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到了明朝中期以後,帝王們大多荒於學習。他們被朝臣死諫,捏著鼻子召開經筵後,安耐不住心裡的不滿,就開始淩-辱講臣。講臣們的地位慢慢變的連奴仆宮人都不如,卑微低賤之處,就好像是宮裡頭不受寵的說書藝人,尊嚴全無。
公元1450年的經筵上,當朝皇帝讓太監們在文華殿的地磚上灑滿了金錢銅幣,然後命令講官跪著一個一個撿起來,美其名曰恩典。
他隻要一想到,前朝那麼多赤膽忠心的仁人誌士,為了心裡的理想抱負;為了漸漸衰退的國家;為了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老百姓們,強忍著皇帝給予的淩-辱,還是天天冒死勸說皇上經常召開經筵,心裡頭就激憤難平。
他們是那麼迫切的,想讓他們身居九重深宮,“何不食肉糜”的帝王儲君,能夠日不間斷的接受正統的儒家教育,潛移默化的增進品行學問。
隻因為他們信奉“正以人主麵與賢士大夫相接,則君臣之間有聚會精神之美,有意諭色授之益,氣質不期變而自變,德性不期成而自成”。
也所以,胤礽對於康熙皇帝,禮部,詹士府給他製定的整個出閣講學典禮流程中,侍講侍讀等官員對他行兩跪六叩的大禮這一條,並沒有什麼多大的意見,反正都要跪拜一下,一叩頭和兩叩頭沒有並什麼多大的區彆。
他最在意的是,曆時三四個小時的講學中,大臣們全程跪著的講學模式。
學貫古今的康熙皇帝當然也知道這段曆史,也知道經筵的發展曆史中有關於“帝師”的典故。
他心裡頭也明白,寶貝兒子的意思是讓他不要把目光老是盯著前朝,不要什麼都沿襲前朝舊製,多向漢唐看看。橫向打通滿漢隔閡,民族大融合,縱向貫通秦漢隋唐宋元明,乃至夏商周堯舜禹。
真正的做到古為今用,縱橫天下。
因為規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前朝製定了那麼嚴密的儲君培養製度,到了中期以後,不還是前麵幾個朝代末期的時候一樣,昏庸無能之輩頻出?不要說在經筵上正襟危坐、專心聽講,能夠不大鬨經筵,不想著法兒的欺淩講官就是很好的表現了。
可是康熙皇帝就算是心裡頭想通了,也還是沒有開口。他不想就此答應下來。按照他對自己寶貝兒子的認知,一旦自己答應了他這個要求,他後麵就會有很多很多類似的小要求順勢冒出來,讓你在不知不覺中跟著他的腳步,一步一步的妥協退後。
更何況,一想到這個要求前麵的兩個要求,後麵的兩個要求,胸脯不停起伏的康熙皇帝就覺得腳癢癢,想要抬腳對著這個臭小子踹過去。
什麼不要展書官,讓宮人們按時給講官們端茶倒水,隔個五十分鐘給講官們休息一會兒···這哪裡是官員們來給他們的太子殿下講學做學問?這是他們的太子殿下請講官們來皇家開Party!
胤礽看著臉色憋得發紅的康熙皇帝,還是保持沉默不做任何回應,心裡頭忍不住一聲歎息。
他其實也非常明白,經筵這個關係著皇家政權和天道道統平衡的國家製度,不是那麼容易撼動的;他也沒有想著在這些上麵做文章,他隻是忍不住,想把這些實在讓他看不過眼的,表麵上的儀式改一改。
千年來君權的日益集中,民權的逐漸喪失,引起的一係列變化君民關係變化,經筵儀式隻是其中非常不起眼的一個。這些問題的根本原因,是在於民智的衰退,在於新生的資本主義思想被“死而不僵”的封建專-製製度死死的壓製。
這個時候的華夏大地,就好像是天色將要破曉,黎明到來之前那一陣子最黑暗的時候一樣。是封建製度最終走向滅亡之前的垂死反撲。帶著累積了兩千年文化底蘊的反撲,當然是非常凶猛慘烈,也必定會讓君主專-製製度達到曆史上的最高潮。
曾經的古華夏曆史也確實是這個發展模式。康熙皇帝廢除了八旗議政大臣會議,廢除了內閣,設立了南書房行走。等到雍正皇帝上位以後,設立軍機處,把南書房行走變成單純的寫詩作賦,徹底的收攏皇權,百官和民間再也聽不到任何的不同聲音。
