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意翻了個身,從床上蹦下來,小心翼翼脫下那身新襖子,把它掛到母親新買的衣架上。
沈如意一邊換衣服,一邊偷瞄母親。
家裡的火爐一直蓋著,沒有徹底熄滅,沈憐雪輕輕扇風,木炭便又重新燃起,給屋裡增添溫暖。
沈憐雪把半溫的水壺從爐子上拎下來,往盆裡倒水:“今日泡泡腳,明日咱們一起去香水行沐浴去。”
沈如意就乖巧脫下襪子,坐在凳子上跟母親一起泡腳。
“娘,”沈如意繼續偷偷看沈憐雪,“怎麼樣?”
沈憐雪好笑地看她:“什麼怎麼樣?”
沈如意歎了口氣:“你們大人好煩,誠懇一點啦。”
“你這丫頭,你也有點煩。”沈憐雪拍了一下女兒的頭,臉上的笑意略微收斂。
“沒什麼特彆的感覺,但我確實鬆了口氣,”沈憐雪輕聲開口,“知道了真相,母親覺得好過許多,畢竟你父親也不是故意的,他也是被人陷害。”
“並且因為這件事,他所受的良心譴責比我要嚴重得多,”沈憐雪看向女兒,“即便不認識裴大人,也知道裴大人是個好官,他是國之能臣,極力為民請願,自他當上宰執之後,所出新政皆是利國利民,他是個實打實的好人。”
沈憐雪道:“無論前因為何,但你的父親是他,是這麼一個好人,我心裡確實是鬆快許多的。”
沈如意眨眨眼睛,目光一瞬不熟看向沈憐雪。
“娘,你考慮都是我,”沈如意道,“可我關心的是你。”
沈憐雪微微一愣。
“娘,我的父親,我的出身,我的由來,其實都沒有那麼重要,你的喜怒哀樂,對團團來說才最重要。”
沈如意小小年紀,聲音帶著童稚清甜,說出來的話卻令大人都錯愕。
她一本正經的樣子,倒是像極了裴明昉。
沈憐雪以前不覺得,現在再去看她,卻很能感歎親緣之強。
沈如意聰慧機敏,記憶超群,她小小年紀卻頗為懂事,說話總能一針見血。
有時候,沈憐雪都說不過女兒。
現在,沈如意倒是跟個長輩一樣,同她談起心來。
沈憐雪歎了口氣:“小丫頭,你倒是要操心我。”
沈如意勾起唇角,又恢複天真爛漫:“團團是關心娘親呀。”
沈憐雪動了動被女兒小腳丫踩著的腳,沉思片刻,才道:“你應當都聽到了我同裴大人的話,我當時如何說,現在就如何想,我沒有騙他。”
“恨過,怨過,痛過,可我在你的陪伴下,自己走了出來,所以我已經沒有那些情緒了。”
沈憐雪道:“有點奇怪,但並不讓人覺得痛苦,反而如釋重負。”
“我確確實實不再為過去的事情煩憂,”沈憐雪臉上重新揚起笑意,“我現在想要的是把生意做好,租店鋪,開店鋪,努力賺錢,買一棟屬於咱們的宅子。”
沈憐雪聲音輕快,卻又無比嚴肅。
“在我心中,如今隻想同你一起過好日子,前塵已逝,往事不追,向前看才是康莊大道。”
沈憐雪的性格,她天性中的堅韌和果決,在一次次的磨難中被催煉出來。
當壓製她的那些人都被她拋諸腦後,那麼曾經被壓抑的頑強就重新綻放出來。
沈如意呆呆看著母親,這是她從來沒見過的母親,也是最美的母親。
她比她想想的還要光芒萬丈。
沈憐雪看著女兒呆愣愣的表情,點了一下她的鼻子:“小丫頭,不是你要聽的,聽了怎麼還發起呆來?”
沈如意眨眨眼睛,踩了一下母親的腳。
“娘,你好厲害,”沈如意很堅定地說,“你比阿叔厲害。”
沈憐雪聽到她喊裴明昉阿叔,眼眸微微一晃。
她道:“如意,母親跟裴大人,那是我們兩個之間的事,無論我們是什麼樣的關係,但我是你母親,他是你父親,這一點改變不了。”
她沒有交女兒團團,而是喚了她的大名。
“他是你的父親,裴家也是你的親緣,你若喜歡裴大人,認同他作為你的父親,那麼便大方地喊他父親,”沈憐雪笑著說,“那是你與他之間的事,是你們父女兩之間的親情,我不會有任何意見。”
沈如意眨眨眼睛,被母親說得頭暈,但大概的意思她卻懂了。
“我可以喊阿叔爹爹嗎?”沈如意問。
沈憐雪笑:“當然可以啊,他是你父親,你為何不能喊爹爹,我想裴大人一定會很開心的。”
沈如意點頭:“那倒是,他都哭了。”
沈憐雪:“……真的啊?”
