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1 / 2)

還有一日便是除夕,沈憐雪要提前給裴府準備好之後三日的飯食,因此她特地同裴安改了時候,過了午便跟沈如意一起來到裴府。

今日來接沈憐雪母女的是裴明昉的另一個親隨,叫裴然,一貫沉默寡言。

沈如意好奇看了看他,見他一直沉著臉,便沒同他說話。

馬車一路進了裴府,裴府中也依舊如同以往每一日那般安靜。

沈如意被母親從馬車上抱下來,突然皺了皺眉頭:“不太對。”

沈憐雪問她:“怎麼了團團?”

沈如意抿了抿嘴唇,她看著出來迎接她們的閆管家,圓耳朵動了動,似乎在聆聽什麼。

“太安靜了。”沈如意敏銳地說。

沈憐雪就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對臉上努力揚著笑容的閆管家道:“這孩子聽到外麵過年熱鬨,才如此說的。”

沈如意卻沒有再開口。

往日這個時候,她們每次來到裴府,隻要裴明昉在家,閆管家就會先把沈如意接過去,讓她能跟裴明昉先玩一會兒,一大一小聊會兒天。

但今日閆管家卻沒有多說什麼,直接領著她們兩人去了廚房。

沈如意眉頭依舊皺著,跟個小大人一樣嚴肅。

“管家嬸嬸,”沈如意仰著頭問,“阿叔不在家嗎?”

閆管家往日裡的笑容滿麵都不見了,她臉上掛著的是一抹奇怪而端莊的笑,她笑著,語氣倒是溫和:“團團小姐,你……阿叔今日有事。”

沈如意小聲哦了一下,還是跟著母親進了廚房。

閆管家站在門外看著歡聲笑語的母女,低頭擦了擦眼睛。

她深深歎了口氣,轉身回到了清風苑中。

此時的裴明昉正在吃藥。

他上午急火攻心,吐出來那口血之後便昏了過去,裴府一片混亂,裴安迅速同老管家說了幾句,裴恒便立即請了太醫過府。

閆管家則一直陪在裴明昉身邊,給他喂了幾口水,又給他吃下定心丸。

待到太醫過來行過針,又叮囑幾句,裴明昉這才醒來。

太醫道裴明昉大喜大悲,怒急攻心,氣血翻湧不止。

這口血吐出來,心中積鬱便也隨之一起排出,倒也算件好事。

但裴明昉還是需要靜養三五日,不能再勞心勞力,也不能再心神動蕩。

然而裴明昉卻不聽。

他清醒過來,也不肯在床上躺著,隻坐在書桌後麵發呆,剛要不是老管家說沈娘子和團團小姐到了,他連藥都吃不下。

這會兒倒是瞧著乖順不少,最起碼把藥都吃下。

閆管家慈悲地看著裴明昉,看著這個她侍候長大的孩子,心中的難過幾乎要滿溢出來。

“大人,”閆管家低聲道,“小小姐還問您今日在不在家,一來就四處張望。”

裴明昉端著藥碗的手微微一頓,他把那苦澀的湯藥一飲而儘,隨即便摸了摸嘴唇。

“把團團……”他聲音乾澀,說道團團名字的時候,眼中的苦澀便藥味還要重。

“把團團送來。”裴明昉似乎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閉目而言。

閆管家很時吃驚:“大人!”

“大人,要不……”閆管家聲音都顫抖起來,“要不再等等,等過了這個年,等同公主殿下商議過後,再做打算?”

閆管家一向喜慶的圓臉,這會兒也變得苦大仇深起來。

她是真的發愁了。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都覺得老天對他們太過殘酷,殘酷到年紀輕輕就要遇到這些磨難,殘酷到令外人都於心難忍。

她如此軟聲勸誡,但裴明昉卻沒有聽她的話。

裴明昉很堅定地道:“去吧,去把團團送來。”

“唉。”閆管家深深歎了口氣,隻得退了下去。

書房裡便隻剩下裴明昉,他坐在那片刻,起身在香爐中染上四合香,驅散書房內的苦澀藥味。

裴明昉做這一切的時候都很緩慢,他一步一頓,似乎用儘全身的力氣,又好似一直在出神,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什麼。

待到他重新回到紫檀書桌後坐下,裴明昉才把臉埋入冰冷的手掌中。

他考慮很久,也想了很久,在立即告知真相和年後再議兩個選項中,最終還是堅定地選擇了前者。

猶豫、等待、再議,都不是最好的,最尊重沈憐雪母女的方式。

八年時光已經過去,還有什麼可以猶豫的?

若是再等,難道要等到行將就木,等到垂垂老矣,才是最合適的?

