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雲嬈是溫斯年的女兒?
容珺微怔, 眼底湧起狂喜。
她真的,還活著。
陸君平這幾日為了容珺,四處奔波, 累得不象樣,沒注意到容珺雙眸逐漸亮了起來。
“據探子回報, 溫相昨晚才將人認回來,今日一早就帶著進宮麵聖,而這位三姑娘的名字……”
陸君平頓了下, 抬眸看向容珺,胸有成竹的笑了笑:“就叫溫嬈。”
容珺唇角揚起短暫卻充滿幸福喜悅的淺笑。
雲嬈消失沒多久, 溫家就多了個女兒,這女兒的名字還同樣有個“嬈”字,這世上絕對沒有這麼巧的事。
“原來你那小通房一心想尋找的家人,就是溫家, 怪不得岑煊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幫她。”
陸君平劍眉微蹙:“不過, 但此事還是有些蹊蹺……”
容珺幾乎迫不待及想衝去相府見她。
陸君平立刻攔下, 按住他的肩。
“你聽我說完, 這位溫三姑娘的身份, 並沒有那麼簡單。”
容珺安靜地看著他, 漂亮清雋的眉眼逐漸恢複昔日的溫和,渾身上下流露出溫潤如玉的氣質。
隻是他還是笑不出來。
在親眼見到雲嬈還活著之前,他都無法放心。
哪怕知道她極有可能還活著, 內心的恐懼卻依舊沒有任何消減。
那一日, 巨焰衝天、宛若噩夢降臨人間的場景,早不知在他腦海中重演過多少遍, 一次又一次地將他的心臟撕碎, 反複地折磨著他。
“她如今是相府正經的嫡女, 溫斯年雖未大張旗鼓的召告天下,說他自幼病弱,寄於佛寺養病的小女兒已經接回家中,但相府上下都知道這位溫三姑娘,的的確確就是他的親女兒,不止如此……”
陸君平眉眼凝重:“她今日進宮,皇上就認她為養女,不久就要舉行公主冊封大典。”
公主?
容珺如玉竹似的長指微蜷,心頭發涼。
他知道陸君平想跟他說什麼。
陸君平說這麼多,無非就是要告訴他:雲嬈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無依無靠,眼裡隻有他的小姑娘。
她現在的身份比他這位榮國公嫡子還要尊貴非凡,待日冊封大典結束,日後他見了她,都得行大禮,非他能隨意招惹之人。
那個姿容豔絕,秀麗絕倫,眉眼明豔精致得宛若玉人,嬌美不可方物的小姑娘,他再沒辦法將她藏起來。
她再也不止隻屬他一人。
容珺光是這麼想,心口就密密麻麻地疼了起來,似被利刃切割般的劇痛。
手腳冰冷,如墜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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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斯年還有許多事要處理,親自將雲嬈送回相府之後,立刻又乘著馬車離去。
雲嬈回到相府,就被梅蘭竹菊四個丫鬟及婆子們簇擁著進府。
以前容珺雖然曾配丫鬟婆子給她,但陣仗到底沒這麼大,一時之間,她還真有些不習慣。
不止她不習慣,就連早早被隨著岑煊來到相府的鐘鈺也很不習慣。
那日為求逼真,為了讓容珺相信雲嬈是真的葬身火海,鐘鈺不顧自己的危險藏身火海之中。
岑煊雖然是掐著時間點進去,平安無事地將人救了出來,但她到底是真的被濃煙嗆暈過去,昏睡大半天,才終於醒了過來。
醒來時,鐘鈺發現岑煊居然為了照顧她,一整夜都沒回府見自己的親妹妹,心中五味雜陳,要他立刻,馬上,帶她過來相府。
鐘鈺家世雖然不俗,但她平時並不喜歡和京城這些名門貴女們打交道,她和溫瀾清並不熟,更彆提長年不在府中的溫釋月。
她原本有些擔心自己貿然來訪,溫家兩姑娘會有微詞,沒想到她們得知她是雲嬈流落民間唯一的閨密摯友後,不停地詢問她有關雲嬈小時候的事。
鐘鈺聽見岑煊告訴她,雲嬈選擇當溫氏女時,原本還有些擔心兩位溫姑娘會有意見,未承想,溫釋月與溫瀾清根本就不介意。
不止如此,當鐘鈺看到雲嬈被一堆丫鬟婆子們簇擁著回府後,她心中那塊大石才終於真正放了下來。
“阿鈺!”
