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蝙蝠咬住他的衣袍扯著他飛向高空,遠遠看著仿佛是他後背長出了一對巨大的蝙蝠翅膀。
王荊臉上帶著血痕,憤恨道:“這厲無相旁門左道的手段果真了得!”
蕭玨冷厲的鳳眸眯了起來,隻喝一聲:“拿弓來!”
王荊很快取了弓箭遞給他。
夜風吹動他的長袍,束在王冠之下的墨發散了一縷下來,鐮刀般的彎月之下,一張弓被拉得如同滿月,閃著寒光的箭頭對準了彎月下那巨大的蝙蝠縮影。
“咻”的一聲,利箭出鞘。
月下的巨大蝙蝠像是受驚了一般,頃刻間散成無數小黑點。
蕭玨把弓還給王荊:“封鎖全城,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我找出來!”
王荊躬身抱拳:“卑職領命!”
當夜王荊就親自帶著人全城搜索,但他隻找回來一支帶血的箭和一角用鮮血寫了戰書的衣袍。
“皇帝小兒,剜眼之仇和這一箭之仇,本座誓要十倍奉還!厲無相字。”禦史大夫念出那衣袍上寫的戰書時,氣得嗓音都變調了:“豈有此理!這西羌還有沒有把我大翰王朝放在眼裡!這是在公然挑釁我大翰國威!”
蕭玨沒有接話,隻吩咐王荊:“繼續搜查,城門戒嚴,他若是還敢從天上飛,亂箭射下來。朕不信他還能地盾!”
王荊汗顏道:“陛下,聽聞厲無相精通各種旁門左道之術,易容術自然也不在話下,他若是扮成個老嫗少婦,咱們的人拿著畫像也辨認不出。”
蕭玨瞪王荊一眼,王荊趕緊低下了頭。
他轉而問禦史大夫:“關外如今戰況如何?”
禦史大夫言辭頗為激動:“顧將軍這是老驥伏櫪啊!從白潼關一路打到了倒馬關,收複大小城池五座,斬殺西羌大將十三名,麾下勇將輩出,除了雲台二十八將,先鋒葉建南在軍中那是以驍勇著稱,紫金關他一人活捉西羌三名大將!有當年葉太傅隨先帝攻打戈鹿城的那股勁兒。”
一聽這些,蕭玨心中便有數了,顧硯山是按照他之前給的路線一路打過去的。
他道:“等隆冬降雪,草原上斷糧,西羌大軍就撐不住了。”
禦史大夫滿臉喜色:“來年開春,大軍就該凱旋了!”
邊關數戰大捷的消息傳回來,朝廷上下都是一片喜氣。
顧念著上半年江南水患讓許多百姓都沒了營生,蕭玨下令免了今年的賦稅,好讓百姓們有餘錢過個好年。
民間也因此一片喜氣洋洋。不管先前厲無相怎麼費儘心思煽動百姓,但他空口說那麼多,還是沒朝廷免稅來得有用。畢竟一個是空口說白話,一個是給白花花的銀子。
*
宋婉清脖子上的傷口並不致命,她力氣不夠,口子割得不深,被太醫救了回來。
隻是自此以後,她長睡不醒。
用葉卿原來世界的說法,跟個植物人無異。
明華倒是死得徹底,厲無相那一掌,直接震碎了他五臟六腑。
自上次葉卿跑去跟趙美人她們打馬吊之後,蕭玨似乎發現葉卿有了新的消遣,就會把他拋腦後去,所以他嚴令禁止皇宮的豪賭風氣。
不僅太監宮女們閒暇不敢賭錢了,妃嬪們打馬吊也會被責罰。
妃嬪們一致認為蕭玨這是生氣她們接近葉卿,此後一瞧見葉卿,就躲得遠遠的,仿佛是老鼠見了貓,弄得葉卿莫名其妙。
她每日除了溜貓,就隻能去太後宮裡坐坐,跟太後研討佛經,學學茶道,種種花再聊聊育兒經什麼的。
住持大師雖是死於凶殺,但屍身火化之後留下了佛舍利。按佛家的說法,唯有功德圓滿的高僧圓寂後才會留下佛舍利。
