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知道虞憐是國公府的千金小姐,知道她是不能得罪的人,這就夠了。
而且隨著李夫人這道嘴,虞憐的背景和不能得罪的認知勢必會傳遍整個縣城商圈,她就不怕再有人抱著不軌心思強搶了。
事實也果真如此,那些暗地裡存了心思想奪取方子或找茬的人,果真不到幾日便消散了個一乾二淨,甚至有那會來事的,還派人送禮上門,想結交虞憐這位千金大小姐。
虞憐則是來者不拒,送上門的禮物還有往外推的道理?她不收在外人看來才奇怪,才是沒有底氣的表現,不符合她“千金小姐”的人設。
本來縣令夫人從李夫人那聽說之後,也想派人送禮上門,畢竟縣令隻是一個沒什麼背景,有些小貪但沒有門路上升的小官,才會窩在這種小地方當縣令,他能知道的東西跟李夫人也差不離,但縣令左思右想還是按下了這份心思,不讓夫人明麵上主動攀交,畢竟虞憐背景再好,可她的夫家卻還有謀逆的罪名背在身上,指不定哪天皇帝翻舊賬清算,彆到時候富貴沒攀上,攀了個罪名,才是劃不來。
虞憐扯起娘家這麵大旗,給自己拉了個不能得罪的千金人設,也不過是為了更好的做生意,沒想乾彆的。
李夫人為了討好她,一次性開了五家的鋪子,分彆在縣城開了一家,縣城底下的鎮上開了兩家,另外三家開在最繁華的府城。
虞憐讓華三多全權負責,她沒什麼本錢擴展生意,加盟代理這個模式倒是極為適合她,華三多便帶著夥計到處跑,協助李家把店鋪開起來,還借著培訓新的夥計的名義安插了幾個上邑村這邊的小夥子大姑娘去那邊當夥計。
隨著這五家鋪子的開張,罐頭的供貨需求翻了十數倍的增長,為此虞憐在村裡建了新的工坊,擴大了生產,趁著春耕前,上邑村的男人們投入建設新廠房,而家家戶戶的女人小孩就作為工坊生產的主要勞力,從清洗食材到製作食物再到裝罐、加熱、包裝種種工序,按照流水線的模式來,每一條生產線都分了不同的工序,生產量一下提高了不少,倒也勉強供應得上。
到了過年這天,也就是大年三十除夕的前一天,工坊停工,店鋪也暫時歇業,虞憐把所有工人和夥計包括華三多在內都喊到自家院子來,給他們發過年紅包和結算這一個月的工錢。
若是沒滿一月的則按照做工天數計算。
雙胞胎喜歡湊熱鬨,鬨著要幫嫂嫂念名字,他們跟小夫子啟蒙,因著先前有些基礎,又有個聰明好學的妹妹小果兒在一旁比對著,學得倒是快,認了不少的字兒。
虞憐便把名冊給他們,讓他們站在前麵一個個念,隨著稚嫩清脆的童聲,念到名字的村民便喜滋滋地上前來領工錢,若是拿得多了,旁人便會偷去羨慕的目光,恨不得領錢的人是自個兒。
虞憐把錢分成兩份,一是每個月固有的過年紅包福利,就像是前世各大公司單位發的年終獎那般,一人發了二十文錢作為紅包。
彆小看二十文,全村這麼多人在乾活兒,湊在一起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若是平常一家人花用,哪怕一個月都用不了十文二十文,所以領到紅包的村民都樂開了花,甚至有些驚喜,不敢相信虞憐會這麼大方,白給一份錢!
這福利外頭哪裡找都沒有這樣的好事。
另一份則是工人們應給的工錢,這些錢全部用繩子串好了綁在一起,領到手上的時候叮當響,那聲音彆提多悅耳了。
村民一手捧著紅包,一手捧著工錢,臉上樂開了花,笑得眼睛都快沒了。
雙胞胎站在前麵,老大念了一部分,老二華行也想念,就扯著冊子跟哥哥搶,小果兒偷偷戳戳二哥說:“果兒也想念。”
於是三個孩子便一人念一部分,好像得了什麼好活兒,念得極其大聲帶勁。
村民可不看這個,隻覺得不愧是京城來的,三個孩子這麼小,就認得這麼多字兒,有些人家心裡也開始琢磨起來,是不是村長砸了村學不是個好事?村學是不是該重新開起來?或者把家裡孩子也送去跟華天曲啟蒙認字?
最後輪到工坊管事,也就是華大樹媳婦和店鋪管事華三多還有專屬安保隊長竹影的時候,三人拿的紅包和工錢是最多的,村民看在眼裡,好家夥都是亮澄澄的大塊碎銀子,教人看了好不羨慕。
竹影是個武功高強的大俠,他的職責沒人能代替這沒法說,但華三多是村民自小看到大的年輕懶漢,就這懶貨也能掙到這麼多銀子?還有大樹媳婦,勤快是勤快,可是一個婦道人家什麼專長也沒有,咋也能做管事呢?
在工坊裡做事的工人對他倆除了羨慕,還多了些暗戳戳較勁的嫉妒,想著來年自己也要好好表現,最好是能替了他倆,這麼多銀子誰不想要?
虞憐把一切都看在眼裡,發完錢笑道:“來年等新工坊建成,我們還會擴大生產,隻要好好做事,有銀子一起掙!”
她說得簡單,後麵一句話卻說到眾人心裡去了,好一句有銀子一起掙,這比什麼激勵法子都管用!
於是便爭先恐後地捧著銀子回應:“有銀子一起掙!”
“我們會好好乾的!”
跟著虞憐把工坊這一年,準確來說是幾個月的生產情況大致說了下,又規劃了明年的生產,給了村民一個明確的認知,讓他們知道明年還會生產什麼,生產多少,讓他們安心回去過年,等過完年分配完家裡春耕的勞力,再繼續做工掙銀子。
村民們聽完高高興興明明白白地回家了。大多數人對東家虞憐的評價都很高,在他們看來,再沒有比憐兒姑娘更能乾的人了,這個人還不分男女,就是男人也沒比她厲害!
連二大爺都私底下跟老伴歎服,感慨自己雖然年紀大了,眼界手段也遠不如矣。他從一開始對木頭家的長子媳婦就評價不低,常常跟老伴嘮叨誇讚,可隨著這半年多以來的相處,是越來越服氣,到底是高門大戶的閨女,有那起子勇氣跟木頭一家同甘共苦,哪會缺少手段能力?
