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台內,燈火通明。
一隻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頃刻間四分五裂。
“趙良毅!你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在佛前行穢亂之事,看來是朕近來太寵你了,才會讓你如此放肆!”趙益氣得臉紅脖子粗,說話時呼吸起伏劇烈。
趙良毅跪在地上臉色晦暗:“父皇饒命,兒臣是被奸人所害。”
貴妃聞言連忙跟著跪下:“聖上,毅兒並非不懂事的孩子,您也是知道的,這其中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啊。”
“是呀聖上,還是要嚴查的好。”皇後也幫著說話,卻換來貴妃恨恨一記眼刀。
“什麼難言之隱?是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和宮女苟合嗎!”趙益厲聲質問,麵色卻略微好了些。
一直未說話的百裡溪,隨意掃了眼角落裡的小太監,小太監立刻低著頭,拿著蒲團輕手輕腳地往門口走。
眼下殿內隻有這麼幾人,有人移動很是顯眼,趙益立刻皺著眉頭看去:“站住,拿著蒲團做什麼?”
小太監慌裡慌張地跪下:“回、回聖上的話,奴才拿著去清理。”
隻見蒲團之上,染了一些不明顯的痕跡。
在場的皆是過來人,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什麼。貴妃臉色一變,不等她開口求情,趙益便一腳將趙良毅踹倒在地。
“你……你……當真是無法無天。”他氣得聲音都顫抖了。
皇後趕緊上前輕拍他的後背:“聖上息怒,聖上息怒。”
趙良毅倒下後立刻起來,匐在地上喊冤:“兒臣真的冤枉!兒臣本來是去偏殿……”
“貴妃娘娘,”百裡溪麵色如常地打斷,“您身子不好,還是彆跟著一起跪了。”
趙益聞言,低頭看向跟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貴妃。貴妃見狀泫然欲涕:“多謝掌印關心,本宮惹聖上生氣,該跪。”
“你確實該跪,”趙益冷哼一聲,卻還是皺眉道,“你先起來,待會兒再與你算賬。”
“多謝聖上。”貴妃抽泣著起身。
趙益見她踉蹌一下,正要忍不住去扶時,皇後突然問:“去偏殿做什麼?”
趙良毅被百裡溪打斷一瞬,已經清醒許多,意識到自己若說實話,不會對自己的處境有任何幫助。
他沉默一瞬,道:“與兄弟相見太過高興,一時喝多了,便去偏殿醒醒酒。”
趙益年紀大了,最喜歡看的戲碼便是兄友弟恭,聞言心情略微好了一些。
皇後眼眸微動,正要開口,百裡溪卻先她一步:“那殿下是如何到清風台的?”
“孤在醒酒時,突然進來一個宮女,與孤說了幾句話後,孤便神誌不清了,等回過神已經在清風台,還恰好被劉福三撞見,”趙良毅提起此事麵色難看,又一次看向趙益,“父皇,兒臣知道您一心向佛,又如何敢玷汙清風台,兒臣是被誣陷的啊!”
“是啊聖上,毅兒對您一片孝心,怎敢如此行事,”貴妃也連忙道,“定是那宮女陷害毅兒,聖上定要嚴查此事。”
“聖上,那宮女就在偏殿。”百裡溪道。
趙益沉聲道:“押她過來。”
百裡溪看向門口的劉福三,劉福三立刻應了一聲離開。
大殿之內靜了下來,每個人各懷心事、麵色陰沉,就連一直掛著微笑的皇後,也漸漸開始不安。
“聖上饒命,聖上饒命……”
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皇後臉色終於變了,待宮女出現在殿內時,她連忙跪下:“聖上,臣妾不知……”
“你不知什麼?”貴妃聲音尖銳地打斷,“這女人不正是跟了你多年的鶴兒嗎!我說為何有宮女狗膽包天,竟敢構陷皇子,原來是有皇後娘娘撐腰啊!”
“聖上,這是奴才從此女身上搜到的藥粉,”劉福三上前,“經太醫查驗,是催1情的藥物。”
皇後徹底慌了:“聖上,臣妾真的與此事無關,定是有人陷害臣妾……”
“你是皇後,誰敢陷害你?誰又能陷害你?臣妾嗎?”貴妃咄咄逼人,“可臣妾就算要陷害你,至於用臣妾自己的兒子做局?”
“本宮沒說是你!”皇後暗惱。
眼看著兩人要吵起來,宮女顫抖著去求皇後:“皇後娘娘救救奴婢……”
“本宮如何救你!”皇後大怒。
貴妃冷笑:“你指使她去的,自然要你來救。”
“你胡說……”
“都閉嘴!”趙益忍無可忍地嗬斥,大殿內一瞬間靜了下來,隻剩下宮女的抽泣聲。
趙益鐵青著臉看向宮女:“朕問你,你今日如此行事,是不是受人指使?”
“本宮從未指使你做任何事,你可要想好了說。”皇後一字一句地提醒。
宮女眼底蓄滿了淚,發著抖看了皇後一眼,突然厲聲喊道:“皇後娘娘,奴婢儘忠了!”