雲嬈一見到鐘鈺,立刻笑容滿麵的迎了上去。
鐘鈺也是滿臉笑容,蹦蹦跳跳的跑向她。
她看到雲嬈那一身裝扮,眼中嘴角全是笑,雀悅地繞著雲嬈轉圈圈:“嗚嗚,阿嬈真的好美啊!你這一身打扮,我差點都要認不出你了。”
雲嬈難為情地抿了抿唇,眼睛卻已經笑彎了。
“對了對了,”鐘鈺這才想起正事,連忙將雲嬈拉到岑煊麵前,“昨晚我在火海裡躲了太久,一時沒能撐住暈了過去,岑煊怕我有什麼萬一,才會現在才來,他心理其實一直牽掛著你,否則也不會一直想幫你找到親人。”
鐘鈺也是昨天才知道,岑煊居然是雲嬈的親哥哥。
岑煊看著衣著華貴,妝容精致的雲嬈,向來冷峻瘮人的黑眸難得浮現溫柔。
他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說,想告訴她,就算她選擇當溫家女,她也永遠都是他岑煊的妹妹。想告訴她,以後不論是容珺或是其他王公子弟,隻要她不喜歡、不想見的,他都會義無反顧擋在她麵前,趕跑那些人。
但最後,岑煊隻微抿了下唇,溫聲地“嗯”了一聲。
鐘鈺見岑煊嗯完之後就不說話,表情一言難儘:“你就沒有彆的話想跟阿嬈說?”
岑煊還是不吭聲,漂亮的劍眉微蹙,像是在思考什麼。
雲嬈對他本來就有好感,如今得知他就是自己的親生兄長,心底的喜悅更是難以言說。
她早就知道自己這個哥哥天生就不愛笑,總是一副冰冷冷生人勿近的模樣,根本就不介意。
沒想到就在她要和鐘鈺回到後院,說一些姐妹間的體己話時,岑煊突然伸手,小心翼翼而又極儘溫柔地輕摸了摸她的頭。
“這幾日我會暫住相府,一切有我,不必擔心。”
岑煊從鐘鈺口中得知,他的妹妹向來膽小怕羞,是以他一舉一動都非常克製,很快就收回手。
其實小時候他也常這樣摸知知的頭,還因為知知總是纏著溫延清的關係,兄妹倆人甚至常常鬥嘴。
當時知知雖然才三歲多,口齒卻是極為伶俐。
而岑煊也還不是這副萬年冰山臉,常常被她嫌棄自己,眼裡隻有二哥哥的模樣,氣得心塞塞,哭笑不得。
雲嬈微微一怔,兄長的手掌厚實而又溫熱。
她的心頭驀然淌過一股暖流。這樣的感覺在昨晚也有過,有點陌生,卻充滿溫暖與幸福。
少女皎白如玉的臉頰,隱隱透出一抹暈紅。
她腦海裡突然閃過什麼,畫麵非常模糊。
好像隱約想起,小時候自己的確有三個哥哥,除了大哥哥、二哥哥以外,還有一個哥哥,她從小就喊他阿兄。
雲嬈看著岑煊,有些不確定地小聲說道:“嗯,有……阿兄在,我不擔心。”
岑煊微怔,眼中冷漠儘褪,徒留溫柔笑意,依然隻是淡淡的嗯了聲。
鐘鈺簡直快要被他氣死,傍晚離開相府時,忍不住問岑煊:“你在我麵前一張嘴可厲害得很,怎麼在自己親妹妹麵前,就那麼惜字如金。”
岑煊依舊是那張冰塊臉,隻是眼裡似有無奈:“你不是說她害羞?我怕嚇著她,她突然多了這麼多親人,肯定還不習慣。”
“……”鐘鈺詫異地看著他,“沒想到岑大人也會如此細心溫柔。”
岑煊麵無表情,卻說得理直氣壯,理所當然:“他是我妹妹。”
所以她不一樣。
一回到岑府,下人們便焦急上前:“大公子不好了,姑娘出事了。”
岑太傅至今都還沒回府,岑母還在睡,沒人敢吵她,一眾奴仆見到岑煊回府,猶如看到救命仙丹。
岑煊是明帝手裡最利的一把刀,他幫明帝暗中處理過許許多多事,明帝有什麼手段他再清楚不過,聽完管事描述就知道岑時卿為何如此。
他知道明帝心狠手辣,卻也沒想到他會直接賜岑時卿般若酒,讓她生不如死。
岑時卿是沒救了,岑煊眉眼微沉,冷聲吩咐:“誰都不許將此事傳到夫人耳中,就說大姑娘已經睡下,亂嚼舌根者,一律打二十大板,再發賣給人牙子。”