除夕晚上,華家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了一頓熱鬨豐盛的年夜飯,有幾道上邑村這邊的特色鄉野菜,也有往常在京城過年時一家人必吃的菜色,是老太太親手下廚做的水晶肴蹄和糖醋鯉魚。
原本還有一道甜點九重糕,那是孫兒華極從前最愛的糕點,每年都會親手給他做上一道,可今年老太太隻想起一瞬,便拋之腦後了,難得一家人從過去的陰霾中走出來,要學會向前看,不能再沉浸在過去的傷悲當中,華兒……便讓他過去吧。
一頓年夜飯吃得熱鬨,連最嚴肅的華詹臉上都多了幾分笑容,三個孩子嘰嘰喳喳,陳氏溫溫柔柔勸著菜,老太太慈愛的叮嚀囑咐,這煙火氣比桌上的燭光還暖人。
今年桌上多了個年輕男子,便是竹影,老太太也將這大小夥子當成自家的小輩看待,吃完還給發了壓歲錢,讓他放枕頭底下。
包括三個孩子還有最喜愛的孫媳憐兒也沒忘了,一人都給了個壓歲錢。
華詹陳氏也給了,把他們從兒媳那得到的銀子全花出去了,卻高興得很。
一家人守完歲已是深夜,虞憐獨自一人回到房中,將從祖母和公婆那收到的紅包一一放在枕頭底下,她披上娘寄來的白色披風,站在窗前,微微仰頭望天。
一轉眼,她穿來快一年了。
這一年她從演了一場情深大戲借此離家給自己找了個合居的家、舍友,再到如今,捫心自問,祖母爹娘都待她不錯,即便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華極的緣故對她愛屋及烏,以及存了愧疚和感激的心思,但不可否認的是,在後來她和這一家人早已成為真正的一家人,不再分彼此,即便沒有華極這個人,祖母也是她的祖母,爹娘也是她的爹娘,三個孩子更是對她依賴崇拜,雙胞胎雖然調皮搗蛋不太服人,但被她捉弄,從未真正生氣過,隻會撒嬌耍賴向長輩告狀,就如同親弟弟一般。
這般想著,她望著天上高高掛著的明月微微一笑,華極,你我雖無緣,但我借了你的名頭,你的家人也成了我的家人,從今往後,你便安心去投胎吧,我會好好照顧他們的。
思及此,她拿起帕子按了按不知為何濕潤的眼角,一陣風吹過來,刺骨寒冷,她吸了吸鼻子,卻沒有將窗戶關上,而是轉身從櫃子裡拿出早前藏起的酒,坐在窗前,吹著冷風,獨飲獨酌。
一壺酒空了大半,方有微醺醉感,就著冷風明月,迷醉伴著清醒,一半是醉一半是醒,她忽而興致上來,拿出紙筆,在桌上寫了一首詩悼念“亡夫”華極。
希望他早點安心去投胎,也感謝他的不幸遭遇給自己一個安身的借口,這真是個極好的人。
作者有話說:
腦補男主一邊收著好人卡,一邊感動得肝腸寸斷:我的媳婦真愛我嗚嗚嗚!
hhhhh
第87章 過年 ◇
◎公爹怪哉◎
提筆稍待一息, 仰頭望了下明月,半彎。微微側頭,寫道:“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 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 軟踏簾鉤說。唱罷冬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落下最後一筆, 虞憐輕聲歎息,她的櫃子裡藏了好幾首“悼念亡夫”的詩詞,開始那些隻是為了做做戲,把癡情人設演得深入人心, 好有利於自己立足,唯有今天才是發自內心悼念這個原著中的反派, 她名義上的夫君。
若他在天有靈,叫他知道這世上還有人掛念他, 喜歡著他, 也願意照顧他的家人,且安心去吧。
哪怕是假的, 但若能把死人也騙過去,也不失為一種善意。
寫完這首, 那一壺酒的後勁上來,頭有些暈乎, 索性關了窗, 旋身回到內室上了床, 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連窗外有貓兒叫了兩聲也沒聽見。
一陣風吹過, 窗戶開了, 又關上, 桌上的紙失蹤了一個時辰又還回來,活似鬨了什麼鬼。
竹影覺得,自己一向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他除了會認字寫字,旁的什麼都不懂,就是個肚子裡沒什麼墨水的普通的小暗衛。
本來以為暗中保護少夫人一家是件極其容易的事,但一到這種時候,就感覺肚裡還缺了幾斤幾兩的墨水,少夫人寫的詩詞,他看了好幾遍才揣摩明白了其中意思,明白過來後,他自個兒對著這首詩哭得死去活來。
少夫人連想主子都那般含蓄、情深。
這詩上麵說,最憐愛的是那天上辛苦的明月,一月之中隻一夜是圓滿的,其餘時候都像是不完整的玉玦,這不就是在說少夫人自己?
缺了主子在身邊,她便是那時時刻刻都不完整的玉玦,甚至比天上明月還可憐,人家至少一月有一次圓滿,少夫人頂著主子行刑那日進門,連一次也未曾圓滿,便陰陽相隔。這不是更可憐更惹人心疼?
結尾少夫人又說想和夫君像春天裡的蝴蝶一樣雙宿雙飛。竹影看了好幾遍,哭得稀裡嘩啦,抹著淚吸著鼻涕摘抄下來,抄完送了回去,回自己屋後,又繼續抹淚。
少夫人真的太可憐了!主子真的太過分了!竟然詐死惹得少夫人到現在還以為主子和她陰陽兩隔,甚至在今天這樣過年的除夕夜裡,當著全家人的麵強顏歡笑,回了自己屋裡,才敢泄露心思,飲酒獨醉,思念主子。
少夫人真的、真的太苦了!
竹影越想越覺得自家英明神武的主子實在是太過分,太可惡了!相比情深義重癡心不改的少夫人,主子簡直就是那啥冷酷無情,自私自利,渣中之渣!
在這樣情緒影響下,竹影將少夫人寫的詩抄好之後,下邊又遣詞含蓄地悄咪咪地譴責了下主子,告訴他少夫人有多苦,有多想他,想他想得心都要碎了,大年夜的借酒澆愁,借詩思君,實在讓人心痛!他就不愧疚,良心不痛痛?
然後問他可不可以跟少夫人透露他還活著的消息?
