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意並未立即同這位名叫無心的道長走,她先讓青鳶去知會趙允寧一聲,或空晚些相會,待等到趙允寧跟青鳶一起回來,這才一起跟著無心道長往後麵的廂房行去。
路上,裴如意問無心道長:“我也不過就這幾日來,前些時候雖不及今日人多,但觀中的心中似也不少,間或還能瞧見道袍彆樣的道長,是彆觀而來?”
無心笑道:“師姐妹們常年雲遊各地,汴京繁華,許多彆觀的師姐師妹們經常會行至汴京,多來我們真陽觀掛單,施主所見有些是掛單道長,有些則是臨近道觀過來聽無慧師姐的講經。”
裴如意聞言,心中一動,她問:“我之前似乎瞧見一名眉心有一點朱砂痣的道長,可也是過來掛單?”
她這麼一問,無心腳步便微微一頓,她並未疑惑裴如意的話,反而輕聲笑了笑。
“難為無念師姐還願在觀中走動,她往常回來,都隻住在自己的禪房中修養。”
無心頓了頓,難得說了一句俏皮話:“修養便是吃飽就睡,睡醒就吃,也可謂是一種道法參透。”
裴如意同無心道長有來有往,趙允寧跟幾個丫鬟都不言語,隻安靜陪伴在裴如意身邊,聽她一人言。
無心這一句話剛說完,裴如意心中大石便落了地。
隻要師父回來汴京,便意味著她如今很是平安康健,也意味著隻要她還在汴京,裴如意便有機會得緣見到她。
裴如意如此一想,眼眸中都流暢出喜悅之色來,那無心道長隻以為她覺得無心師姐有趣,便道:“道長們也是各有各的性格。”
“這我自然是知道的,”裴如意笑得眼兒彎彎,她道,“若是還能得見無念道長,有緣同她辯一辯道法。”
她話音剛落,就聽到一把中氣十足的女音響起:“誰要同我辯道?”
裴如意眼睛猛地睜大,這聲音她太過熟悉,午夜夢回間,不知夢見多少次,又不知懷念多少次。
前一世,母親走後,是無念收養了無依無靠的她,給了她另一個“家”。
裴如意緊緊攥著拳頭,讓指甲刺痛手心的嫩肉,不讓自己一個照麵便淚流滿麵。
那太奇怪了,她會不會嚇到師父?
她忍著,等著,努力壓抑著內心的激動。
趙允寧就在她身邊,見她如此激動,眼底微光一閃,便果斷轉過身來,衝無念道長躬身行禮:“道長安好,我們今日過來聽講經,我這位妹妹頗有些心得,正巧說道無念道長,便由此一言,並未有冒犯之意。”
他這一番話說的字字分明,不徐不慢,給了裴如意緩和情緒之機。
待到他說完,裴如意這才轉過身來,也拱手行禮道:“見過無念道長。”
裴如意低垂著眉眼,不敢去看師父的樣貌,更不敢多說半個字,生怕自己憋不住淚意,當場哭出來。
無念道長原本隻是隨意行走。
今日是她師妹生辰,外麵俗事繁多,她即便再懶怠,也要出去給師妹們搭把手。
結果剛行至半路,便聽到有小丫頭要同她辯經。
這小丫頭聲音清脆,空靈而婉轉,似有黃鸝在午夜歌唱,聲音深處無一絲雜念。
這一聽就是個好苗子。
她這一好奇,便駐足多言一句。
然而待得裴如意轉過身來,她目光落在對方年少稚嫩的麵龐上,心頭不由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熟悉。
無念道長不由呢喃:“我是否曾經見過你?”
無心見她今日精神頭好,便笑道:“師姐,這位施主道之前在觀中見過你,大抵從那時便有一麵之緣。”
無念的目光一直落在裴如意臉上,她臉上一開始還帶著笑,看了片刻之後,竟是收斂起臉上笑意,變得有些嚴肅。
“這位小施主,貧道現在便得空,不如咱們這就辯一辯道法?”
裴如意說不出激動還是懷念,她低著頭,應了一聲:“先謝道長指點。”
無念道長轉身便往自己的禪房行去,裴如意頓了頓,便也要跟上。
真陽觀是汴京大道觀,一貫以醫行善,汴京中的百姓無不誇讚。
趙允寧倒是不太擔心裴如意會在此處出事,他會跟來,其實也有同裴如意一起上香之意,此刻見她堅定跟了上去,便也不再跟隨,隻對笑意盈盈的無心道長道:“道長,不知觀眾可有齋飯,今日怕是要晚歸,我同妹妹想在此處用飯。”
裴如意自不知這邊事由,隻快步跟上無念道長的腳步,隨著她一起進了她在真陽觀中的禪房。
禪房並不大。
一張床,一方桌,一把椅,一扇窗。
除了桌上多放了基本經書,其餘皆無,可謂是兩袖清風,空空蕩蕩。
裴如意跟著她進禪房時,已經沒初時那般激動,她雖做不到自然,卻也不會每說一句就想哭鼻子。
無念領著她進了自己的禪房,倒是不覺如何,她隨手指了指窗前的唯一一張竹椅,道:“坐。”
裴如意規規矩矩坐下,這才小心看向無念的麵龐。
遠山眉下桃花目,薄唇白麵朱砂痣。
這便是無念道長的長相,也是裴如意看了多年的師父的麵容。
一般無二,毫無差彆。
裴如意輕咬下唇,努力讓自己鼓動的心重複平靜。
無念似是不知她在打量自己,隻自顧自坐在床邊,然後也抬起那雙清澈的桃花目,看向了裴如意。
這一看,無念就不自覺輕了呼吸。
她似是出神,又似是入定,就這麼看著裴如意發起呆來,不言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