大昭寺的僧人們言住持這是度化世人,往登極樂去了,一改之前的悲慟,開特意開了圓寂法會。蕭玨忙於政務沒去,但還是派了官員前去代為觀禮。
葉卿覺得宋婉清心中定然是一直愧疚著的,她這天去看宋婉清的時候,就把住持大師火化後得出佛舍利的事給她說了。臨走的時候,又提了一句明華的死。
宋婉清一直安靜得像是睡著了一樣,在葉卿走出大門後,眼角才劃落兩行清淚。
沒過幾日,宮女欣喜跑去找葉卿,說宋婉清醒了。
但讓葉卿意外的是,她對以前發生的事,全然不記得了。
太醫院院首把脈後,也看不出緣由,隻道:“這病例老臣沒見過,但聽說過有婦人年紀輕輕死了丈夫兒子,悲慟過度昏厥後,醒來就什麼都不記得了,想來是她們自己不願再想起那些事了。”
葉卿點了一下頭,示意太醫退下。
以前葉卿看看到這樣的情節,肯定是把桌子拍得啪啪響,大呼狗血,但這一刻,她覺得,也許失憶了對宋婉清來說,是最好的解脫。
她走進屋中,一眼就撞入一雙靈動的眸子裡。
看到葉卿,宋婉清眼中是掩飾不了的驚豔:“好漂亮的人!”
她的婢子茯苓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跪下行禮:“這是皇後娘娘。”
想來是茯苓給她說過見了皇後要行禮,宋婉清連忙屈膝像模像樣行禮:“參見皇後娘娘。”
“免禮,你們都下去吧,本宮有些話要單獨跟宋姑娘說。”葉卿道。
宮女們都退下了,葉卿才細細打量她。
宋婉清昏迷的這些日子,阿芙蓉癮是完全戒掉了,茯苓照顧得用心,比起原先那形容枯槁的樣子,她臉上長了不少肉,看起來也年輕了許多。
葉卿這般打量,宋婉清隻是不好意思的笑笑,隨即便沒什麼顧忌開口問她:“我是不是快死了?”
“為何會這般問?”葉卿疑惑。
宋婉清道:“我殺了人啊,殺人就得償命。”
葉卿眉頭微皺:“是你的婢子告訴你這些的?”
宋婉清點了一頭,隻不過很快又道:“你彆怪她,是我自己問她的。”
葉卿不知道怎麼回答宋婉清之前的問題,隻道:“殺人非你本願,你是被人害了。”
宋婉清想了想,搖頭道:“可人還是我殺的啊。”
“你不怕死麼?”葉卿問。
宋婉清搖頭:“是人都會死。”
隻不過她情緒很快又低落了下來:“不過在死前,我想見見我爹娘。”
*
宋婉清的事,葉卿是真不知怎麼處理。
她私心裡肯定是不希望她以命抵命的,可正如宋婉清自己所言,哪怕非她所願,但她手中的確是有一條人命。
這一晚她歎了不知多少聲氣。
蕭玨從奏折上抬起頭,挑眉問:“就這一會兒功夫,你都歎了不下三聲氣,遇到什麼事了?”
葉卿抱著已經顯懷的肚子坐到蕭玨對麵:“兩個月都快過去了,那個西羌國師你們抓到了沒?”
提到這個,蕭玨也頭疼:“城內能找的地方,王荊都帶人找遍了,始終沒抓到人。”
葉卿把宋婉清失憶的事給他說了一遍,又開始歎氣:“人家有恩於我,如今又攤上這麼一遭事,你說這可如何是好?”
蕭玨道:“就這事叫你愁成這樣?”
葉卿瞪他一眼:“那你說怎麼辦?”
蕭玨合上奏折:“你不想她真的入獄判刑,女牢裡找個病死的頂了她便是。不過住持到底是死於她手,這殺人的罪名是抹不去了。”
葉卿的確不想宋婉清這樣一個好姑娘,就這麼白白送命。
以後她若能換一個身份活下去,便是最好的結果。宋婉清不記得從前的種種,那個名字背負的所有都與她無關了。
葉卿第一次做這樣的事,難免摸不著頭腦,憨憨提問:“那我要不要派人打點一下刑部?”