把杯子裡的奶-子茶一飲而儘,決定妥協的胤礽非常乾脆的站起身來,對著兀自生氣的康熙皇帝神色坦然的說道:“皇阿瑪,這些都是表麵上的儀式而已,無足輕重。”
“您若不喜歡,兒臣就全部按照您的安排行事。您先坐下來歇一歇,喝杯碧螺春消消氣,兒臣先去更衣。”說著話,他就走了出去,吩咐禦茶房太監進來給康熙皇帝送茶水,然後直接去了更衣間。
自家皇阿瑪是個很要麵子,注重名聲的明君,經筵上不會發生明朝末期那些無狀癲狂的事兒。
隻要華夏大地能真正的強大起來,民智飛舞起來,經筵儀式自然會有它的變化。自己實在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和皇阿瑪爭執這些,就按照他的安排照做就好。時間不早了,他還要趕緊的把拍賣行的事兒給皇阿瑪說一說。
康熙皇帝瞪著兒子瀟灑離開的小背影,又看著禦茶房的人輕手輕腳的進來給他準備茶水,不由的扶著額頭輕笑出聲。這個臭小子,每次都把他氣得不行,又有本事把他氣笑。總算是沒有真的挨踹過。
其實他也明白,這些儀式都隻是一個表麵的表現形式,隨著新式學院的開辦,民智的開啟,這些表麵形式早晚也會發生改變,隻是他還是有自己的堅持,就好像他和胤礽要求的那樣,要搞君主立憲可以,等他百年後。
等到胤礽一身放鬆的回到禦書房,康熙皇帝的心情和表情果然也都調節過來了。胤礽就把自己晚膳後書寫的拍賣行流程拿過來給他翻閱,自個兒專心的享用禦茶房新上來的熱乎乎的小點心。
“這不就是“撲賣”?陝北話裡的“撲麵”?”康熙皇帝看完這幾頁很正式規整的流程章程,有些納悶的問道。
胤礽點頭又搖頭,“差不多,但是也有不同。撲賣是一種民間老百姓熱衷的,類似於博-彩的行為,是賣主轉手舊的衣物玩偶、車馬宅院的時候搞的小型投標奪買。在兒臣看來,它實質上隻是一種甩賣,低價賣。”
“而拍賣算是一種高檔次的行為,一種自由商業衍生出來的貿易方式。不是削價處理,物品的價格也不固定,買主們之間有競爭,價高者得。買主們和賣主都遵循公開、公平、公正、誠實信用的基本原則公開競價。”
“嗯,怎麼想到讓容若去負責?”
聽明白了拍賣的意思後,康熙皇帝也沒有多說什麼,雖然他也有意識到,兒子說的這個拍賣會的發展前景之大。他所驚訝的是,兒子怎麼會想到去使喚容若。說實話,這幾年,他自己都快忘記了容若的辦差能力,隻把他當作是滿清文壇的一枚吉祥物。
當然,對於寶貝兒子這次大手筆的要把賀禮全部捐出去的行為,他也一點兒都不意外,因為他一向就沒有什麼攢私房錢的意識。古往今來,寶貝兒子可謂是最窮的一位皇太子。
吃完了自己麵前的那盤點心,覺得還沒有吃飽的胤礽,在康熙皇帝威嚴的瞪視下,把自己伸向另外一盤點心的爪子縮回來,端起玻璃杯小抿了一口奶-子茶,慢吞吞的解釋道:“不是兒臣想到的,是太子妃想到的。兒臣乍一聽到的時候也有些吃驚。”
“咳咳”一聽到是阿茹娜先想到了給容若找差事做,康熙皇帝心裡頭的疑惑就解開了。
肯定是因為,護短的阿茹娜知道了在他們大婚那天,容若硬是派了沒有酒量的寶貝兒子三杯酒水的事兒。
太子大婚那天的答謝宴氣氛非常的熱鬨,大家夥兒都喝的很儘心,導致隻能喝茶,饞酒饞的要命的容若大人一時沒有忍住,就小小的報複了一下使計讓他戒酒的太子。每想到因此被小心眼的阿茹娜給惦記上。
康熙皇帝笑著搖了搖頭,“這個事兒皇阿瑪知道了,明兒就給容若安排下去。”
“你剛剛去更衣的時候,朕又收到太皇太後,皇貴妃她們送來的消息,她們也有東西要參加拍賣,拍賣所得的銀兩也都一起捐出去興建希望小學。”
人們都說春困秋乏,秋日的午後可不就是最好的犯懶時間?渾身開始散發出懶洋洋氣息的少年太子,一雙標準的桃花眼迷迷瞪瞪的,似睜非睜,越發顯得懶散迷離。他聽到康熙皇帝提到的這個消息,眼睛微微睜大,長長的眼睫毛上挑了一絲絲,隨即又垂了起來。
“估計是太子妃和她們說起這個事兒,大家夥兒都來湊個分子。”
作者有話要說: 2019年的第一天,吼,親們。 啾啾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