沈憐雪沒忍住笑了:“你是不是逗他了?團團,裴大人的心理比我當年還脆弱,你不要老逗他。”
其實這件事情中,不能光以男女而定論,同樣被人所害,隻因為裴明昉身為男人,他身體和心中的傷就被人忽視。
他所受的良心譴責十倍百倍於沈憐雪,以今日之情形來看,或許對於他來說,那一夜過去實在是天翻地覆也不為過。
自從懂事後,沈憐雪已經明白沈文禮和柳四娘都不是她的慈悲長輩,他們存在的意義,似乎隻有無限地壓榨她,在沈家極儘所能的欺辱她,所以被這兩人所害,沈憐雪竟沒有多大感觸,隻有刀終於落下的悵然。
懸在脖頸上的刀和落下來之後沒有殺死她的刀,她更喜歡後者。
但裴明昉麵對的是相識十幾年好友的背叛,他的信仰頃刻間被覆滅。
加在他身上的心鎖牢籠,已經困住他長達八年之久。
沈如意動了動小腳丫,她仰頭看著母親,由衷道:“娘,你真的很了不起。”
沈如意頓了頓,她難得以一種成熟的口吻說:“換做是我,我做不到。”
做不到心平氣和地放下一切。
沈憐雪想了想,有些話她不能直白地同女兒說,最終道:“大抵是因為,我已經自己走出舊日的陰影,而且無論真相與否,我們的日子依舊過得很好,我對她們沒有那麼在意……不在意,就不會怨恨。”
“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你,是我們的攤子,是以後的店鋪,是未來的家,這些都沒有他們的存在,沒日沒夜的怨恨隻會耽誤功夫,阻礙我們前進的步伐。”
沈憐雪看向女兒:“你明白嗎?”
沈如意歪著頭,她認真思索了好久,才點了點頭:“我大概明白了,但娘還是很厲害。”
沈憐雪笑了。
她的笑容,仿佛春日山泉化水,仿佛百花盛開,那一瞬間,從她身上感受到蓬勃的生機和力量。
沈憐雪想了想,最後說:“他們想要對你好,喜歡你,願意同你親近,那是因為你討人喜歡,因為你是你,娘也不會乾涉,不會阻攔,那畢竟是你的親人。”
不過短短幾個時辰,沈憐雪已經把所有事情都想清楚。
沈如意看著母親含笑的眉眼,噗通跳進盆子裡,濺起一地水花。
她趴在母親肩頭,終於緩緩流出淚來。
她不是為了自己,為的是母親。
沈如意哽咽地說:“娘,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團團哪裡都不去,團團就跟著娘,娘不可以離開團團。”
小姑娘的眼淚落在她膝上,又濕又暖,妥帖了她的心,讓她真個人都溫暖起來。
裴明昉的眼淚,他自己流出來,但沈憐雪的淚,卻是女兒替她落下。
貼心的小棉襖,沈憐雪最愛的女兒。
沈憐雪環抱著女兒,拍著她稚嫩的肩膀,輕聲細語哄著她:“好,娘永遠陪著團團。”
沈如意趴在母親膝上,使勁點頭,蹭得沈憐雪忍不住笑了:“好啦,莫哭了。”
把話都說開,無論是沈憐雪還是沈如意,都覺得神清氣爽。
母女兩個洗漱完鑽進被窩裡,沈如意就滾進母親懷裡。
“娘,我們來商量鋪子的事吧,我看那家蜂糖糕鋪子開年不會再開了。”
沈憐雪有些吃驚:“當真?”
沈如意特彆篤定:“當真,燕子姐姐幫我盯著的,說他們家前幾日已經搬了家,鋪子裡都空了,隻留下些老家具。”
沈憐雪一下子來了精神。
她道:“若是如此,那咱們就得提前考慮起來,按照之前商議的,還是做火鍋嗎?”
沈如意卻道:“娘,不如我們做自助餐吧。”
“自……自助餐是什麼?自己做自己吃?”沈憐雪疑惑地問。
沈如意搖了搖頭,要開什麼店鋪,沈如意已經在心裡想了千百回,她一開始覺得火鍋是不錯的選擇,因為食材好準備,湯底也好熬製,鍋具的造型她也會畫,一開始保準能吸引食客,但若是長久,恐怕不行。
湯底好熬製,食材也好準備,長此以往,定有其他腳店正店會學,那他們就要有自己的特色。
這個時候,她就想起了那個什麼自助餐。
單看名字其實不好分辨,但若看描述,沈如意就明白了。
就是花一個固定的價格,進了鋪子隨便吃。
但這也有個新問題,食材會有浪費,而且多少也不好取舍,一開始對於他們來說,人手也是個大問題。
所以沈如意一直都很糾結,不知道要如何選擇。
直到沈憐雪今日做出了烤鴨,這可是需要極高的技術和秘方才能做出來的菜肴。
加上秘製燒鵝、熏魚、八寶燒雞等等,沈憐雪已經有數道拿手菜。
可這每一道菜的製作工藝都很複雜,耗時耗力,食客可能要等上不少時候,才能用到想要的飯菜。
這樣也是不可的。
沈如意最終想了一個法子。
她對沈憐雪道:“娘,我們現在已經有自己的特色了,煎餅肉夾饃和素碗都賣得很好,開了店鋪,這幾種肯定也是有的,對吧?”
沈憐雪點頭:“正是,早晚兩次的擺攤,其實這兩種是最好賣的,好吃又好帶,方便美味。”
沈如意便道:“那我們就再加火鍋和烤鴨等,每一樣都提前做出,擺放在店鋪中,明碼標價,食客想要吃什麼自己選,拿著食盒碟子結賬,簡單又明了。”
沈如意道:“這個法子,不僅新穎彆致,而且對菜色的味道要求也很高,娘那麼多拿手菜,倒是可以輪番上陣,每日都退出不同的招牌菜。”
“好不好?”
沈憐雪簡直都聽愣了。
她沒想到女兒早就開始研究如何開店鋪,而且考慮如此周到,周到到她都找不出破綻。
沈憐雪抿了抿嘴唇,輕聲笑起來:“可好了,我們團團真聰明。”
沈如意得意地嘿嘿笑起來:“那是自然,團團出馬,一個頂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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