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1 / 2)

孫九娘在這甜水巷裡,做了十幾年房東,原是跟著丈夫一起收租,後來男人沒了,便自己撐起家來。

也正是因她果敢,用積累的銀錢又從甜水巷後買了一棟樓屋,讓自己收租的租客從十幾擴展到將近二十。

她見過的人不知凡幾。

尋人的也不在少數,大抵聽聞在甜水巷住過的,都會上門問一問她。

但這麼體麵端正的訪客卻是頭一次見。

孫九娘可是見過兒子同窗好多次的,楚員外郎家的小公子,也是相當端方有禮,大抵因為年輕,並不顯得如何金枝玉葉。

反而因為靦腆顯得有幾分平易近人。

孫九娘那時見他,以為達官顯貴隻要願意,定能顯露出和善麵容,如今看來卻是她錯了。

那些打命裡就帶來的貴氣,那天生的天潢貴胄,即便同你客氣說話,溫和垂問,也依舊能看出他們同凡人的本質區彆。

這種差異,在這位同她說話的老夫人身上顯露無疑。

她大約五十幾歲的年紀,眼角都有了歲月痕跡,然她麵容精致而皎潔,讓人感受不出多大的蒼蒼和辛勞,更多的是被歲月沉甸過後的容華。

從容不迫,端方大氣。

她那雙鳳目漂亮得如同天上星月,微笑同人說話時,眼眸之中的星光都在閃耀。

如星輝璀璨,光茫萬丈。

孫九娘一時之間,竟是迷失在那星光之中,好半天回不上話來。

趙令妧見她發呆,不由輕聲提醒:“九娘子?”

“哦哦,”孫九娘這才回過神,在自己頭上拍了拍,有些不好意思,“老夫人,對不住,實在是沒見過您這樣的人物,忒是讓人心馳神往。”

她胡謅了個成語,倒是把趙令妧逗笑:“九娘子,我隻是想過來尋個人,若是你知道是最好,若是不知也無妨,我們再找便是了。”

孫九娘收了收臉上的表情,她略微沉吟片刻,才道:“老夫人,您儘管問便是,但若是不得說的,還請老夫人寬恕則個。”

做房東就要有房東的規矩,最要緊的就是不能同外人隨意說租客詳情,若因她之泄露讓人出了意外,她難辭其咎。

孫九娘之所以口碑好,就是因為她最嚴能管事,不僅不會胡說八道,偶爾還能幫租客的忙,給他們解惑。

趙令妧倒是沒想到,這個直爽的婦人竟頗有些小心謹慎。

她垂下眼眸,心中略一沉思,再抬頭時,言辭之間便多了幾分懇切。

“此事我心中有數,不會讓九娘子為難,”她道,“實不相瞞,我家中曾有一遠方親戚,隻歲月蹉跎,人事變遷,以至音信全無。”

她娓娓道來:“隻是之前一日,我這位內管家恰好去了一趟楚員外郎的府邸,偶然之間看到了一枚玉佩。”

她半真半假的話說到這裡,便微微一挺,用那雙孫九娘看呆了的鳳目端詳她。

孫九娘一聽楚員外郎這四個字,臉上就控製不住微微抽動,她雙手在膝上輕縮,似乎想要攥住裙擺。

她緊張了。

對於這枚玉佩,她一定知道點什麼。

這一刻,趙令妧的心中竟有一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舒朗。

趙令妧含笑地看著孫九娘,然後繼續道:“這玉佩對於我非常重要,對於我的家族也是至關重要的,我要尋的那位親人,是我家族的貴人也是恩人,若不能報恩,我無顏麵對家中祖先。”

她說的祖先,當然是裴氏的祖先。

趙令妧的言辭太懇切了,她眼眸中的誠懇也讓人不覺之間放下戒備,孫九娘幾乎一瞬間就相信了她的說法。

孫九娘沒想到沈憐雪的玉佩這麼有來頭,但轉念一想,沈憐雪對著玉佩如此珍惜,如此重視,怕也是知道玉佩背後的故事。

而她能擁有這一枚玉佩,大抵也是其母親留給她的最後依靠。

如此說來,一切便都合情合理。

但是……但是孫九娘還是不敢貿然說出一切。

沈憐雪如今雖好過許多,也脫離沈家,但她這些年的遭遇,讓她整個人都被拖垮。

如今她才剛剛好起來。

若是這玉佩背後有另一個故事?她怕沈憐雪毫無抵抗,隻能任人宰割。

對方是在是太過高貴優雅,她動動手指,都能捏死他們這樣的平民百姓,更何況孤苦無依的沈憐雪。

孫九娘一時之間思緒翻湧,不知要如何回答趙令妧。

她想給沈憐雪尋找一個依靠,一個可以給她遮風擋雨的家,但又怕那是永無寧日的深淵。

想到深淵,孫九娘的心狠狠一顫。

冥冥之中,她仿佛看到過沈憐雪悲慘死去的蒼白麵容。

孫九娘低垂著頭,不讓對方看到自己麵容寂靜變換,但她也很明白,自己的異樣已經引起對方的注意。

她若說沒見過,必是不能妥善了結。

孫九娘腦中思緒飛馳,片刻之間,她便有了主意。

她緩緩抬起頭,略有些為難地對趙令妧道:“這玉佩,我確實是見過的,隻是不好過多透露對方身份,還請老夫人見諒。”

她把所有的責任,都背到了自己身上。

趙令妧卻沒有生氣,她依舊和煦地笑著,仿佛聆聽仙樂般,麵容從容而沉穩。

“見過便好,我知行有行規,你不能打破規矩,我隻想知道……”趙令妧眼眶一瞬便泛起水光,“我隻想知道,對方過得好不好?”