蕭玨被她逗笑了:“宋家的人從她被捕至今,幾乎是傾家蕩產的往刑部塞銀子,隻要上邊放寬,下麵的人自然知道怎麼辦。”
對於宋家二老,葉卿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一開始聽信胡話,把符水當救命良藥可勁的給宋婉清喂,害了宋婉清的是他們。如今傾家蕩產,隻想保宋婉清一命的也是他們。
但就算他們偷天換日,京城和太原,宋婉清應該都不能呆了,在這些地方難免會遇到熟人,得送她去彆處。
這擰成一團亂麻的事,總算是在年前揭過。
年關將近的時候,關外再次傳來捷報,還有一城,顧硯山就可完全奪回先前被蠻子占領的城池。
*
雁門關外,北風呼號,漫天大雪鵝毛般落下,遠遠看著,仿佛是北風刮起了一地白毛。
蜿蜒起伏的山脈中,長城上的火把生生組成一條巨龍。
才打了勝仗,軍營裡宰了牛羊歡慶,此刻各大營帳裡,將士們都睡得熟,走近些甚至能聽到打呼嚕的聲音。
夜裡巡邏的將士,鼻尖眉毛上都被落了一層薄雪,一嗓子喊出準冒一串白氣。
一支西羌騎兵像是風雪夜裡出去覓食的狼群,盯上了眼前這塊肥肉。
箭雨射殺了巡邏的將士,隨著領頭人一聲大喝,他們從兩側山翼打馬衝下,眼底泛起的凶光不亞於惡狼。
這場雪夜的突襲西羌騎兵占了優勢,大翰軍有的還在睡夢中就被砍掉了腦袋,有的驚醒後從床鋪上翻起,還沒拿起武器就死於西羌彎刀之下。
等被突襲的消息傳遍營帳,顧硯山記著出征前蕭玨說的話,打這一關的時候,不能守城,要守天險。
他當即下令讓將士們不要戀戰,往回撤。
這隻西羌騎兵人數不多,卻驍勇異常,他們突襲的目的明顯是想用屠殺來激起大翰軍的怒火。
顯然有將領沉不住氣,在撤退的路上喝道:“元帥!末將請求帶兵圍剿這群西羌蠻子!兄弟們不能白死!”
顧硯山內傷未愈,在這森寒的天氣裡,,舊疾並發,時常咳嗽,他強忍著喉嚨裡的癢意,喝道:“本帥下令全軍撤退!”
那名年輕小將顯然不服氣,強壓著憤怒轉過頭。
顧硯山道:“隻派一隻輕騎前來,明顯是對方的誘餌!此時若咬上去,那咱們就成上鉤的魚了!”
茫茫雪原裡,身穿黑色甲胄的大軍如潮水一般往天險退去。
*
西羌軍營。
國師大帳外燃著好幾個大火盆,肆掠的火舌卷走了嚴冬的寒意。
西羌國師厲無相手中舉著一個酒碗,嘴裡一邊吟唱著什麼,一邊用手指沾了碗中的酒水彈出去。
地上擺了七支沒點燃的長明燈,他圍著長明燈跳大神一般念叨些隻有他自己才能聽懂的咒語。
比起之前,他臉上明顯沒有多少血色,顯然是重傷所致。
先前他被困於大翰皇城,皇城戒嚴,隻許進,不許出。
白日裡他易容成老嫗的模樣躲避官兵追查。藥鋪裡全是官兵把守,一旦有買傷藥的,都被關進大牢裡。他不敢冒險,身上的傷便一直拖著,後麵都化膿腐爛了。幾天後,城門還是戒嚴,但允許城內運送夜香泔水的馬車出城了。
他走投無路,隻得趁著天黑躲進泔水桶裡,等到第二日彆人運送泔水,這才混出了城。
蕭玨那一箭沒傷到他要害,卻因為躲避的這些時日,沒能及時醫治,腐肉都長到內臟上去了。
如今藥石無用,他知曉自己命不久矣,誓要讓大翰付出代價。
念完咒語,他含了一口酒到嘴裡,再把手中酒碗砸碎在地,灑下的酒水瞬間沿著放在地上的長明燈流開,分布成奇怪的圖紋。
他從火盆裡取出一截未燃儘的烏木,對著七盞長明燈把口中的酒水噴了出去,一口火焰掠過,地上的長明燈全被點燃,灑在地上的酒水也燃起了淺藍色的火焰。
望著火焰的遊走趨勢,厲無相眼神狠辣:“本座重傷命不久矣,死也要拉你千軍萬馬作陪!”