岑煊氣勢本就凜然,又是錦衣衛都指揮使,自然沒人敢違抗他的話。
岑太傅很晚才回府,回府時喝得醉醺醺的,滿身酒氣。
一見到岑煊,就拉著他的手,顛三倒四地問:“元燁昨晚可有夢見什麼?你是不是也夢到知知被人逼著投井了?玄成兄說他也夢到了,不,不止玄成兄,他還說溫貴妃也做了類似的夢。”
岑煊皺眉,心裡覺得荒謬至極,但岑太傅卻說得斬釘截鐵,煞有其事。
“我可憐的知知,是我對不起知知……”
岑太傅滿眼茫然與痛苦。
眼淚突然就掉下來。
昨日鐘鈺昏迷不醒,岑煊守著她一夜未眠,根本不可能做什麼夢。
這時岑母已經醒來,下人們雖然告訴她,岑時卿已睡下,她卻堅持要看女兒。
一進屋,見到岑時卿躺在榻上,一雙眼卻睜得大大的,淚流不止的模樣,當下就緊張地衝了過去。
可惜不論她怎麼哄勸,岑時卿依舊動也不動,就隻會哭,滿臉都是眼淚鼻涕,模樣十分狼狽,哪裡還有昔日趾高氣揚的模樣。
岑母又慌張又害怕,聽見岑太傅回府了,立刻衝了出去,正想告訴丈夫女兒出事,就聽見他的那些醉言醉語。
她身子不好,身邊向來跟著七、八個丫鬟,再加上院裡本就有的小廝護院,周圍可說一堆奴仆。
岑母聽見岑太傅胡言亂語的詛咒女兒,顧不得那麼多下人在,即刻上前與他理論。
岑太傅隻要一想到那個夢就心如刀割,聽見岑母開口閉口全是岑時卿,再也忍耐不住,抓著她的肩頭,不顧形象的大吼:“岑時卿不是知知!”
“她不是我們的親生女兒,她就隻是當年皇上隨便尋來哄你的孤女!”
岑母猛地一僵,手腳發冷,想阻止岑太傅繼續說下去,岑太傅卻完全不給她機會。
“婉娘,這些年來大家都怕刺激了你,所以都不敢在你麵前說這些事,但這是錯的,是錯的,因為我的懦弱,因為你的逃避,我們真正的女兒被人逼著投井了!”
岑太傅醉得實在厲害,全然不管旁邊還有十來個下人在,就不管不顧地說出一切。
岑煊下意識想阻止。
手抬到一半,卻又默默收了回去。
“岑錚!你喝了多少酒?在這胡說八道什麼!”岑母一點也不信。
“我胡說八道?”岑太傅忽然笑了起來,邊笑邊落淚,邊哭邊搖頭。
“岑時卿她,”他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鎖骨,“她這裡根本就沒有胎記,你早就知道了,她不是我們的親生女兒,她就是個假的!”
這個被埋藏將近二十年的秘密,終於再次公諸於世,被岑太傅毫不保留,赤-裸-裸的說了出來。
岑府下人紛紛垂首,個個聽得膽顫心驚,大氣都不敢喘。
岑母逃避般的捂住耳朵,眼神飄了起來。
岑太傅拉下她的手,熱淚充斥眼眶:“婉娘,我告訴你,我明天就要把她送走,我要把她送到江南的莊子,我們的親生女兒知知已經找回來了。”
岑母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可是她不要當我們的女兒。”
岑太傅大聲的笑了起來,臉上的表情卻極為痛苦。
“她寧願當溫斯年的女兒也不肯當我們的女兒!婉娘,你可知這是為什麼?你可知?!”
岑太傅已是不惑之年,他在岑母麵前,向來是溫柔的,堅強的,沉穩得像是一切都打不倒他一般。岑母一輩子都沒見丈夫哭過,如今他卻涕淚交下,痛苦而又崩潰。
“因為知知流落民間時,那個從小被你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你的寶貝假女兒岑時卿,曾經不顧一切的羞辱她,嘲笑她是個沒爹沒娘沒人愛的小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