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沈憐雪剛醒來沒多一會兒,就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
隨之而來的,還有幾不可查的敲門聲。
“雪妹。”外麵是李麗顏。
沈憐雪起身過去開門,就見李麗顏已經穿好衣裝,戴好圍裙,正在門外等她。
“你怎麼這麼早?”沈憐雪讓她進屋,用幾不可查的聲音問,“那小娘子如何了?”
李麗顏歎了口氣:“她發了熱,我給她吃過藥,還在昏睡。”
沈憐雪想到她昨日受傷又在外麵昏迷,寒氣入體,傷寒發熱也卻有可能。
“咱們這麼出去,她醒來怕不是要慌張?”
沈憐雪給自己圍上圍裙,跟李麗顏往外走。
李麗顏道:“我原在安家時,學過兩年書,勉強可以寫幾個字,我給她留了個條子,也不知能不能看懂。”
被沈憐雪驚訝地看過來,李麗顏嘲諷地笑道:“安家覺得我一個秀才娘子,大字不識太過丟人,這才教我的,倒也不是為我考慮。”
沈憐雪點頭,道:“昨日看過那小娘子的手,她手指細嫩,沒做過粗活,大抵出身不簡單。”
這樣的小娘子,很可能是識字的。
李麗顏點頭:“咱們救她回來是發善心,卻也不能光有善心,生意可不能耽擱。”
李麗顏對這些分得很清楚,她跟沈憐雪還要靠著每日擺攤來營生,哪裡能閒著光救人,隻顧著發善心。
那就不是善良,而是愚蠢了。
兩個人出了門,取了菜回來,忙完之後又叫醒沈如意,這才一起出門擺攤。
今日生意很不錯,一上午大約賣了五百多不到六百的樣子,到巳時時沈如意又說想吃旋煎,沈憐雪便給她拿上錢,讓她買兩斤旋煎回來。
這條街做生意的攤販大多都認識沈如意,沈如意可會吃,今日買這家,明日嘗那家,還能給人說出個一二三四來,攤販們一看她就忍不住逗。
在這條街上,沈如意自是跑不丟。
她跑走一小會兒,就捧著個油紙包回來:“娘,我買了羊肉和豬肉的,一樣一斤。”
沈憐雪跟李麗顏已經收拾好推車,接過旋煎領著她往家走。
沈如意這才想起來昨日那個漂亮嬸嬸,仰頭文:“麗嬸嬸,那個漂亮嬸嬸還在咱家嗎?”
李麗顏摸了摸她的頭:“在,不知醒了沒,回去且要叫她起來再吃藥。”
她們回去的時候,昨日雇傭的幫閒正等在那。
那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平日裡沉默寡言,很是老實。
孫九娘喜歡叫他幫工,這麼多年也都很愉快,沈憐雪這才直接尋了他。
見他等在那,沈憐雪忙取了最後一份煎餅給他:“陳叔,久等了。”
陳六郎沉默點頭:“你們瞧瞧可好?”
沈憐雪幾人便過去,進了她們的新廚房查看。
陳六郎是個很仔細的人,他把屋舍都收拾得很乾淨,就連牆壁也都擦過,那幾個木架也都抹去灰塵,正整齊擺放在裡側。
他在門口放好凹槽,隻要把推車停在凹槽裡,灶台就會很穩固。
如此一來,沈憐雪她們就不用額外再修灶台,用這個日常用來擺攤的鍋灶便可。
除此之外,他在灶台右側擺好了長桌和條凳,也在另一側放了兩個小水缸並兩個大木盆當水池。
這麼一收拾,裡麵立即有了廚房樣子。
沈憐雪頗為滿意,給了他工錢並桌椅水缸的錢,然後又拖他幫忙買炭,買回來堆放在木架之後的箱中便好。
陳六郎高興拿著錢走了,沈憐雪跟李麗顏把推車停進廚房裡,兩輛車整齊卡在窗戶之下,新換的全開隔窗可以直接掀開,往外麵散油煙。
娘三個看了半天,都很高興,鎖好廚房便上了樓。
然而她們乾踏入二樓走廊裡,就聽到李麗顏家中發出“咚”的一聲。
李麗顏同沈憐雪對視一眼,忙往前走了兩步用鑰匙打開房門。
她剛一打開門,一個瘦弱的身影便踉踉蹌蹌撲了出來,一頭撲到李麗顏懷中。
李麗顏無奈地挑眉道:“可見是醒了。”
瘦弱的小娘子抬起頭,露出那張因為發熱而略有些薄紅的臉,她仰著頭看向李麗顏,原本無神的眼眸逐漸變得清澈起來。
她問:“你是誰?”
李麗顏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就聽她繼續說:“我又是誰?”
她這一問,門外兩大一小三個人都愣住了。
還是沈如意反應快,當即就問:“嬸嬸,你不記得自己名字了嗎?”
