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環醒來的時候隻覺得頭疼欲裂。
隱隱嗅到淺淡的香氣,白梅帳中香的氣息沁人心脾,冷冷幽幽灌進了人的肺裡。他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嗅到這股熟悉的氣息,中間歲月漫長,足以讓他對之感到陌生。
寧環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他睜開了眼睛,周圍掛著幾層雪青灑金紗帳,最外麵一層帳幔厚重一些,他伸出一隻手,微微將帳子掀開,熟悉的光景落入了眼簾。
房間裡溫暖如春,熏籠裡放著香餅,熏籠外放著幾件錦衣華服,下麵鋪著厚厚的一層西戎進貢的羊毛地衣,地衣上繡著雅致的圖案,一架紫檀屏風隔絕內外。
並沒有太多光線進來。
寧環放下了帳子,隨後搖了搖鈴鐺。
很快就有人麻溜的進來了,一名乾淨白淨的小廝跪在床前:“小少爺?您醒了?”
寧環眼睫毛顫動了一下:“把帳幔收起來吧。”
寧環睡在一張做工精美的檀木床上,床上鋪著厚厚一層錦褥,貼著身子的是張柔軟白狐皮,因為冬天天氣寒,所以床上東西輕暖一些。
他身上沒有太多力氣,整個人還未反應過來。
是回來了?
小廝看到寧環睜開了眼睛,他終於鬆了一口氣:“您總算是醒了,您昏迷不醒二十多天,夫人每日提心吊膽,恨不得宰了我們幾個伺候的奴才。”
寧環蹙眉:“昏迷不醒?二十多天?”
他分明記得,自己與慕錦鈺共度了二十多年。
小廝名叫宛童,宛童道:“是啊,莫名其妙就昏迷過去一睡不醒,這兩天太醫院的大夫們都來看過了,喂您吃了多少藥都不見好轉,夫人急得火燒火燎,她都不敢告訴老祖宗,生怕老祖宗知道了傷心難過。”
寧環閉上了眼睛:“我知道了。”
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宛童招呼著讓另外幾個小廝進來,天冬、玄明、無患等人各自拿著東西過來,天冬喂寧環喝藥,玄明喂他吃蜜餞,宛童在旁邊和寧環講這些天發生的事情:“三皇子、四皇子、七皇子聽說了您的事情卻不敢過來,他們都有些畏懼二公子,生怕您無緣無故病倒的事情牽連上了他們,二公子前兩天回京述職,目前還在京中。”
寧環隻嘗了兩口藥就不願意再喝了,無患趕緊喂他一口清茶漱口。
宛童見寧環沒有任何反應,接著在旁邊道:“哦,對了,您現在是在家裡。您記不記得是在鹿鳴居昏迷過去的,夫人趕緊讓人把您接回了家裡,一邊瞞著老祖宗不讓她知道,一邊四處請太醫給您看,這件事情還驚動了皇上和皇後……”
寧環看著這裡擺設就像他在家裡的水秀院,不像是自己單獨在外的住所。
一醒來就被四個人團團圍住,寧環有些煩躁:“給我換上衣服,我去看看老祖宗。”
“不行,得等夫人看過您,她說您氣色好些了,您才能去見老祖宗。”宛童道,“小少爺,您多少聽幾句話吧,否則夫人肯定饒不了我。”
寧環冷冷開口:“你們先出去。”
宛童知道寧環性情冷,可他平常很少發火,今天看到寧環帶著幾分不悅,他心裡也有幾分發怵,趕緊帶著人退出去了。
出去之後宛童叫了個丫頭告訴夫人現在少爺已經醒了。
他和其他三個人嘀咕道:“小少爺心情不佳,如果他知道鹿鳴居被夫人給沒收了,這兩年都得在家裡養病,肯定會發火。”
雖然沒有見過寧環發火,他們卻能想象到這樣的畫麵。
每個人關注的事情都不同,寧環輕揉著自己的眉頭,他從床上下來,赤著腳踩在地毯上,從床前走到了鏡前。
十一月的天氣已經很寒冷了,暖閣裡也是相對溫暖,卻不足以讓一個孱弱的少年穿著單衣赤腳踩在地上。
仍舊是他的身體,少年時的身體,容顏也冷麗如昔,寧環修長手指從眉間觸碰到了下巴,的確是他自己。
書中的一切經曆就像是一場夢一般。
甚至說那可能就是一場夢,現在他醒來了,這場夢就消失不見了。裡麵的人與事或許都是假的,沒有一點痕跡留下來。
所謂的一年不過是這裡的一天。
寒氣侵體,寧環覺出了些許寒冷,門突然被打開,一名圍著錦緞披風的美麗女人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漾奴,你終於醒了。”
寧環乳名叫漾奴。
他垂眸看向滿臉緊張的女人,輕輕拍了拍對方的手背:“母親,我安然無恙。”
“怎麼可能安然無恙?安然無恙能昏迷這麼久?太醫們都找不出原因,”蘇夫人一邊掉淚一邊道,“都怪你喜歡熬夜看書,把身子骨給熬壞了,鹿鳴居我先收回了,這一年你必須老老實實在寧府裡,在我眼皮子底下生活。那些什麼戲子伶人都賞些銀子遣退回他們自己的地方,中看不中用的下人們打發到了彆院去乾活。”
寧環母親性格便是這樣,看著柔柔弱弱,實際上手腕強硬不容人反駁。
在寧環看來,他便是與母親幾十年沒有見麵,眼下蘇夫人的要求他全都答應了。
蘇夫人擦著眼淚道:“拾掇拾掇去見老祖宗,二十多天沒有見你,她想死你了,我和她說你去江南玩了,你等下隨機應變懂不懂?”
蘇夫人又吩咐了寧環院子裡伺候人的十幾個傭人些話語。
物是人是,寧環走在了寧府中,看著熟悉的景觀,一時間恍若隔世。
他換了衣服出去,身邊隻有宛童跟著,長廊裡正走著,前麵突然過來一名披著大氅的男人,他和寧環有三分相似,微微笑著看向寧環:“醒了?我就說平時不要對你太嬌溺,老祖宗和娘都不聽我的,到哪兒去都有一群人跟著你,喝口水都有人親手喂你,時間你長怎麼可能不病?”
這是寧環的二哥,特彆喜歡管教人,和寧環一起玩的少年都害怕他。
寧環隨口糊弄他:“二哥說的是。”
二爺摸了摸寧環的頭:“這次從北邊帶回來了一對白色的小狐狸,本來放在你鹿鳴院裡,娘把你的院子給收走了,回頭我讓人偷出來。”
寧環還沒有應聲,又有一個人過來了:“漾奴你醒了?這兩天我喂了你好幾碗藥呢,你吐了我一手,回頭賠我幾件衣裳。”
回頭就看到一名眉眼俊朗的男人含笑過來,這是寧環的三哥。
寧環覺得自己多年沒有見自己的兄長,此時此刻也沒有心情和他們說玩笑話,隻認認真真的打量了一番:“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