因著這腔心疼少夫人譴責主子的情緒在作祟,竹影罕見地著急地隻寫了一頁信,便招來信鴿寄了出去。
可憐信鴿大年夜的業務繁忙,還得頂著冰天雪地加班千裡送信,飛得微微顫顫的。
竹影不知道,正是因為信鴿狀態不佳,飛得有些艱難,低低飛過經過某扇窗戶後,被精通武藝的男人從窗子裡伸出的大手捉住了。
翌日,便是一年之中最開始最重要的一天,春節。
一大早天還未亮,村裡家家戶戶便有了動靜,婦女們都早早起來,忙忙碌碌準備過年的各項物事。小娃娃孩童們穿上家長早早裁了布衣做好的新衣裳,高高興興地起床。這一年因著從虞憐家掙了些銀子,家家戶戶這年也好過了些,幾乎沒有哪個孩子沒新衣穿的,最差也是粗布裹了麻葛、棉花等做了棉襖。
梅姨娘也早早起來,先是生了火,燒了熱水,等到天微微亮的時候,一家人都醒了,便用熱水就著些冷水,調成適當的溫度,讓他們洗漱。
虞憐今兒個穿了淺藍的襦裙,原是想披她娘寄來的那件皮毛披風,但又想今兒是大年初一,不宜穿那般素淨,但名義上的夫君三年孝期未過,也不宜大紅大綠,便穿了件淡粉色的大氅,這件是自個兒買來的料子,由陳氏親手做的,領子用厚料子做了豎領,邊角處也繡上了精致的梅花暗紋,係在身上,配上虞憐那張國色天香的臉蛋,當真是人比花嬌。
陳氏出來見兒媳穿了這件,果真高興極了,難得主動伸手拉住了虞憐的手,細細查看,誇讚她生得漂亮好看,沒有哪個年輕姑娘比得上,又用手幫她理了理衣服,方才滿意點頭。
虞憐也回敬她:“哪裡沒人比得了?您不就是?”
陳氏笑得露出潔白的牙齒和眼角溫柔的細紋。
老太太、華詹、梅姨娘也都穿上了陳氏準備的新衣裳,他們本不講究這些,但圖個喜慶,穿上後也果真煥發了新的精氣神。三個孩子更是穿得嶄新漂亮,捏著新棉襖的角子跑到娘親和嫂嫂麵前轉圈圈,炫耀自己的新衣裳。
待一家人洗漱完畢,梅姨娘早膳也準備得差不多了,上邑村這邊講究大年初一早上第一頓得吃丸子,甭管是肉丸子還是素菜丸子或者甜圓子,甚至是雞蛋都可以,隻要是圓形的就行,占了個團團圓圓平平安安的好寓意。
小孩們嗜甜,早幾日便央著梅姨娘要做甜丸子,梅姨娘拗不過給做了芋子芯的丸子,撒上紅糖,做成紅糖水丸子,加上幾片煎好的生薑片,吃完一碗人便熱了起來,比什麼都抗凍。
大人尤其是華詹,最不喜吃甜,肉丸子符合他的口味,肉丸湯裡加了麵條青菜菌菇,最後撒上豬油渣子,色香味俱全,他一人吃了三大海碗才停下筷子。
饒是如此,陳氏也有些詫異,自己相公自己知道,自家中出事後,他鮮少有開懷的時候,即便心情不錯時,仍然沒有太大的好胃口,農家碗大,通常他隻吃一碗便飽了,再多也不會超過兩碗,今兒個一早便有這樣的好胃口,一口氣乾了三大海碗,這是有什麼好事發生?
她凝神望去,見相公雖麵色不顯,仍一如既往地板著一張嚴肅臉,但眼角細細的紋路,昭示著他心情還不錯的事實。
這是為何?
是因為今兒個是大年初一?
陳氏沒想明白,見相公吃了這麼多,就囑咐他一會兒出去走走,散散步消食,彆撐著了。
竹影也吃了三大海碗,他是個年輕強壯的小夥子,又一向樂意出力乾活,每頓都吃得不老少,倒是不讓人意外,竹影吃完抹抹嘴巴,最甜誇道:“梅姨娘,你做得丸子最好吃了,要不是肚子裡裝不下貨了,還想繼續吃。”
梅姨娘最喜歡這個黑俊黑俊的小夥子,嘴甜能幫她劈柴乾活,哪有不討喜的?捂著嘴笑:“吃飽了上街溜達尋摸尋摸,若有合適的姑娘抓緊聘回來早些成家才是正事。”
竹影臉蹭一下紅了,放下碗筷,一溜煙往外跑。
華詹也在這個時候,背著手,不急不慢出去,雖是悠閒穩重的姿態,但若仔細瞧,他步伐分明比平常邁得大了些。
一家人顧著吃飯,倒是沒人注意。
吃完,虞憐把三個孩子招到麵前,一人給了五個銅板,叫他們出門找村裡的小夥伴玩耍,順道去給小夫子拜年,也不知趙寡婦身子好了沒,若是沒好,那少年隻怕也沒什麼好年可過,便是再能乾,一個少年郎能做出什麼好吃的?
三個孩子揣上嫂嫂給的銅板,又帶上了梅姨娘做好的吃食和肉丸子,一道去小夫子家拜年,準備過會兒再繞道去二大爺家找豆子們玩耍。
虞憐自己在院子裡溜達消食,腦子裡慢慢地想事兒。年前庫存的罐頭全賣出去了,還從李夫人那收了一大筆加盟費,加上先前臘八節前掙的那七百兩銀子,她手上攢了不少的銀子,這些銀子能過完年能乾什麼?
是繼續賣吃食擴大生產,還是琢磨些彆的門路?
想著想著,便見竹影和公爹一前一後進了院門,公爹背著手大步進來,嚴肅著臉看不出什麼情緒,但周身卻有一種古怪的氣場,像是壓抑著什麼情緒,虞憐視力不錯,還望見她公爹眼睛微微發紅。
竹影則搭頭聳肩,低垂著腦袋,慢慢挪步進門,一副心虛又慌張的模樣。
虞憐喊了聲爹,她公爹遠遠地複雜地看她一眼,然後僵硬地勾起唇角,“慈愛”點點頭。
虞憐:“……”
等公爹走遠了,她喊住了竹影,問他怎麼了?
竹影僵硬地腳步頓住,幾乎不敢抬頭看少夫人,隻低低道:“沒事。”
“真沒事?”
“沒事……我隻是想起我死去的家人,您、您彆擔心。”說完人就落荒而逃了。
虞憐無奈搖搖頭,聽著聲音都哽咽了,這得多傷心?不過打過年的,竹影孤身一人,即便是住在她家不至於孤單,但難免想起自己的血脈親人,也是正常。
倒是公爹怪哉。
作者有話說:
文中”辛苦最憐天上月……“出自納蘭性德《蝶戀花·辛苦最憐天上月》,釋義和網上有部分重疊字。”唱罷冬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原句是“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為了應景,改為冬。
第88章 真相 ◇
◎他的長子還活著!◎
話回後山小樹林。
一片雪白、蕭肅, 但因山腳下的村莊和那棟農家大院也顯得熱鬨、富有人間煙火氣息。
竹影心情不錯,上山純當熱身,上了山便抽出劍來耍, 剛沒耍幾下,忽而一柄木劍從旁而來, 差點挑到他手腕,竹影下意識收回並回擊, 但出招到一半時,看到使木劍的主人,趕緊停下來,慣性之下, 連退兩步。
男人低沉的聲音說:“莫停,練兩招。”
說完就憑著木劍攻擊上去, 竹影雖然不解,但眼看劍就要攻擊到門麵了, 隻好出手抵抗, 然而對方用的是木劍,他的那柄長劍則是當年主子花了重金請大師為他們鍛造的好劍, 幾乎是削鐵如泥,又怎麼敢輕易碰到對方?
