘境中的贗品,憑懷古真人的性格,想必也能夠輕鬆還原這一特征,向所有弟子炫耀他的珍藏。
也就是說,他房中的紅珊瑚,決不是尋常刀劍能夠斬斷。
林小梅身懷利器,又怎麼可能受困於區區樹藤?
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自導自演,刻意設下圈套誘人相救。而她的目標,自然就是“算計那個來救她的人”。
“唉,也就是我這種冤大頭啦。”
舒鳧自嘲地咧嘴一笑,在紅線編織而成的大網上站直,雙手並用將葉書生往上拖,“對了,還有葉道友。要不是他一直催促,我怕他嘮叨,指不定就把你撂那兒不管了。”
葉書生臊得滿臉通紅,掙紮著道:“怪我不好,我識人不清——但是你先放開我!褲子!讓我把褲子穿上!!!”
舒鳧半帶好笑地撇嘴:“就你那點東西,我還不稀得看呢。走啦。”
她一手提著紅線,也沒什麼花哨動作,就這麼隨隨便便地原地一蹦三尺,一腳踏在大網中心——然後,那張網就像個彈性極佳的蹦床一樣,驟然生出一股磅礴的反衝力,將舒鳧高高托起,像枚衝天的爆竹一樣送入高空。
從林小梅麵前掠過那一刻,舒鳧看見她慘白如紙的麵容,隻覺得心中一片平靜,既沒有一腔善意喂狗的憤懣,也沒有“眾生皆苦,以德報怨”的憐憫與同情。
她隻是覺得可悲。
她給過林小梅機會,不止一次。上島之際,下洞之前,甚至是在握住她手腕的一瞬間。
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訴林小梅:你留下吧。
在其中任何一個時刻,隻要林小梅良心發現,放棄出手,舒鳧就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一如既往地幫助她渡過難關。
但她終究還是下手了。
沒錯——就像原著中一樣。
“……”
舒鳧像隻飛鳥似的掠上高空,又輕飄飄落在懷古真人雕像肩頭,自上而下俯視著六神無主的少女。
林小梅目光散亂,渾身篩糠一樣不住顫抖,手中還緊握著那柄短劍。刃光雪亮,絕非凡品,多半是方晚晴借給她的“凶器”。
然而,她卻偏偏鬼迷心竅,用這柄鋒利的寶劍削斷了一枝珊瑚。
——與之相似的一幕,在原著中也曾經發生過。
原著女主薑若水,雖然半世畸零,嘗遍人間冷暖,卻也曾有過一個真心相待的朋友。
那位摯友的名字,叫做“林珊”。
生於寒微,資質平凡,和女主一樣受人輕慢、抱團取暖的底層小弟子。
薑若水將她視為平生知己,珍之重之,幾乎是掏心挖肺地對她好。
也正是這位摯友,因為一時貪念作祟,偷了九華宗某位長老的珊瑚(如今看來,這位苦主就是懷古真人),被正巧發現的方晚晴抓住把柄。
在方晚晴的威逼利誘之下,林珊最終選擇背信棄義,聽從她的指示陷害女主,以此來交換自己的偷盜之舉不被揭發,以及一個進入天璣峰內門的機會。
這次背叛,就是女主被誣陷“私通魔修”,以至於修為儘失、流落魔域,遭遇後續一係列悲劇的直接原因。
林珊。林小梅。
從一開始,她們就是同一個人。
一個焐不熱的“朋友”。
無論重來多少次,她都會為了自己,狠心將薑若水推入深淵。
“林道友,我不會譴責你。畢竟我不是你,體會不了你的苦處,也幫不了你什麼。”
舒鳧低下頭看她,目光中一絲溫純的笑意慢慢淡去,逐漸凝凍成冰,“對你,對方晚晴,我都隻有一句話。”
伴隨著這句話揮出的,是一道比千年玄冰更為清寒、凜冽,銳不可當的劍氣。
“啊……啊!!”
林小梅轉身欲跑,卻被劍風掃過膝蓋,一瞬間血如泉湧,她在驚恐與疼痛的雙重打擊之下麵無人色,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舒鳧的聲音便在此時落下,如同閻王催命的低語——
“想搞我就正麵剛,彆整這些虛頭巴腦的花招,下三濫。”
“給我挖坑?我看你們挖的是自己的墳頭,還自帶一塊棺材板,蓋上就能入土為安了。這墳挖得如此難看,若是你們的先人地下有知,隻怕都會氣到祖墳自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