不,隱瞞永遠不是最好的方式。

裴明昉安靜坐在書房內,他低垂著頭,似乎已經睡著一般,就連呼吸都微弱了。

沈如意就是這個時候踏入書房的。

今日的清風苑格外冷清,裴安裴然都不在,幾個掃洗娘子也不在,偌大一個院落,似乎隻有裴明昉一個人。

閆管家送了沈如意到門口便退下,沈如意沒有跟以往的任何一日那樣,笑著進來同裴明昉打招呼,她輕輕推開門,挪了一步進入書房內。

然後她輕手輕腳來到書桌邊,仰著頭看坐在書桌後的裴明昉。

她是還小,但並不代表她不夠敏銳。

今日的裴府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而這事情,似乎同她們母女有關。

沈如意的心裡其實也是有些不安的。

她不知道這不安從何而來,因何而生,但她突然又被請到清風苑中,就說明此事一定不簡單。

沈如意安靜看了一會兒裴明昉,許久之後,她聽到裴明昉粗重的,幾近於痛苦的歎息聲。

“唉。”裴明昉長長一歎。

沈如意心口一跳,她聽到阿叔如此歎息,心中卻是升起難以言喻的難過。

她上前兩步,突然開口:“阿叔。”

“阿叔,你怎麼了?”

沈如意的聲音很輕,沒了往日的歡快肆意,也似乎消去了奶聲奶氣的稚嫩,此時的她,如同一個關懷長輩的晚輩一般,沉穩得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但她卻還是她。

裴明昉同她相處不過幾日,卻能清晰認識到團團是個什麼樣的孩子。

她聰慧、可愛、善解人意,她身上有著同齡孩子一樣的天真純潔,有著一顆水晶般的真心,她卻並非真的同同齡孩子那般不諳世事。

相反,她的那雙杏子一般的眼眸,仿佛能看清一些世間真相,能看清所有的虛妄和假意。

她很聰明,很懂事,懂事得讓裴明昉心都疼了。

這年紀的孩子,本不應該如此懂事聽話。

裴明昉抬起頭,用那雙通紅的眼睛,用那張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麵容,看向麵前的小女兒。

看向這個,同他血脈相連,卻七年未相識的女兒。

裴明昉衝沈如意伸出手:“團團,來阿……阿叔這裡,阿叔有事情想同你說。”

裴明昉再如何宰執天下,再怎樣出身貴胄,在麵對沈如意的時候,也總是慈祥而平和的。

他對這個異常招人喜歡的小囡囡,總是有著萬分耐心。

每當跟她說話的時候,他就連聲音都要放輕,生怕嚇到她。

現在也依舊如此。

沈如意邁著小短腿,轉過紫檀書桌,來到裴明昉的身邊。

裴明昉彎下腰,沉默地把沈如意抱起來,讓她安穩坐在自己懷中。

“團團,這件事我本來很猶豫,在想要如何委婉地同你說,又反複思量,是否要先告訴你母親,再告訴你。”

“但我最終決定,直接把這件事告於你知。”

他說得異常艱澀,沈如意仰頭看著他蒼白的麵容,突然伸手摸了摸裴明昉的臉。

“阿叔,”她聲音很軟,“你說,團團認真聽。”

“阿叔你不要怕,”沈如意安慰地說著,“男子漢大丈夫,你要勇敢。”

裴明昉幾乎都要哽咽了。

他深深吸了口氣,苦澀的藥香縈繞在他鼻尖,讓他神智清明。

“團團,我剛剛得知,我或許就是你的父親。”

沈如意眨了眨眼睛,這話一說出口,她便呆愣在那裡,似乎根本就沒有聽到一般。

她下意識重複裴明昉的話:“爹爹,你真的是爹爹嗎?”

爹爹兩個字從她細細的小嗓子裡被喊出來,裴明昉猛地閉上眼睛,把已經氤氳在眼底的淚意全都忍了回去。

他把女兒緊緊抱在懷中,在朝堂上從來不苟言笑的權相,最終也隻對自己的女兒低頭。

“團團,我當然是你爹爹,你以後不用再害怕了。”

裴明昉用堅定無比的語氣說:“從今往後,沒有人再敢欺負你們,我也不會再允許有人欺負你們。”

聽著裴明昉承諾,沈如意這才緩緩回過神來。

她眨了眨眼睛,猛地抬起頭,又看向裴明昉。

“啊……爹爹?”她眨巴眨巴眼睛,“爹爹,你確定了嗎?”

幼小的孩子,用純真而真誠的語氣問著自己的父親,你確定是我的父親嗎?

她沒有埋怨,沒有胡攪蠻纏,沒有同他生氣抱怨。

她甚至沒有問他:“過去七年你去了哪裡。”

她隻是用一種很平靜的,甚至帶了點新奇的口吻問:“你確定是我的父親嗎?”

裴明昉事先想了她一百種回答,一萬種反應,最終得到的回答,卻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

裴明昉低下頭,同沈如意四目相對。

小姑娘眼睛裡隻有純淨的顏色,她目光裡有藍天,有白雲,有清亮的風和明媚的光。

在她身上,唯獨沒怨恨和抱怨。

她竟是很簡單就接受了他這個陌生人,認可了他成為她的父親,甚至還讓他想清楚,查清楚,他們到底是不是父女。

裴明昉把女兒抱得很緊,他很肯定地說:“團團,我很確定,我就是你的父親,你……你不怨恨我嗎?”

他終於把壓在心裡的這句話,問出口。

沈如意看著他,眨了眨眼睛,裴明昉的痛苦和煎熬,就連她這個小丫頭都能看出來。

對於他來說,這個遲來的真相,或許比任何人都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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