他隻能左右閃躲, 一邊喊華老爺快停下來。
好一會兒,直把這黑俊的年輕小夥子逼得無處可躲, 苦著一張黑黝黝的俊臉, 華詹才收劍站好, 他利落地將木劍往邊上一丟, 雙手背在身後, 長長歎息一聲。
“華兒……他還活著?”
一開始還不太敢確定, 但方才見這小子連與自己對招都不敢,生怕傷了自己一丁半點兒,那表麵客氣實則恭敬的模樣,不正是往日自家下屬對待主上的模樣?
這也正是可以解釋,為什麼先前他昏迷那回被眼前這個年輕人救下山會聽見有人著急喊了自己一聲侯爺。
隻有自己長子的屬下才會這樣稱呼自己,對自己及一乾家屬的態度都是恭敬有禮甚至帶著些無條件的親近和討好。
若是平常的江湖人士,懷有武功的少俠,誰願意天天待在一個農家幫人家乾活兒?一點怨氣沒有不說,還乾得樂嗬嗬的,對家裡頭上下所有人都親切客氣,沒有丁點少俠應有的傲氣。
華詹麵上不顯,背在身後的手卻緊緊地握在一起,青筋凸起,一股巨大的狂喜湧上心頭,若不是眼前尚有人在,也還未從竹影口中得到確切的回複,他必然壓抑不住這樣的狂喜。
他的華兒……還活著!!!
竹影整個人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看著侯爺,他知道了?侯爺知道了?還是試探自己?
好一會兒,竹影才找回自己的舌頭,他試圖嘻嘻哈哈蒙混過關,笑著說您說啥呢,我聽不懂。
華詹淡淡撇來一眼,“華兒如何吩咐的?為什麼不許我們知道他還活著的事?他現在在哪裡?是不是在做什麼危險的事?”
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他的長子從小就跟在他身邊長大,又是幼年早慧,心性品行智謀學識樣樣出挑,很多時候華詹都心生感慨,覺得自己遠不如長子矣,他不過一介武夫,至多被人稱句戰神,會打仗罷了,但論起性情謀略遠不如長子。
長子比他沉得住氣,比他能成大事。若以華兒的性情,瞞著他們他還活著的消息,絕非是故意戲弄,必定是在做什麼危險的事,為了不讓他們擔心或者不讓他們牽扯進去才會隱瞞得死死的,但又因為不放心他們,所以派了自己的屬下過來暗中保護。
竹影沒想到侯爺對自己主子的了解這麼深刻,早就把他主子那層打算和前因後果想得差不多了,唯一想不通的是華極是怎麼策劃這一切,是怎麼活下來的,當下又在做什麼樣的事情,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已經失去過心愛的長子一次,華詹寧願他一生平凡都不願意看著他再出事。況且如今家裡還有能乾聰慧重情重義,各方麵都是極好,挑不出任何差錯的兒媳,華兒既然活著,又怎麼可以再負人家一次?
侯爺的第二次發問,不單是已經完全肯定了主子還活著的事實,直接問到最關鍵的點上,他為什麼不和他們聯係,為什麼要瞞著他們?
現在又在做什麼?
竹影整個人風中淩亂,完了……完了,侯爺真發現了,他不是再誑他,也不是在試探他,而是已經完全確定了這個事實!
這個認知讓竹影大為不解,他自認為偽裝成少俠這個人設由暗轉明保護主子一家人還挺成功的,是哪兒漏了破綻?
主子讓自己過來時再三叮囑不可泄露他還活著的消息,也不能暴露真實身份,務必讓他們正常地生活,隻要平安無事便不能過多地插手。
現在侯爺發現了,怎麼辦?
沒等竹影想個所以然,華詹忽然從袖中抽出一張信紙,那張紙非常眼熟,正是昨晚他抹著淚吸著鼻涕寫下的信,除了開頭寥寥幾句說了家中的事,後邊全在說少夫人如何醉酒思君,如何讓人心碎的,還偷偷譴責主子無情……問他能不能跟少夫人透露透露消息,不然少夫人也太可憐了,要是想主子想出病來怎麼辦?
結果這信不但沒寄出去,還被侯爺捏在手中?
竹影:……!
這回不想承認都不行了,被侯爺抓個現成的,還怎麼狡辯?
竹影一屁股坐在冰涼的凸凹不平的山石上,那柄寶貝劍也不握了,隨手擱在一邊,跟侯爺坦白。
“對……主子還活著。”
隻此一句,比任何世間良藥都來得有用,華詹感覺自家中出事長子被迫承擔罪名從此父子陰陽兩隔,白發人送黑發人後,他那漸漸冰冷的心重新活了起來,一股熱流從心臟處呈爆發式地快速向整個身軀和四肢百骸流動,他隱隱壓抑不住這樣狂喜的情緒。
終是紅了眼睛,聲音沙啞到不成人樣,微微哽咽道:“華兒……他還好嗎?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細細與我道來。”後麵那句甚至帶上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他迫切地也必須要知道長子在做些什麼事!這是屬於一個死去了然後又活過來的父親的絕對權力。
竹影便坐在那塊破石上,粗糙不平的石麵硌著他的屁股,也沒在意,態度難得正經又低沉起來。
向侯爺娓娓道來他所知道的一切。
那一夜他作為擅長輕功但正麵對敵一般的選手,沒能和主子上場拚殺到宮門口,而是作為傳遞“戰場”消息的情報員,到後半夜的時候,本以為一切順利,他甚至要打起瞌睡來,卻忽然收到主子急召的訊息,那是他們內部裡最緊急的命令,幾乎可以拚掉性命不要也必須趕到的命令。
這個暗號組織裡知道的人寥寥無幾。竹影拚儘了生平最好的輕功,用了不到半柱□□夫就趕到主子身邊,那時宮門口的戰況尚且良好,主子的人馬已經控製了好幾個宮門口,隻待他一聲令下便能拚殺進去。
誰知道主子卻吩咐他帶著暗部人馬撤離,找個地方隱蔽起來,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能冒頭出來,還給了他一個錦囊,讓他回去後再打開。
再後來,他和暗部撤離後,他獨自一人跑出來打探消息,正好看到主子被擒,宮門內衝出一大幫兵馬出來,個個都是高手,還有七皇子母族鎮國大將軍的人馬也忽然叛變,將矛頭刀劍通通對準主子和侯爺。