那小娘子沉默片刻,終於還是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了,我頭很疼也很暈。”
她的臉隻巴掌大,下巴尖細,那雙清澈的眼睛卻又大又亮,顯得整個人純潔又無辜。
硬要比較的話,她比沈憐雪和李麗顏都要漂亮。
她身上的那種美,是讓人憐愛的美,是讓人挪不開眼的震撼。
大抵因為沈如意是小孩子,所以她對沈如意的戒心最低,被李麗顏扶著回屋之後,她也隻跟跟沈如意靠著坐。
沈如意是個非常善良的小姑娘,她拍了拍這小娘子的手,奶聲奶氣安慰她:“嬸嬸彆怕,我們都是好人,是大好人。”
那小娘子低頭看向她,目光一瞬有些眷戀。
她也不知道自己眷戀什麼,但看著沈如意的時候,她總覺得有些熟稔。
或許,她也曾經有過這樣一個妹妹,或者……這樣一個女兒?
李麗顏長得明媚又豔麗,又高挑結實,那小娘子在三個人裡最怕她,最後是沈憐雪同她輕聲細語講了昨日的事。
“我們怕你在外麵凍上一宿會出事,這才把你帶回家中,”沈憐雪麵容溫婉,溫柔而慈和,她看著那小娘子說,“此處是麗姐的租屋,昨夜也是她照顧的你。”
那小娘子飛快抬起頭,看了一眼李麗顏,然後便如同受了驚嚇般低下頭去。
“多謝,”她聲音比蚊子還細,“多謝兩位。”
沈憐雪歎了口氣:“你當真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嗎?”
那小娘子的麵容一瞬又蒼白起來,她額頭都出了汗,顯得有些痛苦。
“我……我的傷處很痛,”小娘子道,“若是仔細去想,就更痛了。”
“我到底是誰呢?”她焦急地說。
一個人處在陌生的租屋裡,麵對的是三個陌生人,最要命的是,無論對方還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難道是憑空出現的人?
沈憐雪同李麗顏對視一眼,安慰她:“無妨,你先把傷養好吧,一切等病好再說。”
這小娘子看起來十分柔順,她舉手投足間頗為文雅,即便不是高門大戶的千金,也是小門小戶的小姐,大抵同沈憐雪她們這樣的普通民女不太相同。
但這樣門第的娘子卻出現在陌生之地,一聽裡麵就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隻不過這些故事都隨著那些消失的記憶,暫時無法尋覓。
小娘子頓了頓,卻不太認同沈憐雪的說法,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輕輕摸了摸錦緞上的纏枝並蒂蓮,低聲道:“我不能白吃白住,不能讓你們平白養我。”
她道:“我想麻煩一下雪姐,借我一身衣裳,你們幫我把這身衣服當了,換了銀錢當房租和藥費。”
她看似柔弱,卻又不肯受人恩澤,倒是個相當有堅持的小娘子。
沈憐雪想了想:“好,但我大多都是舊衣,這樣吧,我們幫你買一身新的襖子回來,你穿新的如何?”
小娘子點頭:“行,按雪姐說得辦。”
雖然依舊驚惶無措,又在發熱,但她卻沒有在這些瑣事上多糾纏,而是迅速做了決定。
就在這時,沈如意突然開口:“嬸嬸,你可以看看自己身上都帶了什麼呀。”
如今在汴京,做什麼都要花押,許多人花押寫得並不熟練,就會自己刻印印章,隨身攜帶。
這小娘子若當真是大家小姐,那她身上肯定有花押,仔細看過說不得有線索。
沈憐雪和李麗顏都沒經過這樣的事,一時間不知如何行事,沈如意倒是看過那本奇怪的什麼王爺王妃的書,雖隻看了幾十章,但也是漲了見地,頭腦更靈活一些。
那小娘子愣了愣,隨即便道:“是啊,小囡囡好聰明。”
她說著,就開始在腰間和袖中摸索。
不多時,她就從袖中摸出一對金耳鐺並一個銀鐲,看樣子都是金玉堂中的成貨,樣式簡單,並不如何精致。
摸出這兩樣東西後,她莫名鬆了口氣。
她繼續找,在身上翻來覆去翻了半天,最後隻在鹿皮靴的靴筒裡找到一個荷包,打開荷包,裡麵卻隻有一條繡著蘭花的帕子。
除此之外,她身上就再無彆的東西。
她盯著那帕子看了半晌,眼中幾度閃過掙紮和彷徨,最終卻還是白著臉搖了搖頭:“我還是想不起來。”
她撫摸著帕子上精致的繡紋,輕聲詢問:“這是我繡的嗎?”
李麗顏性格直爽,又有些大咧,她直接道:“想不起來便算了,先把傷養好,把日子過下去再說。”
“無論你是誰,都得穿衣吃飯,都得養活自己不是?”
話糙理不糙,那小娘子聽了好一會兒,才抬頭真誠地看向李麗顏。
這些話,她似乎頭一次聽,卻又一下子便聽進心裡去。
似乎在她內心深處,一直渴望有人能這麼同她說上一句:你要讓自己好好活下去。
沈如意看著那優雅婀娜的蘭花繡紋,見它在亂石上搖曳,在綠意盎然中幽靜綻放,突然開口。
“嬸嬸,不如你起名叫蘭兒吧,多好聽呀。”
以前的名字既然想不起來,那就起個新名字。
小娘子低頭看向沈如意,看著她那雙如同黑珍珠一般的杏圓眼睛,抿了抿嘴中,羞澀的笑了。
她這一笑,猶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婀娜多姿,飄搖待放。
“好,以後我就是蘭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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