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昉作為少年狀元,是宰執中最年輕也是出身最高的,他可以稱得上是年少有為,是汴京一種學子的典範。
因為裴家在百姓中的口碑,因此無論是知道還是不知道他的百姓,對他乃至裴家都是交口稱讚。
似乎有他們在,中原的百姓便可以安然度日,不用時刻擔心戰火紛飛。
再一個,裴明昉又是那般清冷性子,年輕時他還有滿腔熱血,那時候也有不少同窗好友,但八年前那一日之後,這一切都被顛覆,對於裴明昉來說,似乎朋友越少才越安全。
漸漸地,他再也不去那些詩會、酒宴,再也不去同人談什麼政治抱負,他隻安穩待在家中,要麼就忙碌政事,要麼就吃茶讀書,日子反而越發清淨。
也正因此,百姓對於這位宰執的印象,便是清冷,孤高,從不結黨營私,也從不聲色犬馬。
他是官場中的異類。
對於他,百姓更多的是欣賞和信任。
可這種信任,這種經年累計起來的口碑,就在一夕之前全部崩塌。
沈憐雪微微蹙起眉頭,同她低頭看向女兒,然而沈如意似乎也不知道要說什麼,隻是呆呆看著孫九娘。
“為何會如此?”沈憐雪喃喃自語,“大人絕不是這般性子。”
“若他真是這般性子,也不會跑去災患頻發的贛州,就在汴京享樂不是更好。”
沈憐雪如此說著,眼眸中的擔憂之色越發明顯。
孫九娘看她這模樣,也不又歎了口氣:“我知道的便就這麼多,大街小巷的傳聞,也翻來覆去都是這幾句,看這個架勢,肯定是有人要坑害裴大人。”
沈憐雪點點頭,道:“我知道了,多謝大姐告知於我。”
孫九娘拍了拍她的手:“你也莫要急,先問清楚,心裡有個底,便不慌了。”
沈憐雪笑笑,一邊安撫女兒,一邊道:“我知道的,我相信大人,所以也不算慌張,隻是心裡還是會為這事擔憂緊張。”
沈憐雪沒想到她竟突然感歎這一句,不由有些羞赧,她低下頭去,倒是沒回答。
反而身邊的沈如意開了口。
“九嬸嬸,莫要說啦,我娘著急是要打人的。”
她這麼一打趣,氣氛逗人一鬆,孫九娘也不再說外麵那些事,用過飯便走了。
沈如意陪在母親身邊,道:“娘,我們不如問問蘇叔,他大抵是知道的。”
沈憐雪想了想,道:“咱們先忙,待晚食結束,閆管家來了再說,既然大人不讓人告知我們,應當還算穩妥。”
“你也不要太擔心。”她還安慰女兒。
嘴上這般說,但下午沈憐雪還是忙碌一會兒,再發一會兒呆,顯然還在為這事擔憂。
如此一致忙碌到傍晚時分,待到晚食結束,皎月初升,閆管家才匆匆來遲。
雖說沈憐雪自己就是開食肆的,又是小有名氣的廚娘,什麼都不缺,但她們有是她們的,裴家不用心,那就是裴家的過錯。
閆管家很是省事,心裡如明鏡一般,每日過來時都會帶些時鮮什物,瓜果梨桃,衫裙頭麵,山珍海味,即便是一枝剛剛取下的鮮花,她也絕不會空手而來。
沈憐雪跟沈如意那個小租屋,如今已經堆放得滿當當,早年間的那些舊衣裳,沈憐雪便也不再存著,直接都送了牙行。
今日閆管家來時,手裡就拎著一罐溫熱的花膠八寶雞。
她笑眯眯進了食肆,見食肆中的幾位食娘子和婆子都已經走了,隻剩下三五人,便把那花膠八寶雞放到了桌上,同沈憐雪跟沈如意見過禮,才道:“忙了一整日,定是餓了,不如用完在回去安置。”
沈憐雪便叫了蘇掌櫃,四人一起坐在桌邊,閆管家麻利地把雞湯分好,沈如意便端起碗喝了一口。
“唔,好喝。”
閆管家見沈如意喜歡吃,簡直是眉開眼笑:“小小姐喜歡便好。”
她如此說著,看沈憐雪一直用勺子撥弄碗中的雞塊,倒是沒有傻傻問沈憐雪是否不喜歡,她臉上的笑意微收,歎了口氣:“沈娘子是否還是知道了。”
她的語氣肯定,並非詢問。
沈憐雪點了點頭,就連沈如意也放下碗,仰頭看向她。
閆管家道:“也不是有意要隱瞞娘子,隻是一開始這事就隻在朝堂上,並不在坊間,贛州遭了災,水路不通,贛州之事又如何能迅速傳到京中?”