七皇子一夕之間成了反謀逆的大功臣,他的主子和侯爺卻成了謀逆的罪臣,最恨主子的三皇子登基成了皇帝。
成王敗寇,隻不過在眨眼之間。主子下了大牢,後來傳出消息,主子認了罪名,隻待問斬。
他和暗部的兄弟們急得頭發都快掉光了,他打開主子給的錦囊才知,主子臨時察覺不對,發現七皇子叛變倒向三皇子,當時三皇子的人馬已經埋伏在宮內,己方這邊鎮國大將軍的人馬也可能隨時掉轉槍頭,所以隻能安排他們這支所有人都不知道存在隻屬於主子一人的暗部撤離隱蔽。
而主子最後的辦法是,認罪、抗下一切先保全家老小出獄,被貶為庶民也無所謂,反正三皇子要的是他一人的性命,其餘人他不但為了名聲不會殺,更不會對老弱婦孺存有忌憚,這才是他們的一線生機。
之後,他們按照主子的計劃,按耐下來,大部分人馬化整為零撤出京城,留下一部分人執行“劫刑場”計劃。
他們先將當時的大貪官戶部尚書父子拉下水,按照本朝律法,貪不赦免,這父子和主子同時執行死刑,恰巧那戶部尚書的兒子身形與主子差不多,他們再製造一場混亂,佯裝截的是戶部尚書的兒子,實則把主子劫走了,再換個易容成主子模樣死刑犯上去,讓負責押人行刑的官兵誤以為截的是戶部尚書的兒子,且沒有截成功。
隻要一行刑,皇帝知道主子死得不能再死,才能安心地放過主子一家。
這個計劃看似簡單,但執行起來並不容易,以皇帝對主子的憎恨,派來押送行刑的都是好手,他們必須要保證對方不起疑,萬無一失,否則主子的苦心便功虧一簣,主子的家人也會被牽連。
好在當時,不但天公作美下了一場暴雨,且忽然冒出了個主子的未婚妻國公府六小姐在主子押送刑場之時,突然與家人決裂也要嫁給主子這個“死人”。
少夫人的這場嫁君為他們吸引了不少視線,最後混亂之下他們成功把主子救走了。
再後來……
竹影忽然起身,端正了麵容,半跪在地,喊了聲侯爺。
“屬下並非刻意隱瞞,主子有吩咐,不到萬不得已,不可泄露身份,更不可以向侯爺等人透露消息。”
前麵那些華詹已然聽得心驚動魄,這時卻長歎一聲,道:“華兒一定是心存不甘,準備卷土重來,但又怕我們知道了會擔憂受怕,甚至擔心牽連我們,索性便不讓你告知我們他還活著的事對嗎?”
“華兒那性子,一向是能抗的便自己扛,從不倚靠彆人,更不會讓家人擔心,他是不是還怕若這事做成了便好,做不成他死便一人悄無聲息地死,不讓我們知道,便是怕我們生了希望又再度失望,怕我們承受不住?索性通通瞞住了。是也不是?”
竹影張目結舌,侯爺竟然把主子的心思猜得這般透澈。他這個做下屬的也隻知道主子怕家人擔心,不讓他們知道自己還活著的事,畢竟他要做的是那天下人想都不敢想得大事。
卻沒想到,侯爺分析得這般透澈。他忽然明白了主子的苦心。主子對少夫人也並非冷酷無情,並非他冷心冷肺不知道少夫人的好,隻是他知道,若是失敗了,便是叫少夫人再失去一次,平添傷心罷了。
與其生了希望,得到了又再度失去,不如一開始便不讓她知道,若他能做成大事,風光歸來,叫少夫人一輩子有享不儘的福氣榮寵,若是不能,便悄悄死去,認了這條命,不教任何人傷心。
華詹將竹影扶起來,卻見青年滿眼通紅,眼中含了淚,滾燙滾燙的。他顫著聲咬著牙說:“主子救回來的時候,看似沒事,其實受了一身的傷,身上的鞭痕深可見骨,手筋也被挑斷了,那狗皇帝下手真狠啊,人都要死了也不放過。”
“後來……若不是早年認識的一名神醫相助,隻怕主子即便活著也成了廢人。後來主子便一邊養傷一邊帶著我們籌謀大事,有時深更半夜了也未見他睡,主子說忙,可我們知道,他是思念侯爺你們,擔心你們,隻能讓自己忙碌起來,雖然後來我被調到侯爺你們身邊,但我知道主子一定片刻也未曾停歇,他的傷也不知養好了沒有。
“主子他、真受了不少苦……”
華詹的眼睛越來越紅,攥緊的拳頭幾乎要把自己的手骨頭都捏碎了。他啞著嗓子說:“三皇子繼承大位,如今大勢已成,雖邊關時有不穩,關外部族虎視眈眈,但卻一時半會兒動搖不了根基。華兒他這是在虎口上拔牙,在懸崖邊上走斷橋……”華詹深吸一口氣,“你能聯係上華兒,你給他寫封信,叫他不要冒險行事,若是可以,即便一輩子隱姓埋名,做個普通百姓,甚至不用來見我們也行。”
這是作為一個父親最大的期望了。他不求家業起複,也不求長子做成什麼大事,他已經經曆過一次失去長子的痛苦,這次隻希望他能夠好好活下來,彆的一概不重要。
竹影撓撓頭,“屬下也不知主子是如何打算的。但是侯爺,主子一向是個有成算的人,他從十幾歲的時候,便養了我們暗部一大幫人,那時他也不比我們大多少,甚至比我們一些人還小,可他做什麼想什麼卻無人能猜透,我們所有人都聽他的,也隻服他一人!這次即便主子失敗了複仇,也絕非是憑一時意氣,他必定有自己的謀劃,您想當時在宮門口那麼緊急的情況,主子都能當機立斷讓我們撤離隱蔽以圖後謀,現在又怎麼會亂來?”
說完,便抹抹眼睛笑了起來,“何況還有這麼好的少夫人在等著他歸來呢。”
說到這個……華詹狠狠地瞪了竹影一眼。
作者有話說:
竹影這個腦補王hhh
華極:你又知道了?
竹影:嘿嘿嘿
第89章 頑劣 ◇
◎侯爺這是跟自己兒子有仇吧!◎
“華兒他知不知道憐兒的事?”
竹影忙不迭地地點頭, “當然知道,那日救了主子後,他還回府看了一眼, 且來前,主子便吩咐我要保護好少夫人……”竹影還想說什麼, 華詹打斷了他,繼而反問:“讓你監視她?”
他拂袖冷麵, “你離這般近,連憐兒在屋裡做什麼都知道,還偷了她寫的詩,若是憐兒知道了怎麼自處?她的閨譽豈不被你毀了?”
竹影:“……”他想到了被侯爺截去的那封信, 全是寫少夫人的……隻好辯解:“少夫人開著窗,我沒偷窺, 更不敢看不該看的……”
他隻是覺得,少夫人這麼歡喜主子, 也待他這般好, 付出這麼大,他咋能不一五一十跟主子說清楚了, 好知道少夫人的癡情與付出呢?萬一主子在外頭看上彆的妖豔女子,把對他一往情深的少夫人忘記了怎麼辦?