她道:“當年分彆時,得知他家中有了孫女,想來如今已是二十來歲的年紀了,也不知是否幸福安康?”

趙令妧的話依舊半真半假,但在孫九娘聽來,卻字字句句都對上。

看來,這玉佩是給沈家祖上的,應當是沈家發跡之初,沈老爺所認識的貴人。

但時移世易,人心難測,當年的恩情,換到現在當真還是恩情嗎?

孫九娘微微一頓,道:“他們過得很好,也已經離開了汴京,一家都很幸福。”

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但趙令妧還是鍥而不舍:“我也不是故意要為難九娘子,隻是這恩情沒償還,我心中時時刻刻惦念著,心裡總是不忍心的,九娘子且想想,還能有什麼可說?”

她如此誠懇,怕是不得信息不肯罷休了。

孫九娘略一沉思,才道:“老夫人,實不相瞞,當時那玉佩也是機緣巧合落於我家處,後來對方未有停留,收回玉佩後就離開汴京,我確實不知其去何處。”

“但其一家確實很幸福,父母安康,和和美美,你說的那個女孩兒,”孫九娘佯裝回憶,“她也很好,是同夫婿一起前來,瞧著很是恩愛。”

孫九娘這麼一說,似乎頗為為難,馬上就住了口。

“老夫人,我真的不能再多言,若再說,往後在行老裡還有什麼臉麵做人?”

趙令妧一看她這般模樣,便知她不會再多言,她得了這些不知真假的信息,心中的大石卻大抵落了地。

她起身,認真看向孫九娘,鄭重道謝:“九娘子,能知這些已經很好,多謝你。”

孫九娘有些驚慌,胡亂送了她走,這才回家灌了一大壺冷茶。

這有錢有勢的貴夫人,忒是嚇人。

趙令妧從孫九娘家出來,一路都若有所思。

她沒有立即回家,隻領著李思靜在甜水巷裡慢慢踱步。

此時已是傍晚時分,浮雲遮了烈日,晚霞映紅蒼天。

趙令妧一邊走,一邊在甜水巷裡探看。

李思靜跟在她身後,片刻之後道:“殿下,她所言非實。”

趙令妧緩緩笑了。

微風撫來,帶來陣陣涼意,但趙令妧心中卻是暖意融通。

“她所言,卻也非虛。”趙令妧道。

兩人又走了幾步,趙令妧道:“我可以肯定,她知道那枚玉佩的由來,也知道她屬於誰,她更知道那玉佩對於擁有者的意義。”

為了尋人,也確實想要尋人,趙令妧甚至一直都是客客氣氣的,她溫和詢問,並未咄咄逼人。

所以孫九娘也給了很多信息,雖然都是胡說八道,但也能讓人窺見其中真假。

“這九娘子真是精明人,我先說恩人之家,她就回家宅平安,我又問年輕女孩,她又說婚姻幸福。”

“她看似說了許多,實則我給了信息,她才有所反饋。”

孫九娘的回答,全部都是根據趙令妧的信息來填補。

她自己主動說的,隻有她確實見過那玉佩這一條。

“她見過玉佩,那麼就證明,對方最少來過甜水巷,並且同孫九娘有接觸,”趙令妧緩緩道,“對方若不是租客,也是過來尋租之人,總是在十一月初那幾日,她一定在甜水巷。”

若這玉佩來頭有異,楚小郎君不會匆匆忙忙還給鄭欣年,而孫九娘肯定也知道那玉佩對於那人有多重要,必是已經歸還。

趙令妧猜想,大抵因為對方對那玉佩很是鄭重,以至於不小心弄丟玉佩的孫九娘越發小心謹慎,以至於趙令妧問到麵前,她冒著極大的風險一力承擔。

趙令妧垂下眼眸:“我問得問題很緊密,她沒有那麼多時候思考,所以她的話,大抵也不全是假的。”

趙令妧長歎一聲。

“為何要發生這一切呢?”這麼多年,她無數次的疑問,無數次的惋惜,也無數次的心痛。

為何要在自己戛玉鏘金,霞姿月韻的兒子身上,發生這樣的事。

但每一次疑問,最終都隻有一個回答。

既然已經發生,隻能儘力挽回。

若是對方過得好,也確實擁有美滿幸福的家庭,那麼趙令妧便會隱藏在幕後,給與對方最大的補償,絕不會打擾對方生活,若對方過得不好……

趙令妧抬起頭,看到了一處雜院。

雜院裡有兩棟樓,一處臨街,共有兩層,屋舍嶄新而乾淨,另一處顯得有些陳舊,但房頂剛被補過,走廊裡還放了一株龜背竹,在這寒冷冬日裡顯露出幾分綠意。

一切都顯得生機勃勃。

一個穿著水紅襖子,頭上戴著繡球絹花的小姑娘,正笑嘻嘻從一處房門出來,跑著往樓下來。

她臉蛋圓滾滾,上麵還染著紅暈,比春日的花兒還要可愛美麗。

趙令妧想:若對方過得不好,她與兒子,定會用一生來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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