說罷,直接一頭撞在了柱子上,鮮血四濺。
“啊……”貴妃驚呼一聲倒在地上,被趙良毅護在身後,皇後猛地睜大眼睛,許久都沒反應過來。
百裡溪上前探了探鼻息,垂著眼眸起身:“聖上,人沒氣了。”
趙益沉默許久,才緩緩開口:“二皇子穢亂清風台,擾仙人清淨,罰閉門思過十日,減膳兩餐,皇後……唆使宮人誣陷皇子,幽禁坤寧宮一月,暫收皇後冊寶。”
皇後驚慌上前:“聖上……”
趙益一甩衣袖,直接轉身往外走,百裡溪跟在後頭,一前一後出了殿門。劉福三守在門口,瞧見百裡溪來了,連忙借著衣袖遮掩往他手裡塞了個東西。
“是偏殿找到的。”他低聲道。
百裡溪沒有多問,直接收進懷中。
趙良鴻和趙懷謙一直在院中等候,大約也知道了趙益來清風台的原因。
還以為趙良毅要倒黴了,趙良鴻春風滿麵,看到趙益立刻上前:“父皇,二弟不懂事是他的不對,您彆氣壞了身子……”
趙益冷哼一聲,直接無視他離開了。
趙良鴻頓時麵色尷尬。
清風台的熱鬨落下帷幕,睡了小一個時辰的傅知寧也終於醒來。
睜開眼睛時,徐如意已經在旁邊熟睡,隻是屋裡的燈燭還未熄滅。
傅知寧獨自坐了片刻,低頭看向床邊的石榴裙,思索片刻後將裙子撿起來,卻發現一直戴在身上的荷包沒了。
她仔細回想一番,應該是掉在了偏殿。
不久之前才在那裡被下藥,她實在不想回去找,可如果不找回來,萬一有人撿到了借此生事……傅知寧思索片刻,到底還是穿上鞋往外走去。
已是亥時,宮裡一片安靜,鮮少人煙。
傅知寧獨自走了片刻,看見巡邏的侍衛便主動上前:“各位大人,請問是否瞧見一個繡了金線的荷包?”
“不曾見過。”侍衛回答。
傅知寧福了福身:“那小女再找找。”
“你快些找,莫要在宮裡流連太久。”侍衛沉聲道。
傅知寧應了一聲繼續尋找,每次遇見人都會上前詢問,有好心的宮人還會幫著詢問一下。
傅知寧找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因為疲累停了下來,正要回去時,抬頭便看到了趙懷謙。
這是今晚兩人第二次單獨見麵,而第一次顯然不那麼體麵。
傅知寧局促一瞬,還是上前行禮:“殿下。”
“你在找什麼?”趙懷謙問,顯然已經看了她許久。
傅知寧回答:“荷包丟了,在找荷包。”
趙懷謙看一眼周圍:“你今晚似乎沒來這裡,在這裡找的話,隻怕是找不到。”
傅知寧不語。
趙懷謙還想說什麼,卻在開口的瞬間懂了:“丟在哪不重要,找不找得到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叫人知道你丟了荷包,即便有人拿到也不好做文章對嗎?”
“女子命如浮萍,名節比天大,小女也是無奈之舉。”鑒於他今日救了自己一命,傅知寧沒有藏著掖著。
趙懷謙笑了一聲:“傅知寧,你真的很聰明。”
傅知寧垂著眼眸,似乎對他的誇讚無動於衷。
趙懷謙也不在意,轉身隨意找了塊石頭坐下:“今日之事,你打算怎麼辦?”
“小女不過一個六品主事的女兒,連自己的命都做不了主,又能怎麼辦,”傅知寧看向他,嘴上說著自輕的話,眼底卻一片清明,“隻能捂著掖著,不見天光,否則隻怕行事之人罰酒三杯,小女卻要搭上全家性命。”
趙懷謙久久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問:“你知道行事之人是誰?”
傅知寧抬頭,看了一眼蒼穹。
趙懷謙笑著,笑意卻不達眼底:“我今日來,本就是想提醒你小心皇後,沒想到你已經猜到了。”
“不難猜。”傅知寧臉上沒什麼表情。
真的不難猜,昨晚所有人去泡溫泉時,二皇子親口說了,他是在禦花園聽到宮人提及,才突發奇想來倚翠閣找她,若是貴妃刻意引走眾人,何必經由外人的口告訴他如何行事。今日就更彆說了,大庭廣眾之下,所有人看著貴妃的人將她帶走,貴妃更不會這個時候對她做什麼。
總共就兩個答案,一個不是,那另一個肯定就是了。
“從前就一直聽說你有七竅玲瓏心,比那些所謂的世家子弟還要強上三分,如今一看,果然如此。”趙懷謙噙著笑,語氣溫和許多。
傅知寧也笑笑:“傅知文說的?那小子總是愛吹噓。”
趙懷謙笑而不語。
兩人又閒聊幾句,傅知寧便要離開,趙懷謙看著她纖弱的背影,突然忍不住叫住她:“傅小姐。”
“嗯?”傅知寧回頭,月色下眉眼如畫,恍若天上來。
趙懷謙恍惚一瞬,回過神後緩緩開口:“忘了告訴你,做錯事的人,多少還是遭了報應,雖跟你遭受的那些相比不值一提,可好歹也算惡有惡報。”
說完,他將清風台的事說了。
傅知寧靜站片刻,轉過身來對他福了福身,這才轉身離開。
夜涼如水,寸土寸金的紫禁城也沒有多一分春意。傅知寧走在鋪了石板的小路上,兩側的梅樹繁花落儘,隻剩下糾結乾瘦的長枝。
傅知寧不緊不慢地走著,快走到倚翠閣時,腳步突然慢了下來。
倚翠閣大門口,百裡溪背身而立,聽到身後輕微的腳步聲後回頭,兩人在月光下猝不及防對視了。
傅知寧頓時嘴唇有些發乾,抿了抿後才走上前去:“掌印大人。”