作為衷心的下屬, 自然是希望主子不要做個忘恩負義的人,要好好待少夫人才是!
華詹卻冷哼一聲, “頑劣!”
他了解自己的長子, 華兒即便對憐兒再好奇也斷然不可能吩咐自己的下屬去偷什麼信, 更不會叫他時刻盯著, 頂多是叫他看護著。
這頑劣的小子自作主張罷了!
竹影:“……”
他低著頭, 不敢看侯爺的厲眸, 一副心虛模樣。
但同時又想起什麼,忽然抬頭,不敢置信問:“閨譽?您把少夫人當什麼了?您明明知道主子還活著……”等他歸來,必定會給少夫人一場風光大禮,好好待她為正妻,又何來閨譽一說?這不是說待嫁的未婚姑娘?
男人背著手,下巴微仰看向遠方,輕咳一聲說:“嗯,若憐兒遇上良人,我自會替親家擔起父親的責任,送嫁女兒。”
竹影看著麵色嚴肅,一臉認真的侯爺,簡直不敢相信。
這是親爹?這是主子的親爹???明知道主子還活著,還把兒媳當女兒看待,甚至有將來送嫁的打算。
侯爺這是跟自己兒子有仇吧!
他一臉囧意,想說什麼,侯爺這時卻正了臉色問道:“既然華兒知道憐兒的存在,他又是如何打算的?他既然還活著,就不該負她一生。”
自己兒媳這近一年來,做了什麼,他雖精神不濟,萬事上不來心,卻也都看在眼裡,他寧可華兒這一生負了爹娘祖母,也不敢負她!
這言下之意,不單是問能不能讓虞憐知道華極還活著的事,更重要的是華極怎麼看待這位對他一片癡情的未婚妻。當然,現在成了名正言順的妻子了。
至少在所有人眼裡,虞憐都是華家的長媳,是華極板上釘釘的妻子。
竹影想了想,他其實也不知道主子是作何打算,但主子的確不打算讓任何人知道他還活著的消息,即便是侯爺,也是侯爺自個兒發現的。
至於怎樣對待少夫人,更不是他一個下屬能得知的。隻是竹影下意識認為,那樣好的少夫人,主子又憑什麼會辜負?
這世上沒有哪個男人能抗拒這般情深的吧。
華詹將手裡的信給竹影,讓他將自己發現長子還活著的事說下,順帶地替他跟長子叮囑幾句,讓他寧可放棄大業,也要保證安全,又叫竹影問他能不能跟兒媳虞憐透露……能不能跟祖母透露。
至於陳氏和家中其他人就不考慮了,陳氏擔不住事,一旦得知長子無事,必定會漏了餡,三個小的更不用說。
說完,華詹歎了一口氣,說算了。他還是自個兒寫,叫他一塊帶上。
“那隻信鴿還活著,我給你養在籠子裡了,一會兒去我院子裡取。”
“對了你這般寫信太粗糙了,我當年發明了一套軍中傳信暗語,華兒也懂得,以後便用這套暗語寫信,免得信鴿落入旁人之手。”
竹影:“……好。”
於是兩人便一前一後回去了。前者背著手壓抑著胸中喜悅和複雜情緒,後者一臉心虛慌亂……
年後沒幾日,虞憐的工坊便開業了。
不是她想當個萬惡的地主壓榨勞動力,而是村民們主動上門請求虞憐快點開工。他們在家都待膩了,迫切想找點事乾,能掙銀子乾啥不掙?
何況也想趁著天氣暖和春耕之前,把工坊裡的貨趕完,到時候才能空出手來種莊稼。
種莊稼是農民的根,再多銀子也不敢輕易放棄的,總歸是要種上,好歹糧食握在手上是能糊口的。
於是工坊便馬不停蹄地開工趕工了,因為水果年前已經做得差不多了,沒啥原材料了,這個時節也買不到什麼水果,隻能緊著鹹罐頭配菜罐頭先做著,好在鹹菜罐頭其實比水果罐頭要好賣得多。
畢竟對這時的老百姓來說,還是吃飽了能填肚子重要,肉罐頭鹹罐頭就著乾餅子便能美美吃上一頓,不管是放家裡頭還是出門在外、行商的時候,都能吃上,比什麼都實惠。
緊趕慢趕的,時間一晃到了三月初,雪化了樹上枝丫冒尖了空置的地裡頭享足了冬日瑞雪的饋贈,正待老農翻鏟翻鏟然後播上種子。
春耕是鄉下小老百姓最重要的時節之一,若不抓緊在這個時候種上莊稼,秋天時候就吃不上糧,時間早一點晚一點都不行,早了不發芽凍死在地裡頭,晚了苗長不高長不大,收成差,有經驗的老農僅憑天氣就能摸索出什麼時候適合播種。
虞憐家那十畝地從去歲開始便在盼著今年春耕,整整等了大半年,總算是等到,她讓華三多去請來鎮上給陳地主家種果樹的老果農來看地。
老果農彎著腰把整塊地從頭到尾給走遍了,走完搖頭晃腦,說後生啊,你還太年輕,既沒有種地的經驗也沒有種果樹的經驗,不成啊不成。
虞憐和華三多都一臉不解,二大爺也在邊上,卻歎了口氣,一副早有預料的模樣。
老果農繼續說:“你這塊地是剛剛開荒的,肥力不行不說,這土壤也儘是沙土,便是在河邊也種不出什麼好東西。”
虞憐這才恍然大悟,為什麼當初村長那麼乾脆把這塊地給了他們家,臨近河邊好灌溉村裡也無人來開荒,原是土壤不行。
上邑村的村民大多數是種些小麥、栗米為主,地的邊邊角角或小塊地種上各類粗糧豆子等。
莊稼若是種著養上幾年興許也能稍微養肥一些,但現在說的是種果樹……老農歎了口氣說:“老朽建議養幾年地再種果樹,最好是能換一塊地。”
虞憐:“……”如果能換地,還用愁?
老農最後看了一眼,建議道:“不如種大麥,這東西雖不好吃,也賣不上價錢,卻是不挑地,最適合用來種這種剛開荒頭幾年的地。”
虞憐看向二大爺,她不通農事,哪怕前世再貧困也沒接觸過這行,二大爺點了點頭,虞憐向老果農道謝,華三多見此塞了串銅板送老農回去。
老果農來看過地後,虞憐一整天都蹲在地裡頭研究。陳氏老太太等人以為她是失望了,畢竟虞憐一向做事都很沉穩,也做得極為出色,沒有她乾不成的,這回這個地卻讓她遭受了挫敗。
一來這塊地是打從來的那天就是她拍板定下的,又是她一開始就規劃好了要給自家種出一大片果園出來,現在老果農的話打擊了她,說即便種了果樹,種不種得活兩說,更重要的是也結不出好果子來,這不是虧了?