閆管家聲音輕柔,讓沈憐雪和沈如意心中的緊張之情略微緩解。
“家中知道,是因有暗探來回傳遞消息,大人自然也是知情,隻是大人身正不怕影子斜,早就有所打算,故而並不把此事當真。”
也就是說,裴明昉知道要如何應對,也很好應對,而且事隻發生在朝堂上,甚至隻在政事堂中,因此,並沒有什麼必要告訴沈憐雪和沈如意。
讓母女兩個白白為他操心。
很有可能心還沒來得及操,事情變已然結束。
沈憐雪這才鬆了口氣,沈如意也繼續捧了碗吃起來。
她還嘀咕:“鐘大廚手藝了得。”
閆管家再度眉開眼笑,她笑眯眯道:“不過,這事會傳出來,也在意料之中,之前尤侍郎就是因‘德行’之事被貶官,又閉門思過三月,如今才剛剛出來,雖他已不在政事堂,但尤家的威望不會一夕敗落。”
反正隻剩自家人,閆管家的話便也說得直白。
“尤家想做什麼,亦或者他們想要什麼,大人都很清楚,殿下也很清楚,因此,他們的手段大抵不過那一些,”閆管家時刻關注著沈如意,又給她添了一碗雞湯,“大人對自己的名聲,並沒有那麼看重,對他來說都是不痛不癢的,但如今贛州治災還未結束,或者還要一月大人才能回。”
“待到大人回來,一切便都能結束。”
沈憐雪終於安了心,她捏著勺子,淺淺抿了一口。
“如此甚好,隻要大人在贛州平安無事,家中也安穩,倒也無妨。”
沈憐雪輕聲笑笑:“名聲哪裡有那麼重要,若當真重要,那靖王和尤家又哪會有如今的排場。”
閆管家聽到她突然提及靖王,眉眼一跳,道:“娘子,靖王府倒是真有一件事。”
沈如意來了興致:“什麼事?”
閆管家同蘇掌櫃對視一眼,閆管家這才道:“靖王府中的霍側妃有了身孕,過五月安穩後才報至正司,當時跟著一起報送的,還有給霍側妃申請封號的折子。”
這些宗室之中的彎彎繞繞,沈憐雪跟沈如意自是不懂,但閆管家也沒多解釋,隻說:“大抵就是靖王表示對霍側妃的重視。”
靖王同靖王妃成親已有六七年光景,府中妃妾眾多,可這麼多妃妾卻無一人為他誕育子嗣,以至靖王今歲二十有五,卻依舊膝下空空,難免會有些著急。
“靖王現在急切需要一個孩子,哪怕隻是個健康的女兒,也好過什麼都沒有,因此,霍側妃的這個孩子就如同及時雨,給了靖王希望,也給了宗室希望。”
隻要這個孩子能平穩降生,那麼靖王的儲君之位便能十拿九穩。
沈憐雪若有所思點點頭,沈如意倒是問:“也就是說,蘭嬸嬸很安全,很重要,壞王爺不敢欺負她了。”
閆管家笑道:“小小姐真是聰慧,一語中的,是的,霍側妃現在是極為安全的,不光靖王不會欺負她,靖王府上下都要捧著她。”
沈如意道:“那就好。”
閆管家繼續道:“這原本並不算什麼大事,宗室中什麼樣的人都有,似乎每個光鮮亮麗的王府裡都藏汙納垢,靖王府中不過是熱鬨一些,看久了也就習慣了。”
“但靖王妃安氏卻不那麼想。”
閆管家目光微閃,她壓低聲音道:“這樣看似平常的事,對於安王妃來說卻是萬劫不複,她似乎對靖王偏寵霍側妃而不滿,竟是尋了個暴雨深夜……自縊身亡。”
沈憐雪跟沈如意都吃驚地張大嘴巴。
沈憐雪看了看女兒,然後才問閆管家:“之前去遊湖時,咱們可還見過她。”
沈如意也蹙著眉頭回憶,然後道:“對啊,雖然看不清,但那會兒似乎還是挺高興的?”
閆管家點頭道:“是了,那日我也是一起見到的,似乎那之後過了差不多一月,安王妃便自縊了,但這事著實不是什麼好事,因此靖王府並未宣揚,隻道她病重兩月,剛於前日才上報正司她病亡。”
“咱們家的安坦幾番搜查,才最終弄清來龍去脈,不過也隻知道她是如何而亡,更多卻也不知了。”
“她是自縊亦或者被人殺害,都無從得知,靖王府對此諱莫如深,無人敢多說一句。”
沈憐雪剛剛落下的心再度懸起來。
“怎麼會發生這麼多事。”
在她們母女兩個忙碌的三個月裡,似乎發生了許多事,她們隻在這小小的食肆裡打轉,偶爾見一見趙令妧和裴少卿,亦或者同孫九娘和衛月嬌談談天,便也僅此而已。
對於她們來說,最重要的隻有自己的親人和這間食肆。
閆管家見兩人又要操心霍側妃,便道:“娘子,小小姐都放心,霍側妃很好,暗探翻看過霍側妃的脈案,她如今的身子比之前可要硬朗得多,竟是懷孕養身,這一胎一定能平安生下健康的孩兒。”
沈憐雪這才道:“這就好,希望她母子平安。”
沈如意也點頭:“希望大家都好,也希望……”
她小聲說:“爹爹早些回來。”
沈憐雪低頭看向女兒,抿了抿嘴唇,也歎道:“是啊,希望大人早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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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閆管家言裴明昉並未有大事,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那沈憐雪跟沈如意便也不再反複糾結,開始研究新的點心。
六月過去,七月忽至。
如此看來,行會對她們的考察和評議,大抵也過去月餘,這期間,之前來過鋪子中的幾位娘子都未再登門,她們其實也不知行會到底要如何評議。
但隻要做好自己,經營好自己的鋪子,大抵就是最好的應對之策。
待到七月,汴京中越發炎熱起來。
沈憐雪在鋪子裡又加了一個冰鑒,並且同女兒商議之後,上了一個新的冰碗。
冰碗是用新鮮牛乳而做,把新鮮牛乳凍成冰,然後打成冰沙,最後淋上加了蜂蜜熬煮的紅豆沙,一道甜蜜冰爽的紅豆牛乳冰就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