他點燃一柱香,插在了其中一盞長明燈前。
無數黃爪紅嘴白眉的青翼小鳥從營帳這邊飛進無邊夜色裡。
*
顧硯山帶著大軍往天險撤離,期間那支西羌騎兵見他們不上當,又回過頭來逮著大軍尾巴砍。
他們騎馬占了優勢,砍完一波人,就舉著彎刀歡呼著便揚長而去,後麵的步兵想想複仇又追不上,不理會他們一會兒又駕馬過來,完全是西羌單方麵的屠殺。
擺明了就是挑釁。
顧硯山當即調了一隻騎兵跟在隊伍最後,揚言那隻西羌騎要是還敢來,能圍住就圍死,殺他個片甲不留。若是圍不住,叫他們逮著空子跑了,也莫追。
對方故意激怒他們,顯然就是想引他們入套。
先前跟顧硯山頂嘴的那名小將是個炮仗脾氣,他早看不慣那群西羌騎兵,顧硯山沒把他劃在斷尾的騎兵之列,他一肚子窩火,乾脆自己跟駕馬跟了過去。
西羌騎兵再來挑釁的時候,他第一個殺出去,西羌騎兵早惹起了大翰軍的一腔怒火,眼下被大翰騎兵追著打,很快落了下風,幾乎是抱頭鼠竄。
那小將殺紅了眼,不聽勸猛追過去,有人帶頭,就有一群殺紅了眼的跟上去。
呼嘯的風雪中,有黃爪紅嘴白眉的青翼小鳥艱難穿行,鳥爪子上掛著拇指大的一個小布袋,不斷有細碎的粉末從布袋小孔溢出,撒向下方的人群。
顧硯山得知有人違背軍令追出去的時候,忙往山下看,但雪嶺下方一片黑寂,雖有火把能辨彆兩軍交戰的位置,但火光甚弱,連兩軍的兵服都辨不清。
顧硯山呼吸間吸食了不少那滲在風雪中的粉末,不知怎的,眼前突然一陣眩暈。
他忙閉上眼,再睜開眼望去時,卻發現原本什麼都看不清的雪嶺下一片戰火連天,兩軍廝殺不可開交。他甚至能清晰的看到紅底黑字的“顧”字旗和西羌旗混在一起,烈火灼灼,屍橫遍野。
這場景,跟他當初聽說顧臨淵戰死時,每夜做到的噩夢一模一樣!
顧硯山趕緊甩了甩頭,再定眼望去,上一秒眼前還是黑沉沉的山隘,可下一秒又出現了那喊殺聲震天的戰場。
顧硯山覺得蹊蹺,努力穩定心神,卻見一匹汗血馬身中數箭倒地,馬背上的將領身上也插著箭翎,他滾落在地,來不及喘一口氣,頭頂又有無數長矛大刀砍了下來,他把三尺長劍橫在肩頭,才生生借著劍鋒擋下了這些利刃。
一把長矛插入他腹部,年輕的將領口中吐出鮮血,卻依然死扛著落在劍鋒上的那些兵刃。隔著茫茫夜色,顧硯山甚至辨彆出那張滿是血汙的清俊臉孔就是顧臨淵。
‘顧臨淵’似乎往顧硯山站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一句:“爹,孩兒儘孝了……”
顧硯山瞳孔一縮:“淵兒!”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