老太太擔心了一天,親自杵著拐杖,也不要人陪,自己走到地裡頭,在孫媳麵前彎下老腰,“憐兒是難過了?”
虞憐抬頭一看,見祖母彎著腰,哪敢繼續蹲著?趕緊起來把老太太扶起來,怕她閃了腰。
老太太笑嗬嗬的,沒拒絕順著孫媳的力道起來,然後祖孫倆找了塊河邊的大石頭坐下來。
老太太笑著道:“怎的,一塊地便把你難倒了?”
“我那個無所不能自信伶俐的孫媳去哪兒了?”
“這塊地我和你爹你娘都知道打從一開始,你便給予了厚望,那時家裡剛來這裡沒什麼營生進項,你怕一家人坐吃山空才開口向村裡要了這塊地,後來工坊開起來,你更盼著能種上果子,將來買賣越做越好,現在說不成便不成了,是不是心裡難受得緊?”
虞憐笑著點點頭,又搖搖頭。
這件事的確給了她教訓。她不該在不了解一行的時候貿然涉足並購入了這麼大片荒地,雖說價格不高,但算上開荒的人工成本,加一塊也是不低,現在這塊地還達不成預期,種不了自個兒想種的果樹,可不是砸手裡了?
她這也算是被那刻薄的村長擺了一道,若是她一開始便精通農事,也不至於栽了。
虞憐把自己的想法跟老太太說了,說自個兒在反思,通過這件事得了教訓,“孫兒以後行事當更謹慎一些才是。”
好在她不靠著這塊地生活,前頭這塊地還荒置著時,她便已經掙了不少銀子,但想想那種情況:一家人沒有營生進項,開頭這一年隻是擠兌著過,盼著來年這塊地能耕種收獲,結果才得知這地種不出啥來,那才是災難。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背,欣慰地笑起來,眼角的紋路又密又深,“你能這麼想是最好不過,吃了教訓以後不再犯反倒是好事。”
“祖母早前還覺得我的孫媳厲害得過頭,一點兒也不像個嬌養在深閨裡的千金小姐,如今一看,分明還是個千金貴女,隻是比一般千金能乾、能擔大事。照祖母看,這跟頭沒栽錯,我和你爹娘都能理解,憐兒不懂這些農家事才是正常,你若懂了,祖母反倒要懷疑魏國公府是不是苛待於你,叫你吃儘苦頭還學會了種田。”
老太太話音一轉,說:“早先你二大爺不是建議將這地佃給彆家種?憐兒也不必煩惱,照著這麼來,養上幾年再種些彆的。”
虞憐卻搖搖頭,笑著說:“老農叔既然說了可以種大麥便種大麥。”時下大麥不值錢不金貴,因著口感差難脫殼,基本是喂牲畜多,上邑村沒有一戶村民種植大麥的。
因著大麥價賤,老百姓種小麥栗米稻米等多一些,這些雖說沒有大麥好伺候,但因著價格高,交了稅後,還能賣得上價錢,換成粗糧陳糧自家吃,算起來比種大麥要實惠得多。
虞憐卻想到大麥的一個好處,那就是釀酒!
價不行那便釀酒,酒貴呀!
所以她一下午蹲地裡頭,除了開頭反省了會兒,餘下時都在琢磨怎麼用大麥釀酒!
第90章 春耕 ◇
◎全家種田記◎
既然決定要種大麥, 虞憐也不耽擱時間了,說乾就乾,先是讓華三多去鎮上買了上好的大麥種子過來, 然後開始鏟地、翻地,最後再播種。
大麥本身價賤, 種子自是也不貴,難的是這會兒村裡村民們都在忙著耕種, 誰家有空來幫你翻地播種?
於是虞憐擼擼袖子,喊上全家老小一塊種田。
全家老小望著大片的農田荒地:“…………”
老太太覺得孫媳太高估自個兒的老胳膊老腿兒了,她要是再年輕個二十歲,興許撐一撐能把這活兒做下來, 現在她滿頭白發滿臉褶子,動不動還犯個關節炎老寒腿, 腰使不上勁兒。
要不是來鄉下被孫媳勸著喂了豬,平日裡活動比在侯府多得多, 腿腳也活動開了, 不如以前那般沉重,其他病忙著忙著也沒了, 指不定現在是站著還是躺著都是兩回事。
陳氏梅姨娘平時在家中也是一個縫縫補補一個忙於灶台間,哪是會乾農活的料子?梅姨娘覺得自己現在能獨立殺一隻雞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突破了。
三個小的也低頭瞅瞅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兒, 拉拉嫂嫂的衣袖,問她是不是開玩笑呢?
華詹倒是一句話沒說, 隻是默默站了兩秒, 就扛起鋤頭, 開始行動起來。
比華詹動作還快的有竹影, 這個年輕力壯的黑俊大小夥子在少夫人話音剛落下的時候, 就已經扛著鋤頭嘿咻嘿咻地鋤了起來, 作為少夫人頭號粉絲,少夫人說的話咋能不聽呢?
華詹抽空看去一眼:“……”
兩個大男人作為家中的主要勞動力已經下了場,剩下的就好辦多了,梅姨娘還是被虞憐給安排回去,叫她負責家中的一應物事,給一家人打掃做飯洗衣服,哪怕家中人口不多,這活兒也不輕鬆,也是一天忙到晚的。
但梅姨娘卻驚喜高興地接了下來,三個孩子更是有些羨慕,雙胞胎說自己還小呢,他們可以代替梅姨娘做飯,還能來回送飯,叫梅姨娘回來種田。
話還沒說完就被親爹拎回去,以前定製的兩把小鋤頭也塞到了他們手邊,叫他們鋤地,立刻馬上,不得半點怨言。
雙胞胎:“……”
過了年,倆小子已經長高長結實了很多,有竹影在一邊教授武藝讓他們每日練習基本功,倆小子每天餓得快,吃得也多,身高也蹭蹭地往上長,更可喜的是,就算長得快也沒掉肉,眼瞅著比剛來時結實不少。
鄉下哪有在侯府吃的好,那邊大魚大肉的不見漲,隻見兩隻麵粉團子,來了鄉下反倒長成了小男子漢應有的樣子,結實得像兩頭小牛犢。
鋤地在華言華行看來還是去年的事情,那時也被爹逼著開荒,那會兒他們力氣小,扛著鋤頭沒一會兒便累得不行了,所以鋤地乾農活在他們幼小的心靈裡隻留下一個印象:苦、太苦了。
但爹都把鋤頭丟過來了,不乾不行,他們還沒膽子違抗老爹的命令,還有個壞嫂嫂在後麵盯著呢。
於是兩人不情不願地撿起鋤頭,往地裡頭一揮,鋤頭深陷泥土裡大半個鋤刀深,兩人對視一眼,驚喜好奇地再度揮鋤,然後越揮越快,越鋤越有勁兒。
竹影見了,大笑一聲,誇兩個徒弟有出息,這下雙胞胎也不喊苦不喊累了,鋤得比誰都得勁兒,
這感覺和去年鋤地真不同,那時就覺得費勁、苦、累,現在好似不這樣了,他們力氣大得很,輕易就能鏟動土地,也讓兩人做出興致來。
華詹讚許點點頭,卻未說什麼。在他看來,去年開荒地硬,不容易鋤動,如今已經開過一遍,不過是把被雪浸潤過一年的土地重新翻動自然容易,加上倆兒子今年長大不少,也習了武,與去年也不是一個量級,兩者相加之下,他們做得自是容易得多。
男人們那邊都乾起來了,女眷這邊怎麼辦呢?
虞憐左手一個年邁祖母,右手一個嬌弱婆婆,後邊還跟著個瘦小得跟猴兒一樣的幼妹,她劃了三小塊地,說一人先乾一塊,小果兒的最小,還不到兩三平方的樣子,祖母和陳氏還有她三人一樣大小。
小果兒年紀小,見自己的地小,已經高高興興地揮著小鋤頭了。
虞憐緊隨其後,然後老太太和陳氏也遲疑著開始鋤地。
工坊已經停工,全村人都在忙著耕種,無論男女老少,但凡能下地的沒有一個閒著,有村民經過,見著虞憐一家人也都下地乾活,倒是沒有意外,隻是笑著讓他們加油,還說自個兒乾活快,等他們家乾完活再來給虞憐家幫忙。
這自然是不要錢的,去年開荒建屋工坊裡做工已經掙了人家不少銀子,咋好意思收錢?農忙時候村裡人有些家庭人丁單薄,村民但凡能搭把手的也都幫了。
虞憐看似在自己慢吞吞鋤地,實則餘光也會觀察下其他人,老太太動作竟然比陳氏要利索得多,陳氏似是嬌生慣養一輩子,始終還是覺得泥地裡臟汙,有些潔癖在身上,便動作猶疑緩慢了些。
換作剛穿來時候,虞憐也不想耕地,這種時候大抵會尋個借口躲懶,但現在卻沒這想法了,既然已經身在農村,以後還勵誌當個超級大地主,天然就得與自己的土地親近,怎可嫌棄?
她有意帶動陳氏和老太太,動作便越發利落熟練起來,沒一會兒便鋤好了她劃的那片,老太太和陳氏都停下來張望,有些瞠目結舌,憐兒咋這麼厲害?
虞憐就告訴她們,就把這乾農活當成是鍛煉身體的一種,還舉例子說服她們,說祖母和娘來鄉下是不是感覺身體比以前好多了?有勁很多?
老太太仔細思索是這麼回事,陳氏也不好意思點點頭,以前她不說風吹就倒,也是三不五時地咳嗽鬨風寒,現在倒是少了很多,甚至一個寒冬下來隻小感冒一回,比以前不知道堅強多少。
接下來便不用虞憐多說,兩人便認真地學習起來,也不管土地多臟,自己能不能鋤得動了,關鍵得動起來才行。
成年人就是有這樣一個好處,但凡跟他說清楚做這件事的好處,他便去乾了,一點怨言都不會有。小孩就得靠哄、靠誇。
老太太和陳氏也漸漸進入佳境,慢慢地兩人全忘了從前自個兒是什麼身份,心裡眼裡隻有鋤地這一件事,倒是做出樂趣來,鋤頭也越揮越快。
小果兒一向以嫂嫂為榜樣,見嫂嫂已經把自己的那麼大塊地也鋤好了,赤紅著小臉也哼哧哼哧努力把自己那塊整好了,雖然她人小力氣弱,鋤得不夠大人那樣深,但也馬馬虎虎能過去,大麥就是這樣好伺候。
鋤完就噠噠跑到嫂嫂身邊,仰著頭大聲說果兒鋤好了!
然後如願得了嫂嫂一個愛的摸摸頭,虞憐誇了她兩句,說她棒棒,說她乖乖,就歡喜得雙眸燦若星辰。
跟著虞憐就又給她劃了塊,這回小果兒成就感做上來了,自信心也膨脹了,主動要求嫂嫂給劃一塊大一些的地,最好跟祖母娘親一樣大。
等得了嫂嫂劃好的地後,又一蹦一跳歡歡喜喜地小跑過去勞作起來。
一家人就這麼從早乾到晚連乾了兩天才把十畝地搞好,接下來還要播種。
得說這十畝地能這麼快翻完很大程度歸功於兩個大男人,華詹和竹影,尤其是竹影年輕力壯身懷武功,鋤個地跟玩一樣,一個人一天就能乾完好幾畝,倒是女眷艱難一些,但叫虞憐來看,也是相當大的進步和突破。
再累祖母和陳氏也沒提出要回家休息,堅持跟著乾了兩天,用祖母的話來說,都是一家人,不能因為誰的能力大就把活兒都推給誰,要乾就一起乾。
虞憐生意上的事他們不懂,鋤地也就是揮揮鋤頭的事,咋能推脫?
不過乾完這一茬兒,男人們都有武藝傍身還好說,三個孩子也因人小恢複快,平時活動量就不小,感覺不明顯,但老太太陳氏已經累得直不起腰來了,渾身哪哪兒都酸痛,跟經曆了一場筋骨肉身的碾壓似的。
虞憐自個兒也不好受,人前笑眯眯,人後捏著酸痛的手臂,想掉淚。
然後……真掉淚了。
啪,一顆晶瑩的淚珠落在手背上。
虞憐:“……”原身這該死的落淚體質。還有痛到落淚的buff嗎?
恰好這時男人們從外頭扛著鋤頭回來,見虞憐捏著手落淚。
華詹頓了下,深沉複雜地看了兒媳一眼,無聲歎氣。
那回信上那頑劣小子也沒說假話,兒媳太苦了。
竹影:!!!少夫人又哭了!
因著女人家們已經累到直不起身,(兒媳)虞憐更是偷偷哭了,吃儘了苦頭。
於是華詹提出,叫她們好好在家休息,自己請教村裡的老農,帶著竹影和雙胞胎把十畝地的大麥種子都播上了。
乾完這些也就花了兩三天時間,效率不可謂不高,虞憐再次發出感歎,有武功真好啊!
村民:“……”他們也羨慕嫉妒!明明是新手的說!
更加可喜可賀的是,剛播完種不久,便下了一場蒙蒙的春雨,這場春雨來得恰到好處,淅淅瀝瀝朦朦朧朧的,不大不小,剛巧能滋潤剛播下的種子又不至於讓泛濫讓種子爛在地裡。
二大爺說來了這樣一場春雨就省事多了,播下的種子不用馬上灌溉,隻需平時盯著定時灌溉不至於讓土地乾了就行,接下來便等它發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